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弘毅聽了舒錦的話,抿了抿脣,臉上有些難看。
事實上也是這樣,幾個孩子,會識字會算數,那就應該收留?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舒錦的語氣並沒有責備,彷彿只是陳述一個事實。可就是因爲這份平靜,讓喬弘毅有些無地自容。
他是自傲的,因爲曾經憑藉着聰穎的頭腦得了所有教過他的先生的讚賞,他還躊躇滿志的打算今年就下場科考,爭取奪個年紀最小的秀才回來。
他也曾經是家中所有人的驕傲。無奈,天有不測風雲,家中的田地全部被水淹沒,父母更是在逃難途中生病,所有盤纏換來的湯藥也沒有挽救了父母的性命。他們三個曾經是村裡人人羨慕的孩子,卻頃刻之間,成了孤苦伶仃的乞丐。
許家的兩個孩子是他們同村,他們的父母也是跟喬家的兩位父母一樣遭遇。幾個孩子半路上湊到了一起,最終互相依靠着,可算是活着到了江興縣。喬弘毅沒有聽縣令的話,去應徵各家的僕人。
其實,若是他想,去給那些富家小少爺個伴讀書童其實還是有機會的。可是,他還記得父親的話,無論如何,不許賣身爲奴!
因爲按照大演朝律法:曾身爲奴僕者,或直系親屬有身爲奴僕者,三代不可參加科考。
喬弘毅讀了多年書,父親心心念唸的,就是盼着他可以有朝一日金榜題名。所以去世前還逼他發下毒誓,除了要照顧好弟弟們之外,絕對不可以賣身爲奴!
然而,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的,他雖然飽讀詩書,在生存面前卻絲毫沒有用處。書中的黃金屋,終究是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每日裡睜開眼睛,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如何護着幾個弟弟不被欺負,如何能讓弟弟們吃上飯。不被餓死!
此刻面對舒錦這個問題,他真的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說,他日他定然會有所成就,一定可以報答舒錦今日的大恩。可是。以後,以後的日子誰說的準呢?
早在他發現一肚子詩書也換不來一頓飽飯時,就已經開始自我懷疑了,不過是他自己沒發現而已。
如果說,剛剛舒錦的一碗飯可以溫暖人心。那舒錦剛剛的這一句平淡的話,就足以打碎他所有的驕傲。
自己真的能高中嗎?自己有那個本事嗎?今日許下諾言,他日,他有能力兌現嗎?依照父親的遺囑,死不肯低頭爲奴僕,會不會最後,連不餓死弟弟們都做不到?
他現在,甚至連那不能爲奴僕的要求都未提出來,就已經算是被舒錦拒絕了。他所想的那些話,根本也不必再說。
此刻的喬弘毅。心中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絕望。
舒錦看着喬弘毅的臉色越來越差,甚至脊背都不復剛剛的挺直,幾隻小的,也因爲兩人的沉默而愈加不安,開口道:
“我很好奇,你們爲什麼會認爲我會收留你們的?”
幾個孩子互相望了一眼,最後把目光轉向了微微皎皎姐妹倆。
舒錦看向小姐倆,突然明白了緣由。果然,喬弘毅開口道:
“因爲。微微她們說,您心地好。她們也是你收留的。”
迎着微微皎皎崇拜感激的眼神,舒錦想,她這是被當成大善人了。也許當初收留小姐妹兩個是一時善心。但舒錦也是覺得,兩個小丫頭從小練習柔術,身手那麼好,也許日後可以幫上自己的忙。興許這也可以作爲長線投資。
而如今情況卻又不同。喬弘毅這孩子倒是想的很明白,他試圖以自身爲本錢,同自己討價還價。而就因爲這樣。自己纔沒有立刻同意收留他。
喬弘毅以自身識字會算數等條件請求自己收留,但語氣中卻依舊自傲,是篤定了來日一定有成就,一定會給自己回報。而如果這個時候自己答應,彷彿就是說,我就等着你來日回報我。這樣,當喬弘毅這孩子真的出人頭地時,恐怕就會覺得,自己幫助他,就是爲了他的回報。
而到了那時,他也許還會記得今日自己的恩情,但也有可能,他扔幾兩銀子給自己,就算報答了。若是自己當真有事需要他幫忙,恐怕他到時還會覺得自己是個貪得無厭的小人!
自己確實不是什麼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她還是希望,自己幫助過的人能夠對自己有一顆感恩的心的。
也許自己是想太多,但是經歷過末世之後,對於人性,舒錦習慣以最深沉的角度來看待。而作爲商人,她也希望自己的投資都有最大的回報。要幫他們,可以,但必須要他們能記得自己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也就是因爲這樣,她才說了哪樣一句話。驕傲可以,但不要放在她面前。
就算他日,你飛黃騰達,聲名顯赫,如今我也沒有義務一定收留你或是資助你。畢竟,能夠給你一碗熱飯吃在當下本就是一種恩典。
舒錦看情況已經差不多了,長嘆了口氣。這樣一聲嘆息,讓幾個孩子再次把目光全部匯聚到舒錦的身上。就連一直在旁邊靜靜站立不說話的雙胞胎小姐倆都看向自家師父。
那期盼的眼神,明顯想舒錦能幫幫這幾個孩子。但是,又因爲知道樓中確實用不到這些人而終究沒有開口。
“你們先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受不起你們這一拜。”舒錦道。
喬弘毅聞言抿緊了嘴脣,看了看幾個弟弟,最終,猶豫再三,還是站起了身。起了身的幾個孩子,聳拉着腦袋,卻沒有立即離開。
“我這一品閣本就是吃飯的地方,若是你們捱餓,我不介意給你們頓飽飯吃。你們若是又旁的難處,也可以來找我。但是,我這裡確實不缺人。”
想了想,舒錦吩咐微微去取了幾套厚實點的衣物來給孩子們。
幾個孩子無言的接了,最後,喬弘毅擡頭看向舒錦,倒沒有埋怨或是憤恨的眼神,而是依舊眉目清明的深施一禮給舒錦,道了謝。
舒錦點頭回禮,並且說若是有事,可以再來找自己,然後看着幾個孩子慢慢的離開了一品閣後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