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 趙懷信哪兒還能順着她意思來?從羅漢牀上抓出條薄毯把顧青竹裹的嚴實,再用腳頂開書房的門,一路送去她臥房的牀榻上。
頌平從小廚房熬好紅豆粥後, 見屋裡沒人,正想去找找,結果出來便迎頭遇見趙懷信了, 再看顯然透着病容的顧青竹, 驚呼着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受寒發着燒。”趙懷信平素對丫鬟和顏悅色,現下也沒心情客氣,直接吩咐說, “去找門口值守的士兵, 請劉郎中過來, 馬上。”
“奴婢先把牀鋪收拾好。”頌平應了聲, 飛快把牀榻整出來,又從櫃裡抱出牀薄被加在上頭, 頌安後腳跟來, 她便疾跑着去找人了。
臥房燒着地龍,顧青竹舒展的躺着倒感覺好些, 紅豆粥喝不上, 頌安又去找姜和蔥須煮水備着。
劉郎中住在城南,平時也爲京兆府的官員效力,趙懷信知他醫術高明,興許比不過京城名家,但卻是這大西北的杏林高手。單等着他來恐怕得半個時辰, 於是在薑湯煮好後,趙懷信硬是看着顧青竹先喝下一碗。
院子不大,隔壁的顧明宏夫妻也被吵醒了,連範大人都差隨從來問了情況,顧青竹深感愧疚,在郎中爲她把脈開下方子後,便勸程瑤道:“我這病症來得快去的也快,嫂嫂趕緊和四哥休息去,不必在這陪着。”
程瑤攏着眉,收回搭在她額間的手,嗔怪道:“胡說,額頭燙的跟袖爐子似得,退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利索的,你四哥那邊我讓他回去,反正他在這也幫不着什麼,夜裡我陪你。”
顧青竹還想開口,站在郎中身旁看藥方的趙懷信卻轉頭笑一笑說:“嫂夫人也別麻煩了,我在這守着青竹,正好也能看些卷宗,西北寒冷,你們倆個均是初到城裡,多少會有不適,不該熬夜費神。”
劉郎中寫完最後一筆,點頭附和說:“趙大人所言甚是啊,草民觀夫人神色疲倦,的確不宜操勞,若方便的話,改日給您請個平安脈,一起調理調理。”
在外頭沒那麼多規矩,趙懷信又和她訂了親,屋裡頭又有丫鬟婆子和郎中圍着,程瑤便沒覺得不妥,囑咐兩句就回屋了。
頌平頌安輪流在牀邊侍候,絞過的冷帕子蓋在額頭上,趙懷信拿來幾捆卷宗,坐在對過的圓桌前,繼續忙着公務,偶爾看她兩眼,顧青竹起初還彆扭着想讓他走,可後來藥勁兒上來,眼皮沉重的睜都睜不開,歪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燒暫時止住了,可嗓子跟着難受起來,疼的連咽湯水都困難的緊,時不時咳嗽兩聲,趙懷信再次把郎中請來,方子倒是不用換,加用二陳湯加麻黃、杏仁、桔梗止咳化痰。
顧青竹心內着急,半點忙沒幫上不說,還勞煩衆人照看自己,情緒有些低落,趙懷信白天在衙門裡,有空閒還會過來,見她一副病懨懨的神態,少有的嚴厲道:“一點小毛病就思前想後,你還來這大西北做什麼?”
明顯是激人的話,她自然聽的懂,緩緩拉起被子遮住臉,想不出來說什麼好,便沒答話。
趙懷信撩起袍子坐下,拿起茶盞,對着熱騰騰的茶水吹了一口氣:“說句實話,等這病症好起來,我就想派人套車把你送回汴梁。”
“我不走。”她急忙忙擡起頭,啞着嗓子說。
“喔...”趙懷信挑眉道,“可我這冤大頭當的一點不高興,撈不到好處不說,你還整日不言不語的消沉着,我作何還讓你呆在西北,給我個理由?”
顧青竹咬着脣,目光堅毅的和他對視:“我不能回去,也知道你的意思,我好好養病,很快能好起來。”
“這不算理由。”趙懷信灼灼的盯着她,沉默半晌,慢聲道,“難道你就沒想過,從沈曇失蹤到今日已近一個半月,邊境山林最近雨雪頻繁,如果一直找不到呢?如果他已經遭了不測呢?”
明明是最可怕的結果,顧青竹不敢去想,卻也忍不住想過無數次,但此刻由趙懷信口中說出來,聽着卻如天方夜譚般,整個人頓時像墜入了冰窖,腳心開始一點點的往上凍住。
“不可能。”她闔眼兒艱難的說着,手急着想觸摸到能安心的東西,覆在藏於衣領間的墜子上,那是沈曇送給她的玉指環,這次專程拿鏈子穿起來,掛在脖子裡頭,“會找到的,只是目前去的人手杯水車薪,那林子太大了。”
趙懷信知道不該此時說這些,偏偏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想把那毒瘡一口氣戳破,想讓她看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局面。顧青竹的到來讓他壓力很大,甚至不明白,自己向範大人提議再追加兵馬搜山,是真的信沈曇還活着,還是因爲不想讓她失去盼頭。
趙懷信道:“他和一位副將軍統共兩人,對方是十幾名隱匿在西北多年的探子,你覺的勝算多少?”
“既然他們選擇混進大營帶走沈曇,那就說明...說明事先計劃周詳,且活捉他對於西夏來說是利益最大的。”顧青竹拼命要理清楚思路,說服趙懷信認同自己的看法,“在這種前提下,首先保證的是人質的性命,而沈曇和那位將軍不同,他們唯一的目的是逃脫,不需要留有餘地,勝算當然會高上些。”
“你也說了,只是一些。”
顧青竹從牀上坐了起來,將頭髮攏到而後,小聲說:“那就夠了。”
如此脣槍舌戰一番,她竟然精神許多,沒有抹眼淚,也沒有歇斯底里,趙懷信微微覺得不可思議,而後無奈的笑起來,溫和道:“所以,這會兒覺得心裡頭好些了?”
顧青竹一愣,隨即明白他的苦心,是怕自己生病時一蹶不振,張了張嘴:“多謝。”
“口頭的不算,早些痊癒再準備桌兒吃食吧。”趙懷信起身嘆息道,“西北口味油膩,吃久了受不住。”
“好,那就做開封府的菜色。”顧青竹淡笑着道。
趙懷信點點頭,臨出門,又補充道:“我方纔說的,並非全都是想開解你,人有私心,別把我看的太正人君子,趁虛而入還是挺符合我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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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批兵將整隊開赴邊界處的棲霞林搜索,西北大營中老國公的簇擁者極多,沈曇自幼隨軍,在此地的威望也高,沈家軍中更有許多毛遂自薦要加入搜尋隊伍的,故而範大人沒費多大週摺,隔日就收到不少新的消息。
職責所在,田橈領的差事要軍營衙門兩頭跑,需動腦子的地方不多,但委實勞身,每次到衙門就得捉着趙懷信訴一訴苦水,眼下還沒進門,聲兒就傳過來了:“累死了累死了,小爺我的腿都快折了!”
趙懷信依舊垂首寫信,毫無理睬他的意思。
“有茶麼?你那小龍團呢,拿出來讓人泡上唉,外面又上凍了,倒春寒居然還下雪了。”田橈抖了抖身上的雪,抓起茶壺先到出杯水,還沒喝,看見裡頭清澈透底,不禁納悶道,“這是什麼?”
趙懷信淡淡看了他一眼:“水。”
田橈呆了呆,像是沒聽懂般用小指挖挖耳朵:“什麼?再說一遍?”
“自己不會看麼,你說那會是什麼。”趙懷信道。
在京兆府講究不了那麼多,但趙懷信旁的沒要求,對茶卻十分苛刻,壺裡隨時要有熱茶,有空了也會親自泡上一回,換換腦子。
田橈震驚的看了看四周:“你那叫鳳九的隨從呢?怎麼今兒捨得讓你喝白水了。”
趙懷信不耐煩的揮揮手:“愛喝喝,不愛喝可以自己泡,茶葉在罐子裡。”
田橈原地站了會兒,猶疑得湊到他身邊,上下打量過後,試探的說:“三少心情不佳?我聽說顧七姑娘爲了你千里迢迢的跑到這亂地方,專程甩開一身的事兒,到衙門來瞧瞧你,都情場得意了,還擺着張臭臉幹嗎啊?”
若非田橈不知道內情,趙懷信會以爲他故意來踩人痛腳的,想了想,略微斂了脾氣道:“她這兩日重病臥牀,便沒出過門。”
“哦哦,原來如此。”田橈恍然大悟,也沒嫌棄白水無味,大咧咧倒了兩杯灌進腹中,擦了嘴道,“姑娘家身子弱,路上顛簸勞累,生病也不稀奇,將養幾天就差不多能好。”
趙懷信嘆息道:“承你吉言。”說着,又忙着把信寫好,裝進牛皮紙封中,用蠟封好讓鳳九派人送出去。
田橈瞟了眼拿信走出去的鳳九,低聲問道:“寄的家書?”
趙懷信頷首:“順便也給顧大學士寄了一封,替她報個平安。”顧青竹自己也往家裡寄了信,不過是給父親和祖母的,他思索着,再補上一封給老爺子更合適。
“你這孫女婿當的,堪稱我輩之楷模。”田橈忍不住感慨着,“若不是咱們十多年的矯情,單憑這兩年你這舉動,簡直能讚一句情聖了,難道真是千帆過盡,顧家姑娘還真是你命中劫數。”
趙懷信心道可不就是麼,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從前辜負的閨秀太多,連老天爺都看不慣,派顧青竹來歷練他的。
“怎麼,羨慕了?”他勾脣笑了笑,走到矮櫃前端起酒罈子,到出一碗酒來送到嘴邊,“你母親不是照着你的要求,挑了幾位貴女任君挑選麼,早點找個心儀的定下來,也好成家立業。”
田橈渾身抖了抖,忍不住搬着凳子推開兩步,難以置信的看着他:“這話從你嘴裡頭說出來,怎麼好像做惡夢?”
“那是你日子過的太清閒,多做點事兒就不會這麼感覺了。”趙懷信大口喝下兩口酒,攤開圖紙,點着桌面道:“閒話晚些說,咱們把目前掌握的消息再覈對一遍,看看還缺漏什麼沒有。”
兩人把已搜尋過的山頭排除掉,剩下的林子約莫兩三天便可有初步的探查結果,事實上也和趙懷信預料的相同,沒過兩日,前方傳來快報,先鋒隊伍在棲霞林北側靠近西夏的地方,發現了一些新鮮的蹤跡,且有幾具損毀不一的屍體。
更重要的發現是,這片多年來,當地百姓都以爲是荒林的地方,居然有個不小的山寨,發現蹤跡的小隊只有十來人,不敢輕舉妄動,先行派人出林送信,請示營地這邊如何應對。
作者有話要說: 好不容易碰到個並不怎麼忙的週五,在辦公室偷摸摸的碼字,結果半道突然斷電,電腦重啓後,WPS文檔當天的記錄一片空白...
QAQ 虎軀一震,心裡哇涼哇涼的,備份裡毫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