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拈花惹草的本事, 趙懷信少年初成那幾年的偉績,足以令他恃才傲物,笑傲京城了。但顧青竹恰恰從不買他的賬, 不僅如此,眼下還屢次挑戰他耐性。
趙懷信難免捫心自問,自己真就如此好欺負?以前那些矜貴姿態都哪兒去了?裡子面子都不要了?連眼下好容易得一回親近, 且還是顧青竹神魂不清時搞錯的。
若是她清醒着, 怕巴不得退避三舍,估計進了這屋子便講究起男女大防了。
那邊顧青竹夢魘纏身,喝下藥又蓋着兩層厚錦被, 不一會兒額頭都被汗浸溼了, 頌安拿着冷帕子給她換, 順便想不着痕跡的將她的胳膊放回去。但掰了兩下不頂用, 也不知顧青竹哪兒來這麼大氣力,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似得, 拽住趙懷信的手腕愣是不撒手。
頌安頗爲尷尬的站在旁邊, 手足無措的偷偷瞄了眼趙懷信。
“幫我搬個凳子。”他面兒上也看不出喜怒,自嘲道, “待會兒她醒, 自個兒就撒手了。”
話這麼說,頌平可不會當真,顧青竹的病來勢洶洶,府上各房老小差不多均來瞧過,青天白日的, 若是哪個來探望撞見,別說姑娘想退婚,就是換做是沈曇,也不能如此沒規沒矩。
索性顧青竹夢中的兇猛洪水已不見蹤影,身上一鬆,手也自然而然垂了下來,呼吸不再是急促的樣子,在被裡半蒙着頭翻了個身,又酣睡過去。
趙懷信面無表情的揉了下手腕,心裡頭是心煩意亂,一股子邪火兒上不上下不下的堵在嗓子眼,若非顧青竹生着病,真要當場說幾句揶揄的話宣泄一番,不然就得憋死自己。
而這時,顧明卓挎着書袋蹬蹬的跑進屋子,手裡還捏着本書,看見趙懷信先是一呆,然後匆忙把書一股腦的塞進包中,作揖道:“給趙大哥問安。”
“放課了?”愛屋及烏,對於顧青竹的胞弟,趙懷信即使心情再不好也擺出了些許笑臉。
顧明卓有些緊張的把攥着書袋的帶子,不大自然的錯開目光:“嗯,快到晌午了,先生還拖久了些。”
聞言,趙懷信看了眼窗外的天,也沒再多停留,便邁開步子道:“陪着你長姐吧,時間不早,我去長鬆苑和老太君說聲便走了。”
顧明卓恭順的將他送到聽竹苑門前,這才轉身又去顧青竹的屋裡,廚房的午膳備好了,鑑於姑娘仍未醒,都放在竈上用蒸籠扣着。
頌安轉了一圈兒,顧明卓則乖覺的趴在桌上看書,爲不吵着顧青竹,連翻書頁俱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丁點兒聲響。
這一覺睡的很是漫長,過了晌午才睡眼惺忪的整了眼兒。
顧明卓一心兩用的揹着書,見她醒來,連忙撲到牀邊,嘴裡跟倒豆子似得詢問道:“長姐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用不用再喊郎中過來把把脈。”
顧青竹按着額角緩了緩,感覺身上酸沉疼痛見輕,於是探出胳膊拍拍他的腦袋,聲音嘶啞的說:“好了許多,幫我把頌平喊來,倒杯溫水。”
“我給您倒!”顧明卓如今個子抽條似得長,臉兒上的肉也下去了,已有幾分少年的輪廓,“姨娘說您生病嘴裡沒味兒,現做了山楂糕,讓頌平過去拿了。”
“頌安呢?”平時屋裡少說也得有個人伺候,顧青竹睜眼只見明卓自個兒在,心下很是奇怪,加上前段兒剛和祖母認錯,不由擔心會不會真連累到倆個丫鬟。
顧明卓摸着杯子不燙,才把水遞給她,神秘道:“我有東西給長姐,先讓她在外頭守着。”
顧青竹抿了兩口水,好笑的看着他:“是什麼稀罕事東西,連頌安都見不得?”
顧明卓把書袋拿過來,從方纔那本書中抽出封信放在牀邊:“昨天我在書院門前遇到沈大哥,他託我把信轉給你。”
“沈大哥?”顧青竹怔了下。
“嗯,沈大哥說最近不方便來咱們府上,你生病他擔心的很...”顧明卓回想起沈曇當時說的話,猶豫道,“長姐,沈大哥爲什麼說來這不方便?老國公的熱孝早過了。”
顧青竹語塞,祖母那邊態度強硬,自己父親雖說能理解些,但也只安撫她養病爲重,在長鬆苑和祠堂侍奉的都是府裡頭的老人,老太君的心腹,這事兒定然被封的死死。
今年秋,明卓就要正式入書院了,顧青竹自然不願讓他分心,於是瞞着道:“興許是朝中一些不太好說道的事情,爲了避嫌罷。”
顧明卓如今對朝中事務略知道些,委實沒想到有何需要避嫌的地方,其他的一時也想不出來,只好暫且擱置的點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下午還有先生的課。”
明卓走後,頌安把飯食端進來,顧青竹把那封信往枕下掖了掖,喝下兩小碗的粟米粥,這才輕手輕腳的拿出信,拆開來逐字逐句的看。
平時倆人借鴿子傳話,至多寫上小半頁紙,這幾日因爲她得病,頌平頌安忙的連休息都顧不上,壓根沒記起來給沈曇遞消息。而沈曇雖說可以打聽到顧青竹的近況,但看不見人,就踏實不了。
是以想到通過顧明卓帶信給她。
信封中厚厚五頁紙,沈曇字寫的好,一手顏體賞心悅目。
別的男子給心上人寫信,多是花前月下詩詞歌賦的詠歎一番,而沈曇這位在秋闈問鼎的學問人,偏要劍走偏鋒,文采統統揣在懷中不顯露,寫的如軍營裡的報告般,生硬老套,先是振振有詞的分析了她病症的由來,後接着耳提面命囑咐三餐作息,再告知已經和老太爺懇談過,距撥雲見日已不遠矣。
最後還附上張藥方,讓她下次給郎中看了,如果對應了症狀再用。
即便顧青竹再確信祖母不會趁她病時,和趙家擬定納徵下聘的日子,可擔心總歸是有的,故而看到信上說祖父鬆了口,委實大喜過望。
老太君主持這後院瑣事,老太爺便全權讓她做主,很少插手小輩私事,但凡是他吐口應承的事兒,便再沒虛話,顧青竹雖不知沈曇具體和祖父怎樣談的,能得他老人家的一句話,已然是意外之喜。
在她爲退婚有望雀躍時,另一頭,趙懷信卻怏怏不樂,從戶部出來被田橈截在半道,劈頭蓋臉就是頓詰問。
“我說你真是見色忘義做到底了?”田橈身後跟着數量華侈的馬車,若走進還能聞到脂粉的香味兒,他圍着趙懷信氣哼哼的直罵娘,“兄弟們給咱倆一頓接風宴,今兒推明兒,明兒推後,好嘛,現在乾脆找不見您了,您是羽化飛昇,以後是不是得燒半月香才能請得到啊?!”
趙懷信抵住額角,沒脾氣的揮揮手:“你倒是先燒半個月看看?”
“非人哉!”田橈簡直不敢相信,擼起袖子咬牙切齒道,“小爺可不就不信了,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我拖着你去。”
瞧着這情況,後面幾輛馬車中的公子也坐不住了,紛紛出面勸解,趙懷信冷眼冷臉沉默半天,終於嘆了口氣同意,田橈才哼了聲,拽着他上車,直直奔向快活林。
汴河岸邊絕色煙柳可謂盛景之地,春滿十分,兩岸亭臺華燈初上,遊人如織。
趙懷信在西北多日,到汴梁城也沒再踏足過快活林,如今看到這街巷,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車隊沒去良辰館,而在一座嶄新的吊腳小樓前停下,四周白牆灰瓦,透着江南園林的意思。門前迎客也不是姑娘,而是兩位十一二歲的男童,青衣黑褲,眉眼帶笑的將貴人們引進門。
快活林首屈一指的是良辰館,按田橈的脾氣,別的館閣均不屑一顧,趙懷信輕飄飄的看了他,不知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田橈嘿嘿笑了聲:“跟不上了吧,咱們都在京兆府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苦了快一年,京師這地界,還不出些新的玩意兒?這紅樓草堂是去年開的,文人雅士都吹捧瘋了,裡面各種文雅,伺候的小娘子更能出口成章,雖說蘇眉神女也是大家,但是吧,比起照着高門閨秀養出來的女子,還差些意思。”
趙懷信挑脣一笑:“你那點兒眼光,還高門閨秀,又被當冤大頭了吧。”
田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沒錯,他是曾經被人唬過,但這種事讓旁人點出來就難堪了,瞬間變臉說:“猴年馬月的老黃曆,你還提什麼!今兒定能讓你長見識,堵住那張損人的嘴。”
結果還真出人意料,草堂中的丫頭們個個禮節妥帖,特別是其中引得京師才子趨之若鶩的深秀侍者,眼眸如碧水清波,語調清潤,奉茶倒水大方而不作態,不僅琴棋書畫優秀,更是飽讀詩書博古通今,拋去出身不提,那些個貴女真是拍馬而不能及。
趙懷信嚐了口她泡出來的花塢茶,眉間最後一絲不耐也消去了。
“還罵我是冤大頭麼?”田橈察言觀色,知曉自己扳回了一成,得意的湊到他耳邊,“好喝吧,不俗吧?”
趙懷信舌尖在最終輕輕轉了圈兒:“還行。”
旁邊王公子聽見,恭維道:“對咱們來說是天上有,不過顧家七姑娘可是閨秀中的翹楚,據說奪標時在金明池獻上茶藝,引衆人連連驚歎,連皇后和幾位娘娘都交口稱讚,想必懷信這嘴也被養刁了。”
趙懷信捏茶盞的手頓了頓。
顧青竹泡茶好不假,可惜他居然沒有正經的喝過一次,說出去誰信?
想到這茬,田橈哼哼着不服氣,深秀姑娘倒沒介入他們的談話中,將茶備好便行禮悠然退下了。
這天夜裡,趙懷信破天荒的和他們消遣到後半夜,無非是吃酒談天,紅樓草堂確實是個好去處,不但清雅,菜色也很合衆人口味,稱得上皆大歡喜。田橈還信誓旦旦的說,過段兒自己生辰宴乾脆在這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夜裡家裡網線不穩定,一直登陸不上,中午趕回家才補發一章,鞠躬。
這幾章進入趙懷信的爆發點了,關係到後面退婚,所以他的戲份重了點兒~(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