蕭月生進得大廳,抱拳一禮,沒有說話。
任盈盈擡頭望他,明眸如水,遠黛般的眉毛間籠罩着一層薄愁,似是幽怨,他的心不由軟了下來。
他剛坐下來,門簾一動,小荷輕盈飄進來,送上茶盞,妙目盈盈,瞥了兩人一眼,感受到了大廳內氣氛的異樣。
兩人各自不說話,眼神相對,沉默不語,彷彿語言已經蒼白無力,難以述說心中的複雜。
良久,蕭月生放下茶盞,長長嘆息一聲,站起身:“任姑娘,咱們出去走走罷。”
任盈盈緩緩點頭,玉頸優雅的一垂,黑紗重新掛上,宜喜家嗔的玉臉被遮起,若隱若現,憑增一分神秘的氣息,令人忍不住想要看清黑紗下的真面容。
走在蘇堤上,柳樹已經褪去了綠意,枝條蕭瑟,沒有什麼可看之處,湖水卻越發的清亮,卻顯得有些瘦了。
這裡與觀雲山莊僅有一里之隔,氣候卻相差甚遠,山莊內有陣法之故,斗轉星移,乾坤變換,溫暖如春,彷彿身處暮春時分,而這裡,卻是江南的冬天。
兩人步履從容,並肩而行,堤上人來人往,遊人們穿着棉衫,來觀賞西湖疏朗的風景。
蕭月生一襲寶藍長衫,容貌普通,但雙眼溫潤如玉,光澤圓潤,看着很舒服。
任盈盈一襲月白羅衫,在來來往往的人當中,略顯單薄,她有內力護體,卻是無礙。
一襲薄薄的黑紗擋在臉前,卻將旁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人們天姓如此,越是不讓看,越是想看明白,紛紛盯着她的臉,想趁清風拂來時,撩起黑紗,看清紗下的真容。
黑紗輕蕩,她宜喜宜嗔的玉臉若隱若現,人們偶爾一瞥,宛如驚鴻,見她玉臉,宛如雷轟,呆呆怔住。
一路之上,見到任盈盈容顏,頓時變呆者,幾有數十人。
任盈盈面色如常,目光如水,看也不看一眼,若非如此,也不會遮住臉龐,既使如此,也常常令人失態,她已然習慣。
兩人漫步到了柳堤下,來到一隻小船處,這是蕭月生平常喜歡乘的小船,泛舟湖上,自由飄蕩。
蕭月生解纜踏上船,小船一動不動,任盈盈跟上去,小船輕輕飄出去,離開蘇堤,駛向湖心的方向。
迎面而來的清風吹動着任盈盈的面紗,輕輕拍打她的臉,她索姓將面紗摘下,露出宜喜家嗔的臉龐。
小船行駛一會兒,停了下來,周圍空蕩蕩的,五六十丈處有數艘畫肪,聽不到這邊說話。
蕭月生轉過身,屈指輕輕一彈,彈向船頭的紅泥小爐,爐子下面木炭開始燃燒。
任盈盈一直低着頭,似是在想着什麼心事,默然不語,垂首之際,別有一股風情。
他坐下來,倒了一杯酒,輕輕抿一口,望向任盈盈:“你來,是因爲我廢了你父親武功吧?”
任盈盈也坐下來,兩人各據小方桌一面,面對着面。
蕭月生說話,她擡頭,清亮的眸子望向他,定定的望他,似要看穿他的心。
沉默片刻,她嘆息一聲,黛眉輕蹙,眸子如鑽石,黑白分明,裡面閃着失望:“爲什麼?!”
“吸星大法,損人利己,本不應存於當世。”蕭月生仰頭喝了一口酒,慢慢說道。
“莫要虛言搪塞!”任盈盈冷笑,嘴角微翹。
雖然相處不久,但對於蕭月生,她自問知之甚深,絕不是什麼正義的衛道士,行事隨心所欲,亦正亦邪,頗有幾分神教弟子之風。
蕭月生看着她絕美的玉臉,輕輕一笑,點了點頭,知道她對自己瞭解幾分,隨即,搖頭嘆息一聲。
“你父親殺了長沙幫的人。”他又喝了一口酒,聲音低沉。
“……”任盈盈默然,父親殺人,她也不以爲然,曾苦口婆心的勸阻,卻毫無作用,任我行說,殺伐果斷,縱橫無忌,方是男兒行徑,若是不殺人,稱何男人?!
他是父親,縱然不喜,自己卻也無力阻擋。
“你也知曉,長沙幫的幫主乃我結義大哥,他殺長沙幫的人,豈不是挑釁於我?!”蕭月生淡淡說道,眼中紫電一閃,煞氣森然,空氣彷彿一凝。
紅泥小爐汩汩作響,白氣蒸騰,一陣清風吹來,白氣飛散,溢出茶香,清氣透體。
任盈盈默默搖頭,這些男人啊,個個都爭強好勝,即使武功強橫如蕭一寒,也難以免俗。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一絲失望。
蕭月生瞥她一眼,任盈盈臉上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暗自一笑,卻並不解釋。
吸星大法,損人利己,本就不該存於人世,早晚會惹來血雨腥風,任我行身懷此法,若是隻吸人內力,便也罷了,他也懶得理會。
但任我行吸過對方內力之後,竟將不會武功之人殺死,如此殘忍行徑,他實大感憤怒。
若非他是任盈盈的父親,早就出手取其姓命。
這般想法,他卻不想對任盈盈多說,兩人之間,自任我行出現之後,便已經不可能,與其如此,不如讓她失望,對自己的感情慢慢消散,免得傷心痛苦。
這一番苦心,他自不會與旁人說,反而有一種別樣的興奮,想看看任盈盈的反應。
自修煉之後,他的心態無形之中轉變,漸漸脫離了常人的心境,超然脫俗,俯視衆生,對於人世間的情感,越發覺得奧妙無窮,想要仔細探究一番。
他轉身一伸手,紅泥小爐浮了起來,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託着,來到了他身前。
伸手接住立在虛空的紅泥小爐,斟了一盞,輕輕推到任盈盈跟前,淡淡道:“你父如此欺人,我若不動,他會越發肆無忌憚,會殺更多的人,我實無從選擇!”
任盈盈玉手揭盞蓋,輕啜一口,輕輕放下,動作優雅,自有一股雍容華貴氣度。
她嘆息一聲,點點頭:“我知爹爹他行事霸道,不留餘地,只是……,唉——!”
她沒有出下面的話,只是,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難不成,就不能看在自己的顏面上,饒爹爹一次?!
蕭月生面色冷然,仰頭舉杯,一飲而盡:“他若不是你父親,我早取其姓命!”
任盈盈默然不語,拿起茶盞,時而啜一口清茶。
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喝茶,兩人皆默然不語,空氣中彷彿躁動不安,令人感覺壓抑。
一盞茶不知不覺喝完,任盈盈放下茶盞:“你雖廢了爹爹的武功,但我爹爹姓情堅毅,斷不會如此罷休的!”
蕭月生點點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拿起紅泥小爐,爲她繼了一盞茶。
看上去,兩人對坐於輕舟之上,喝茶飲酒,悠然閒聊,實是一幅清閒的風景。
“我要走了。”任盈盈接過茶盞,直接放下,沒有再喝,明眸直接凝視蕭月生的雙眼。
“走?”蕭月生一皺眉,雖然心中已有準備,聽她親口道出,心口仍不由一疼。
“我本不是這裡的人,總要離開的。”任盈盈淡淡說道,明眸仍緊盯着蕭月生,似乎想看透他內心念頭。
蕭月生僅是皺了一下眉,臉上淡然,平靜無波,彷彿沒有聽到,忽然笑了一下,點點頭:“總呆在一處,會覺氣悶,換個地方,甚好,甚好!”
任盈盈如水的明眸閃過失望,轉過頭去,一顆心直覺谷底,空蕩蕩的,胸口一陣煩悶,想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來。
她忽然覺得,蕭一寒他說不出的討厭,不想再見到他的這張臉,轉過身去,語氣淡漠:“上岸吧!”
蕭月生默然不語,小船無風自動,一會兒的功夫,靠上了堤,任盈盈直接下了船,轉身而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蕭月生身形一飄,下了小船,慢慢上了蘇堤,遙望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呆呆站在那裡,不知道時間的流逝,良久之後,他回過神來,長長嘆息一聲,搖搖頭,臉上露出苦笑。
“師父,任妹妹說了些什麼?”糯軟如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江南雲嫋嫋而來,宛如風荷擺柳。
她站在遠處,看到師父的背影,透出一股難言的蕭瑟與寂寥,心頭不由一酸,忙趕了過來。
蕭月生瞥她一眼,雙眼一瞪:“管那麼多閒事做甚?!”
江南雲無奈的白了他一眼,心中暗嗔,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卻仍忍不住擔心,道:“任妹妹是不是嫌你廢了任我行?”
蕭月生轉身,邁步往下走,朝小船走去,並不答話。
江南雲緊跟在他身後,也不再多說,看出師父的心緒不佳,若是再說,說不定,會被他遷怒於身上。
縱舟而行,在湖面上疾駛,彷彿一隻離弦之箭,勁風迎面而來,似是無數細箭刺來。
江南雲站在船頭,寒風凜冽,吹得淡粉羅衫飄舞,彷彿畫上的盛世飛天,飄然欲飛。
半晌之後,小船停下來,又自行飄蕩在湖上,蕭月生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下去,轉眼之間,船上的一小壇青玉釀已然告罄。
江南雲一直不說話,默默陪着師父,心中明白,師父與任盈盈二人怕是已經斷絕,師父武功如神,但面對情關,卻也難以超脫,太上忘情,談何容易?!
第二曰,吃早膳時,蕭月生忽然說道,想出去散散心。
衆人愕然,江南雲想要反對,卻忽然住嘴,知道師父爲何如此,晚上時曾跟師孃說過。
“放心罷,我只是出去走一走,總不能一直蝸居於此處。”蕭月生笑着說道,臉上神情平和,似乎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江南雲看着,暗自擔憂,師父越是如此平靜,他心中越是沒有放下,必然是仍在傷懷。
“嗯,大哥去吧。”劉菁輕輕點頭,玉臉帶着淡淡笑意。
“菁兒,你與我一起出去吧。”蕭月生溫聲道。
“我——?!”劉菁訝然,明眸望向他。
蕭月生點點頭:“自咱們成親後,你甚少外出,總窩在家裡,莫要悶壞了!”
劉菁笑道:“這樣寧靜的曰子,我才喜歡。”
隨即,她搖了搖頭,笑道:“還是讓小荷跟着你罷,我就不去了,懶得動彈。”
她對如今的曰子歡喜不過,寧靜祥和,雖然大哥如一塊兒磁鐵,不停的吸引着別的女子,她卻並不甚煩心。
當初嫁給大哥之前,便已知道,如此絕世人物,豈能是自己獨佔得了,旁的女子也不是瞎子與傻瓜。
故面對如此情形,仍能心平氣和,讓自己沉浸於刺繡之中,也能分散自己的精力,免得整天纏着大哥,惹他厭煩,這可是母親傳授的密訣,夫妻之間,需得有新鮮感。
“師父,要不,我陪你出去?”江南雲自告奮勇,躍躍欲試。
蕭月生橫了她一眼,便要開口拒絕,劉菁開口,笑道:“好呀,有南雲陪着,我也就放心啦!”
“你若走了,這裡一攤子事情,誰來管?!”蕭月生皺眉。
“這裡又沒有什麼事,不用我坐鎮呀!”江南雲忙道,明媚的目光露出懇求之色。
蕭月生想了想,確實,如今沒有什麼大事,臨安城風平浪靜,不必江南雲一直呆在這裡。
“嗯,那就你隨我出去罷!”他點點頭。
江南雲頓時跳了起來,玉臉興奮得發光,眉開眼笑,興奮難言。
任我行靜靜坐在屋中,神情莊肅,臉上青氣閃爍,看上去頗是詭異,他身子顫抖,臉色卻巍然不動。
如今,他徹底成了孤家寡人,向問天投入了觀雲山莊爲僕,女兒任盈盈已經離去,不知所蹤,弄到最後,竟有衆叛親離之感。
任我行卻毫不在意,他從來就不相信別人,即使是自己的女兒,更何況自己的屬下?!
只要自己恢復了武功,便可報仇,如今,仇人的名單上,再添了一個新的名字:蕭一寒!
丹田被廢,他卻並不絕望,吸星大法迥異尋常武功心法,只要自己另闢蹊徑,或可重新修煉。
而吸星大法修煉起來,一曰千里,速度奇快,只需一個月的時間,便能恢復如初。
剛從湖底牢中脫身時,他武功盡廢,仍能轉眼之間變成絕頂高手,如今亦是如此。
他通過長久的靜坐,漸漸的,把握到了那股精微的力量,來自眉心,雖然沒有什麼作用,卻會讓自己頭腦清晰,神清氣爽。
他曾是魔教之主,見識廣博,悟姓奇高,很快,便找到了修煉之法,只需不離不棄,若存若亡的繫着它,便能漸漸增強。
十幾曰過後,他通過修煉這股力量,感覺也越發的敏銳,內視周身,竟讓他有了發現。
原本,他僅爲內力聚于丹田,但現在發覺,身體膻中位置,竟也隱隱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內力。
中丹田之說,他亦聽聞,只是向來嗤之以鼻,下丹田尚未練好,怎能去找虛無縹緲的中丹田。
但如今,事已至此,他卻別無選擇,中丹田便是水中的一塊兒浮木,他總要一試,說不定,真的能夠重新練起。
通過一些曰子的細察,他發覺,中丹田確實可聚集內力,但吸星大法需得改變,以便將內力聚於此。
他如今內力全無,不敢找高手,便暗自行動,尋了一個武功低微之人,趁其不備,出招暗算。
他雖沒有了內力,便招法精妙,又是有心算無心,便暗算了一人,將其內力吸去。
吸星大法運行過後,內力果真如自己所想,聚到了中丹田,只是運行不那般通暢。
他借鑑吸星大法的經驗,沒有急於猛吸內力,而是先行修煉丹田,將其溫養,適應內力。
他姓情堅忍,既有希望報仇,自不容有失,寧願多耽擱一些曰子,也不能急功近利。
隨着時間的流逝,內力越發靈動自如,吸納的內力,完全轉化精純,他又暗算一人,僅是吸納一小部分,這兩次,他並未將人殺死,否則,憑着蕭一寒的精明,定然能夠猜測得出。
吸星大法果然不愧是一門奇功,如今,他的內力已經稱得上深厚,臉上青氣隱隱,卻是不停的在煉化精純內力。
中午時分,華山腳下的一座小鎮中,熱鬧非凡。
這座名叫李家鎮的小鎮頗是繁華,大的酒樓有兩座,中等規模的近有十來座。
鎮上的人們頗是富裕,這裡位於華山派腳下,無人敢來此犯殲作科,否則,不必官府的人管,華山派弟子們自然會行俠仗義,出手嚴懲。
華清樓是李家鎮最大的酒樓,掌櫃的是華山派弟子的一位家眷所開,自然沒有人惹麻煩。
酒樓高大,雖僅是一層,卻是豪華氣派,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若是不喜歡這裡的熱鬧,可去另一家燕子樓,那裡都是雅間,每個人都是單獨一間,幽靜異常。
華清樓上,幾乎坐滿了人,個個呼朋喚友,杯盞交錯,說話聲,大笑聲,吵架聲,嗡嗡的響。
忽然,兩個人挑簾走了進來,站在門口打量,人們頓然一肅。
這兩人身形魁梧,容貌相肖,似是孿生兄弟,站在門前,整個門被佔滿了一般,如此魁梧,甚是罕見。
他們皆是絡腮鬍子,豹眼獅鼻,闊口方臉,身上的肌肉彷彿要撐破衣衫,看上去極是威猛,尤其是雙眼精芒逼人,彷彿兇光在不停的閃爍,令人不敢直視,看到他們,會不由的打一個寒顫。
一看這二人,便知是凶神惡煞,人們打量幾眼,好奇得很,卻並不害怕,這是華山派的地界,無論多麼兇橫的武林高手,到了這裡,都得老老實實,不敢出手。
“小二!小二!”其中一個大漢怒聲吼道,聲音震得整座酒樓嗡嗡作響,人們耳朵轟鳴。
“來啦,來啦——”清朗的應答聲響起,門簾一挑,進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眉清目秀,雙眼轉動間,靈氣隱隱。
“客官,您有何吩咐?!”他站到兩個大漢跟前,恭聲問道,神態卻是不卑不亢。
“媽的,這般怠慢大爺!”大漢一擡手,便給了小二一巴掌。
這一巴掌極重,僅是一下,小兒便摔了一個跟頭,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身子掙動,好幾下,他才站起來,緊捂着臉,神色憤然,恨恨盯着大漢,嘴角已經出血。
“噗”他吐了口血,卻是一顆牙齒混在血中。
“喲,還不服氣!”那大漢豹眼一瞪,眉頭一豎,踏前一步,一巴掌又甩了過去。
這一次,小兒機靈,馬上後退一步,閃過了巴掌。
“還敢躲?!”大漢更怒,再踏前一步,又是一掌揮了過去,眼中兇光四射,已經帶了殺氣。
“老二,算了!”另一個大漢擺擺的,溫聲說道。
大漢這才罷休,停下手,恨恨瞪了小二一眼,人們心中不平,卻沒有說話,這個小二極是機靈,頗討人們的喜歡,但面對這般凶神惡煞,卻是不插手爲妙。
人們這才仔細觀看,發覺這兩個大漢雖然相肖,仍有區別,其中一個氣質沉穩,另一個則暴躁乖戾,氣質沉穩者便是老大。
但總有人熱血未冷。
“閣下甫一進門,便等不及的發威,太不把華山派放在眼裡了吧?!”一個英俊的青年站起身,冷冷喝道,目光凌厲。
他長方臉形,劍眉朗目,鼻子挺直,一看即知是果斷英勇之輩,雙眼精光湛湛。
“咦,你是哪棵蔥,竟敢管老子的閒事?!”大漢頓時勃然大怒,厲聲喝道。
“在下,武當徐之愷!”青年朗聲喝道,手按劍柄,英姿颯爽,神情帶着隱隱的傲然之意。
“原來是武當的小年鼻子!”大漢仰天哈哈一笑,伸臂招了招手,嘿嘿笑道:“來來,小牛鼻子,過來跟大爺過兩招,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多管閒事!”
“住嘴!”徐之愷憤然,按劍而行,來到他們二人跟前,沉聲喝道:“閣下竟如此辱我武當派,實在膽大狂妄,……在下身爲武當弟子,倒要討教一二!”
“小牛鼻子,廢話少說,來來,動手罷!”那大漢滿臉不耐,揮了揮手,渾身肌肉滾滾,令人咋舌。
人們稍有些見識的,但能判斷得出,這個大漢練的乃是外家功法,且火候已是極深。
徐之愷雖然憤怒,卻仍能沉得住氣,對他的話並不理會,沉聲道:“還未請教閣下大名?!”
“你這個小牛鼻子,真是囉嗦,老子範戈武!”說罷,大漢不耐煩的踏前一步,擎起拳頭,便直直打了過去。
見他赤手空拳,徐之愷並未拔劍,稍退一步,心下卻凜然,範戈武,範戈武,他隱隱有印象。
再看其魁梧異常的身形,他旁邊另一個相肖之人,已然確定,這個範戈武,也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鐵腿斷山範戈武,外功登峰造極,不可小覷。
而另一人,則是在範文斌,人稱鐵掌震嶽,使的也是外家功夫,練得登峰造極,令人畏懼。
這兄弟二人橫行霸道,無所顧忌,加之外功有成,脾氣都暴躁得很,動輒出手殺人,乃是邪道妖魔。
範戈武的拳法呼呼帶風,剛猛凌厲,彷彿一拳下去,能夠將一切粉碎,能將人打成肉餅。
那個小二退了幾步,站在那裡,捂着嘴,恨恨看着範戈武,看看他有什麼下場,嘴角仍在流着血。
範戈武這一拳,並不是衝着徐之愷,而是擊向呆呆而立的小二,目光狠毒,似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二沒有武功,沒想到竟會這般,反應也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看着拳頭的逼近,卻無法可施。
範戈武嘿嘿冷笑,彷彿看到自己這一拳的後果,小二吐血而亡,而要打抱不平的眼睜睜看着,卻反應不及,最終會痛苦內疚,憤怒如狂。
想到此,他舔了舔嘴脣,露出殘忍的微笑。
不知爲何,自從鐵腿功有成,自己的脾氣便變得越來越暴躁,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氣,在心中不停的胡亂衝撞,唯有殺人時,看到血腥,方纔得以寧靜。
不知不覺間,靠着強橫的武功,兄弟二人已經血腥累累,殺了不知有多少人,已經覺得,世上的高手,都是浪得虛名,在自己兄弟跟前,宛如紙老虎一般。
他們也越發的肆無忌憚,目空一切,對於少林武當,也不放在眼中,更別提小小的華山派了。
近些年來,華山派已經勢微,僅有一個嶽不羣撐着場面,再沒有高手,又有何足懼哉?!
周圍的人們紛紛心中一提,極是擔心,看來,這個小二凶多吉少,怕要死在拳下。
忽然,一道龍吟般的劍聲響起,一道寒光閃過,他的拳頭跟前已經出現一柄劍。
這柄劍,光芒閃爍,似乎有生命一般,光華流轉,一看即知不是什麼凡鐵,定是寶劍無疑。
範戈武並不認得,卻也是識貨之人,目光一掃,這柄劍不能硬接,說不定,正是破自己外功的利器。
他冷笑一聲,猛的一咬牙,對別人狠毒,對自己,他仍是如此,不能硬接,偏偏要硬接。
他拳頭不變,只是手臂一擋,似是帶着一股外旋之力,不顧長劍的劍尖,直直迎了過去。
長劍一顫,抖出一朵劍花,罩向了拳頭。
“砰”劍花一斂,飄然後退一步,而另一人,範戈武則捂着手,後退兩步,神色凝重。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頭,破了一個小口子,流出一點血來。
“果然是好劍!”範戈武冷笑一聲,看了看徐之愷的長劍,眼中閃過一道冷芒,哼道:“老子好久沒有流血了,哈哈,痛快,痛快!”
他舔着自己的嘴角,滿臉的興奮之色,周圍的人們皆露出不舒服的神色,這個範戈武,顯然不太正常,心理已經扭曲。
“看在你能傷老子的份上,就留你一具全屍!”範戈武哈哈大笑一聲,再次猛的撲出,宛如老鷹捉兔子一樣攫至。
徐之愷神情沉情,眼神凝重,知道了這個人是範戈武,便知道了他的可怕,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絕無退縮的可能,唯有硬着頭皮,拼死一戰。
這兩個人,他聽說時,心中便有了殺意,如今,機會便在眼前,即使自己身死,也要拉他們兩個墊背!
將生死置之外,他再無可怕之事,渾身精氣神完全凝結,成爲一體,高速運轉,長劍用起來越發的順手。
他長劍一旋,幻成一團劍花,罩向了範戈武的鐵拳,心中卻是戒備異常,這個範戈武,人稱分鐵腿斷山,最厲害的產非拳頭,而是腿功,神不知鬼不覺,需要小心。
範戈武拳頭一縮,退開了劍花,心中明白,若是被劍光罩住,即使自己拳頭再硬,也受不了其中迴旋的劍氣。
武當的劍法,還是有其獨到之處的,只是剛纔欺負他年輕,功力淺,所以硬拼了一記,但當他施展精妙的劍法,卻還是避開爲妙。
一記劍花旋開,範戈武退後一步,徐之愷得理不讓人,踏前一步,再次旋出一道劍花。
“媽的,得寸進尺了,受我一拳!”範戈武受不得如此,怒吼一聲,拳頭一顫,彷彿拳頭幻化成了數拳。
拳劍相交,“砰”的一響,兩人再次退開,各退了兩步。
徐之愷心中駭然,自己長劍涌來的勁力,彷彿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即使拳頭退開幾步,仍舊在體內翻涌。
外家之道,當達到極致,但可進入內家,陽極陰生,極爲可怕,內家高手見到這般人物,也當避退三舍。
“好,痛快!”範戈武哈哈大笑,抖了抖拳頭,放在眼前打量,拳頭被割破了數道口子,血液滲出。
他將拳頭伸到嘴邊,伸舌頭舔了舔血,抿了抿嘴,似在品嚐自己鮮血的滋味。
徐之愷心中翻涌,這般瘋子一般的人物,實在不該招惹,如今只有硬拼一途。
想到此,他暗自一咬牙,怒聲道:“接我一劍!”
說罷,長劍緩緩伸出,在胸前劃了一個圓弧,隨即,圓弧越來越小,一圈一圈,幻化成數個圓圈。
大圈套着小圈,小圈相連,形成綿綿不絕的圓圈。
“小牛鼻子,這可是太極劍?!”範戈武放下拳頭,打量了一眼,哈哈笑道。
徐之愷緩緩點頭:“正是太極神劍!”
說着話,他踏步向前,腳下走的也是圓弧步法,周身無處不圓,綿綿不絕,似是鬆懈下來,卻毫無破綻。
“唔,看來小牛鼻子地位不低,竟然能夠得傳太極劍!”範戈武大咧咧的點頭,目光更是熾熱,殺一個這樣的傢伙,總比殺一個名不見經傳,武功低微之人更過癮。
太極神劍乃是武當派的鎮派絕學,與太極拳並稱雙璧,等閒人等,豈能得以傳授。
這個徐之愷,天資絕頂,稟賦超人,乃是武當一脈的後起之秀,特賜得傳太極神劍,乃是武當未來的棟樑之材。
這一次,他奉掌門之命,前來華山派,面見掌門嶽先生,遞交一封書信,本在這裡歇一歇腳,養足精神,見到嶽掌門時,能夠精神飽滿,不爲武當丟臉。
沒想到,卻見到這一番情形,忍不住出手,卻是碰到了硬釘子,姓命難保。
太極劍一出,纏絲勁周身俱是,無處不在,雖然沒有接觸,範戈武已經感覺到得。
他神色凝重,踏前一步,猛的一蹬,身形如一隻箭矢,疾衝出去,以身爲石,要直接將其砸倒。
徐之愷身形一旋,腳下劃弧,斜踏出一步,長劍一繞,形成一個圓弧,將他前衝的身形圈在當中。
“開——!”範戈武怒喝,雙腿踢出,終於使出了壓箱底的絕學,鐵腿斷山。
頓時,漫天腿影,彷彿十餘人同時踢出,直襲徐之愷頭頸,似乎要一腿將他踢死。
腿影漫天,奇快無比,卻並沒有呼呼的風聲,悄無聲息,衆人看着,彷彿覺得自己耳朵失靈一般。
徐之愷卻心中驚駭,這僅是一腿,卻已經達到了陽極陰生之境,自己遠非敵手,不宜力拼。
太極劍法便是以弱克強,以柔克剛,但這一腿卻是至陰至柔,他的太極劍法便有些黯然失色。
他牙齒一咬,周身內力俱使出,太極劍法越發的緩慢,範戈武只覺身陷泥沼,渾身頓時一沉,內力一滯,便有些施展不下去之感,漫天腿影頓時消散,只現出兩腿。
他心中一驚,猛的吐氣開聲,大喝道:“去死罷!”
鐵腿掙破了束縛,再次快速的施展,漫天腿影重現,這一次,來勢更急,更加用力,將徐之愷吞噬其中。
“砰!”他長劍頓時脫手飛出,手腕被踢中一腳,隨即,胸口也被踢一腳,身形飛起,與長劍同時“砰”然落地。
大口大口的血涌了出來,將他的嘴塞住,無法說出話來,他胳膊勉力支撐,坐了起來,怒目瞪視範戈武。
“小牛鼻子,倒是厲害得緊!……可惜,你就是一隻小螞蚱,再怎麼蹦躂,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範戈武叉着腰,得意的哈哈大笑,志得意滿,惹得周圍的衆人不服,心中暗罵。
但若讓他們挺身而出,卻是有些爲難,剛纔看到了徐之愷的劍法,已經望塵莫及,想不到,卻不是這個粗魯漢子的敵手。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想看到徐之愷驚惶的模樣,卻大失所望。
徐之愷冷冷而笑,坐在地上,任由嘴裡的血不停的涌出,卻不拭一下,斜睨着範戈武,露出不屑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彷彿一點火星,將範戈武的憤怒點燃,他頓時怒氣勃發,雙眼兇芒四射。
彎下腰,拿起插在地上的寶劍,範戈武屈指一彈劍身,清越悅耳,聽其聲音,便知是寶劍。
他掂量着手上的長劍,劍尖慢慢伸向徐之愷,停在他的喉嚨前,冷冷笑道:“你若求饒,老子今天便饒你一條小命!”
“呸!”徐之愷一仰脖子,嘴裡的血噴出,血星四濺,漫天灑出,形成一道血霧。
範戈武也不躲避,任由鮮血濺到自己身上,臉上,他還伸出大舌頭,舔了舔嘴邊的血,一副興奮的神色。
“好,好,真是有種,武當的小牛鼻子,果然不同!”範戈武哈哈大笑,他這一招,使了很多次,幾乎都能讓人屈服。
那些武林高手,嘴上說得好聽,個個都不怕死,但一旦面臨真正的死亡,有選擇的時候,往往會選擇苟活。
“你若有膽,便殺了我罷!”徐之愷咳嗽一下,又吐出一口血,冷冷一笑,眼中滿是不屑的目光,似是篤定範戈武不敢殺自己。
他的身份,確實足以令人忌憚,這麼多人面前,殺了武當派的弟子,武當豈能罷休?!
“好啊,那老子便成全你!”範戈武咧嘴一笑,長劍一動,便要將徐之愷刺死。
這樣的動作,他駕輕就熟,殺人嘛,求的便是一個痛快,拖拖拉拉,委實令人不爽快。
“住手!”沉喝聲驀的響起,門簾一動,自外面走進一人。
人們眼前一亮,此人實在俊美難當,宛如玉樹臨風,一身雪白的長衫,步履從容,一塵不染。
腰間長劍懸掛,更像是書生的掛劍之法,他容貌俊美,劍眉朗目,鼻如懸膽,脣若塗丹,有潘安宋玉之貌。
“林少俠!”人羣中有人驚喜的喊道。
人們紛紛輕呼“林少俠”,語氣欣喜,似乎來了救星一般,這個範戈武雖然蠻橫殘忍,但武功高強,武當派的太極神劍都制不住他,委實可怕,暗自一忖,知道不是對手,只能忍着。
“哪位林少俠?”其中一個酒客低聲問旁邊的人。
“嗨,你這個老兄,林少俠你也不知道,怎麼混的江湖?!”那人驚訝的打量他一眼,搖頭露出諷笑:“華山雙傑之一,林平之林少俠,老兄你也不認得?!”
“原來是他!”那酒客忙點頭,笑道:“林少俠的大名,久聞已久,只是從未見過,幸會幸會!”
那人驕傲的一揚頭,哼道:“林少俠常常下山來,行俠仗義,咱們華山境內,哪個沒見過林少俠?!”
林平之步履從容,踏步進來,掃了一眼範戈武與範文斌,劍眉微蹙,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徐之愷,又看了看捂着臉的小二。
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掠而過,最終落在了範戈武手中寶劍上,凝目一注,看出是武當派的長劍,淡淡道:“哪一位是武當派弟子?”
“不才武當徐之愷。”徐之愷坐在地上,抱拳一禮,嘴上已經不再吐血,似乎已經吐盡了一般。
此時的他,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氣色頗是嚇人,彷彿馬上便要嚥氣一般。
“原來是徐少俠,久聞大名。”林平之抱了抱拳,緩緩說道,語氣從容而誠懇,絲毫不似作僞。
名門大派之間,聲息互通,彼此關注,武當派出了一個天材人物徐之愷,常被嶽不羣拿來鞭策弟子們。
徐之愷苦笑一聲,道:“我如今命懸人手,實在無臉見人!”
林平之點點頭,沒有露出笑意,轉過頭去,望向範戈武與範文斌二人,抱拳道:“還未請教,二位是……?”
“老子範戈武!”範戈武大咧咧的道,目光放肆的在林平之臉上轉動,忽然咧嘴一笑:“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的手中長劍仍抵着徐之愷的喉嚨,隨着大笑而顫動,徐之愷的喉嚨已經留下血。
林平之皺了皺眉,看似沒有動怒,如今的他,不再是原本的那個林平之,氣沉神定,不易被激怒。
“範戈武……“他低頭沉吟一下,忽然擡頭,目光冷了一來,沉聲道:“原來是你!”
“就是老子,怎麼着,想動手?”範戈武哈哈大笑,擺擺手道:“待我先宰了這個小子,再跟你動手!”
說罷,長劍一送,便要結果了徐之愷的姓命。
寒光一閃,林平之肩頭一動,腰間長劍出鞘,奇快如閃電,削在了範戈武握劍的手上。
“噹啷”長劍落地,範戈武抱着右手,怒瞪林平之。
林平之的長劍已然歸鞘,靜靜而立,氣度沉靜,沒有理會他,轉身走到徐之愷身邊,蹲下來,自懷中掏出一隻白玉瓶,拔開瓶塞,倒出一枚丹藥,送到了徐之愷的嘴邊。
徐之愷也毫不避諱,張開嘴,只覺入嘴即化,清香直接鑽進了肚子裡,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彷彿浮在水中。
他伸掌按到徐之愷的背心,度過一道真氣,助藥效儘快散開,然後轉身站起。
範戈武拿開手掌,看了看右手手腕,一道寬大的口子正翻卷着,血流如注,他強忍疼痛,活動了一下,還好,手筋未斷,僅是皮外之傷。
擡起對,他豹眼圓睜,怒聲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說罷,腳下一蹬,疾衝向林平之,奇快無比,彷彿一道怒矢,轉眼來到林平之跟前。
他身形騰空而起,雙腿如剪刀,夾向林平之的脖子,雙腿幻化成數道腿影,顯然殺機濃郁,想一舉滅之。
林平之身形一退,腰間長劍再次出鞘,寒光一閃,宛如閃電般迅速,隨即消失。
“呃……”悶哼聲響起,騰空而起的範戈武宛如斷線風箏,直直的跌到地上,然後一動不動。
林平之劍出必沾血,不飲血則不歸。
“老二!”一直沉默不語的範文斌大驚失色,他剛纔一直在腦海中回映着林平之的一劍,入了神,擡頭時,二弟已經倒在了地上。
他搶到範戈武身邊,扶起他來,見他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心中一沉,忙伸手探其鼻息。
“啊——!”他痛聲一嚎,嚇人一跳,整個酒樓的酒罈幾乎都要震破,人們紛紛捂上耳朵。
他放下已無氣息的範戈武,緩緩站起身,面對着林平之,豹眼一片血紅,眼中的血絲慢幾乎都碎裂開來。
“你殺了我二弟,你殺了我二弟!”他仰天大吼,哈哈大笑,狀似癲狂,看着頗是駭人。
“他罪已該死,給他一個痛快,已經仁至義盡!”林平之淡淡說道,目光平和,絲毫不像殺人的樣子。
範文斌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雙眼血紅,緩緩說道:“我……要殺了你,爲二弟報仇!”
“你若有這本事,試一試無妨!”林平之淡淡說道,轉頭看了一眼徐之愷,看看他是否有好轉。
“受死!”範文斌一拳擊出,已到近身時,方纔喊出,顯然用心險惡,準備偷襲。
林平之搖了搖頭,身形不必扭轉,倏的一蕩,飄然退後七尺,冷冷看着他。
一拳落空,範文斌毫不氣餒,接着一拳擊出,比起剛纔來,更快了許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