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十五年的春天，京城八百里加急的聖旨到了烏里雅蘇臺，是皇上准許我回京養病。總算是盼到了這一天，總算是我還能活着回家。我知道，這道聖旨必然是永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來的。
輾轉了好久總算是到了家，或許是路上顛簸了太久，我差不多是被小寇扶着進屋的。
“給公主請安！”小寇見着公主，忙着請安，“主子病得太重，所以奴才……”
“我都知道了，讓我來吧！”她親自攙起了我。
“永珊，我……”
“先進去歇會，待會太醫會過來的。”她對我說。
她扶着我進屋歇下，又倒了杯茶來。
“永珊，你對我真好。”我凝視着她的雙眼說道。
“看你說的，夫妻一場還跟我說這個。怎麼樣，回了京城是不是覺着好些了？”
“恩，好些了。”我並非想騙她，只是不想她多擔心。
“那就好，待會太醫會過來，讓他好好給你瞧瞧。”她露出一絲微笑，或許是聽我說已經好些了。
“主子，鄧太醫到了，正在門外候着呢！”凝雪稟報說。
“請他進來吧！”
“是！”
“下官給公主請安！給額駙請安！”
“起來吧，鄧太醫有勞你了！”
鄧太醫診了脈，接着又問了我些問題，我看見他眉頭一直緊鎖着，其實我自己心裡也明白，到了這個地步，根本拖不了多久了。
永珊跟着太醫出去，好一會兒才進屋，“太醫走了？”我問她。
“恩，我讓人去煎藥了，待會就能喝了，放心，太醫說沒什麼大事，細心調養就行了。”她雖然在笑，但但我看得出，那笑容中帶着些苦澀。
“不用騙我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這回我能活着回來就已經不錯了，真的拖不了多久了。”
“不，我不准你這麼說！”她伸手捂住我的嘴，淚水一滴滴的掉了下來。“太醫說的也不是絕對的麼，我相信一定會有民間高手，一定能有人能治好你的。”
“別這樣，”我拉開她的手，“人生天註定，傷心也是沒用的。答應我，就算只剩下幾個月，我們也要開開心心的，好嗎？”現在，我只想好好過完剩下的日子。
“好，我答應你。
”
“以後都別再哭了，”我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珠，“對了，幾個孩子在哪，我想見見他們，兩年多了，都長很大了吧？”兩年沒見，我真的很想念我的孩子。
“嬤嬤，還不快把少爺、小姐請來！”她對門外守着的嬤嬤說。
“奴婢這就去。”
“阿瑪！”不一會兒，福恩、憶蘭、憶瞳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都過來，上阿瑪這來。”我叫着他們。
“阿瑪，你可算是回來了，想死我們了。”憶蘭說。
“阿瑪也想你們啊。”
“那阿瑪這回還走嗎？”憶瞳問。
“不走了，以後都不走了，阿瑪以後就在家裡陪你們好嗎？”
“好啊，不走了，好啊。”
“阿瑪不在的時候你們乖不乖？有沒有惹額娘生氣？”
“當然乖了。”
“額娘還請了師傅教我們讀書，現在我們都能背好多書了呢！”福恩說。
“是嗎？那以後都要這麼乖，好好讀書，多學點知識。”
有這麼好一位母親照顧他們，我又有什麼好擔心呢？只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真的好慚愧，我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
開春了，天氣越來越暖，院子裡的花都開了，那片玫瑰一直盛開着，就跟當年一樣。我常和永珊去院子裡坐坐，她會扶着我，就和所有的妻子一樣。孩子放學歸來，也會跑到院子裡玩，我們就坐在石凳上，看着他們笑。
四月，皇上加恩賞給我公爵銜。但是那時，我差不多已經下不了牀了，聖旨還是她替我接的，雖然爵位對於我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但我依然很開心，因爲我知道，這多少說明皇上是原諒了我，雖然，那可能只是臨終的安慰。
五月到了，夏天的氣息越來越濃，三個月過去了，我不知道屬於我的日子究竟還剩下多少。
“怎麼樣，今天好些沒？”每一天，她都會來到牀邊問我同樣一句話。
“還行，跟前幾天也差不多。天天憋在屋子裡難受的很，今天天氣這麼好，我想出去走走。”在屋子裡待久了，我很想出去走走。
“好，我扶你起來，慢點。”
“我想去湖邊坐坐。”我對她說。
“好。”她扶着他來到湖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
，凝雪拿了些魚食給我們。
“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就是一個人坐在這餵魚的。”他突然對我說。
“那天？都二十多年了，難爲你還記得那麼清楚。”
“記得，就是那晚，你向我許了終生。”
“二十年了，變了好多。”
“我一直以爲我們可以幸福快樂地過完一輩子，沒想到，這其中有太多的波瀾。永珊，我只想聽你一句實話，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你有恨過我嗎？”
“沒有，爲什麼我要恨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依靠。”
“好，這樣就好。這幾年我不在京城，你守着家，帶着孩子，夠辛苦了，我也不爭氣，怕是要你辛苦一輩子了。”
“怎麼這麼說呢，這是我應該的。”
“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我們更像親人而不是夫妻，或許，我們之間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有相濡以沫的親情。”
“我很清楚，那個讓你看一眼就動了心的女人不是我，是巧蘭，對嗎？”
第一次，她這麼坦誠地跟我說起了巧蘭，“不錯，當我第一看看到她時，我就對她動了心，可惜她已經不在了，是我負了她，永珊，就當是爲我贖罪，善待憶蘭好嗎？”
“當然，憶蘭在我心中就和親生的孩子一樣。”
“永珊，我想告訴你，雖然你不是那個讓我一眼動心的女人，但卻是讓我在之後的日子裡爲你動了一輩子心的人，是我心裡最重的那個。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們只是民間一對平凡的夫妻該多好，雖然沒有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但也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得很幸福。”
“我也想……”
“如果有來世，讓我好好再愛你一回……”這一輩子，我欠她的實在太多太多，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來世來還。
“好，來世我們還要在一起。”
我是真的累了，恍然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她盈盈笑着和我鬥嘴；那年，她穿着大紅嫁衣來到了我的身邊；那年，她挺着肚子呵呵地笑我傻氣；那年，她爲了我苦苦哀求皇上；那年……
“醒醒，醒醒……”
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我，但我真的累得睜不開眼了……對不起，永珊，這一生，我沒有讓你幸福，只能讓我來世再愛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