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男人喝得起最貴的酒,可喝最便宜的酒時,依然能喝得很開心,這種男人,多半吸引女人。楊凝冰知道葉河圖有飯後一杯酒的習慣,恰好貴州茅臺有幾個當年跟鄧公是酒友的老頭子是他的忘年交,所以葉河圖基本上喝的都是這茅臺,雖然身爲國酒的貴州茅臺確實沒有外界傳聞所謂的部級特供酒,但那些跟酒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酒翁拿得出手的茅臺,自然不是市面上買得到的那種,只不過這次來北京沒有帶酒,所以葉河圖現在嘴裡喝的只是最普通的北京二鍋頭,楊凝冰等他喝完後,又給倒了一杯,見兒子抱着小琉璃出去玩了,收拾碗筷的時候問道:「這酒,好喝?」
「比茅臺好喝。」葉河圖滿眼溫醇醉意,一飲而盡,輕輕遞出酒杯,楊凝冰很自然地接過去,卻不給倒酒,這酒可有五十多度,她可不想看到他爛醉如泥的樣子,「你這話可別被你那些茅臺酒廠裡的老頭聽到,要不然非跟你拼命。」
葉河圖聳聳肩,這喝酒無非喝心情,身邊若坐了個俗人你便是牛飲瓊漿玉液也會覺得無趣,若是知己便是這二鍋頭也能學那劉伶一醉三千日,更何況這酒,還是她親手倒的。
「蘇家丫頭,父親是教育部副部長的韓韻,現在加上這個背後是北京軍區的燕清舞,以前我總怕無道找不到老婆,現在我真的開始頭痛以後怎麼辦了,我願意她們都做我媳婦,可他們家長呢?不說他們的顯赫背景,純粹就一個父母來說,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或者孫女能找到一個對婚姻忠貞的好男人。」楊凝冰放下碗筷。重新坐下來,這是她極爲難得的主動跟葉河圖討論心事,以前她在政治上遇到棘手地問題都是葉河圖拐彎抹角地提醒建議,從沒有她詢問他什麼事項。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做父母的就不要杞人憂天了。你爸那麼老古板的人都沒有教訓這個兔崽子,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吧,你這趟中央黨校不是那麼容易結束的,我怕因爲我地緣故當年那羣被徹底踩死的螞蚱會跳起來不長眼地咬你。」葉河圖柔聲道。眼神祈求地望着楊凝冰,再頗有望穿秋水味道的瞧瞧酒杯和那瓶二鍋頭,忍俊不禁的楊凝冰綻放一個笑顏,再給可憐巴巴地男人倒了杯酒。
「那羣跳樑小醜的微末伎倆,我不屑一顧。」楊凝冰搖頭道。望着眼前男人一口喝光杯中酒,然後極滿足地吸口氣,那姿態神情格外像不惑之年的普通中年男子,她以前格外反感他的不務正業,如今倒是越來越適應他這二十年來的平凡。
「若都是小人還好說。踩下去踩到他拖家帶口來給我磕頭認罪就是了,問題是其中有不少道貌岸然地僞君子,這種人一旦對你記仇,確實不是件愉悅的事情。凝冰,對於後者,你小心應付着。這裡終究不是南方,不是你的底盤。」葉河圖小心翼翼提醒道,凝冰什麼都好,就是那骨子楊家的錚然銳氣即使經過了二十年的官場生涯還沒有磨得圓潤光滑。
「確實,閻王好應付。小鬼就難纏了。」楊凝冰淡淡道,她不是那種電視中被臉譜化和神聖化地清官。她只是個有自己底線和良知的高級官員。突然想起什麼,楊凝冰的神情凝重起來,「晴歌也要來北京了嗎?你跟我說實話,無道是不是有危險,很大的危險?」
葉河圖猶豫了片刻,正視這個自己牽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正色道:「有,而且很大。」
楊凝冰眼眸中浮現無比複雜的矛盾神情,母性本能地驚慌,上位者的沉穩,女人的柔軟,強者的堅定。
葉河圖放下酒杯,道:「同樣的錯誤,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犯過第二次。」
楊凝冰低下頭,睫毛顫抖,問了一個從來沒有覺得這輩子會問地問題,「河圖,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知道當年北京城燕家蔡詠顏那樣如今呼風喚雨的女強人在衆多追求你地女人中並不顯眼。」
葉河圖撓撓頭,再臨危不亂的他也有點尷尬,最後用一種忐忑神情小心翼翼問道:「真要聽實話?」
楊凝冰很認真地點點頭。
葉河圖喝了口酒似乎給自己壯膽,視死如歸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其實並不是那次在北京天橋下我裝瘋賣傻的那次,也不是在中央黨校跟你同臺演講的那次,其實,其實是更早我去成都軍區找茬的時候,恰好呢,一不小心一不留意極其意外的絕對不是故意的看到了洗澡,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地地道道的處男……」
楊凝冰並沒有出現葉河圖意料中砸酒杯或者扔盤子的舉動,相反,她竟然笑了,而且是春風化雨夏花燦爛令人眼花的那種笑容。
葉河圖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楊凝冰保持着這個微笑把碗筷從桌子上收拾完畢,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嫣然回眸,用無比溫柔的語氣道:這個月你就睡沙發吧,要是覺得沙發不舒服,地板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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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你信命嗎?」葉無道抱着正捧着一本《燃燈佛》的赫連琉璃坐在小區的鞦韆上,對於來來往往的路人報以冷漠的眼神,天下熙攘皆爲利字,這個道理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爺爺灌輸了無數遍,所以葉無道骨子裡其實對生活總有種近乎病態的悲觀,所以他尤其擅長自嘲和自諷。
「嗯,琉璃信的。爺爺說過,一草一木,皆爲天定;一飲一啄,皆爲前緣。」赫連琉璃擡頭小臉執着道,被凍紅的小臉蛋藏在寬大的外套中,然後整個身體再藏在葉無道溫暖的懷抱中,她如今的生活就像現在的這個姿態,生活再骯髒,也玷辱不了她地純潔了。因爲這個男人,比黑暗還要黑暗。
「有個女人曾經跟我說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宿命的故事。」葉無道輕輕蕩起鞦韆,懷中的赫連琉璃眨巴着水晶眸子,他深深吐了口氣。似乎想要把滿腹的煩躁排出情感領域,道:「她說聖城麥加有個僕人出門買菜的時候看到了死神在朝他露齒微笑,驚慌失措下他便跑回了主人家,主人好心借給他一匹馬去麥地那城避一避。後來主人自己去買菜地時候也看到了死神,就質問死神爲什麼要對僕人用心險惡地微笑,琉璃,你知道那死神是怎麼回答的嗎?」
「死神應該會說,他是在奇怪明明他要在麥地那城帶那個僕人走的。而那個僕人當時卻仍然在麥加吧?」赫連琉璃思索片刻回答道。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葉無道點點頭道,拍了拍赫連琉璃地腦袋。這就是宿命吧,像繩索一樣束縛住每個被糾纏上的人,如何努力也掙脫不開。葉無道每次想到這則黑色寓言般的故事就會心煩意亂,人定勝天。可最終真的能勝過天意嗎?
「說這個故事的人一定比琉璃聰明很多。」赫連琉璃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葉無道那寒冷地臉頰,她不要無道哥哥露出這種表情,她也喜歡他露出略微狡黠的、壞壞的弧度,那樣她也會很開心,會開心很久。
葉無道笑容詭異。確實,被半個印度頂禮膜拜的女人,若不是預言家也算是大智近妖的恐怖角色了。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禪迦婆娑更瞭解宿命地禪意呢?
「無道哥哥,我記得爺爺說過,所謂逆天不過是佛祖拈花時的迦葉一笑。是在漫天烽火中的嫣然一笑,也可能是西施在耶若溪畔遇見範時的浣紗。總之既然是否改變命運誰都不清楚,那就不要做無謂的思索。所以爺爺也反對我追問他關於鬼神的事情。」赫連琉璃扳着纖細地手指老氣橫秋道。
「你爺爺可是很了不起的人,嗯,琉璃,你要一輩子記住你爺爺對你的好,知道嗎?葉無道嘆息道,赫連神機在他心目中是可以梵蒂岡教廷和印度禪迦婆娑爺爺那兩個老不死的老人了,足見其份量。對待命運,不管如何,順其自然吧,順勢而爲,總不是壞事。
「琉璃知道,而且琉璃也會一輩子記住無道哥哥的好。」小琉璃還充滿稚氣地臉龐有着生活蠻橫刻下的烙印,所以赫連琉璃有種不符合年齡地成熟和心智。
「是我欠你爺爺和你纔對。」葉無道仰天望着那灰濛濛的天空,精通風水算命的人都對天機星斗格外敬畏,不知道此刻赫連老哥有沒有在另一個時間帶着微笑,俯視這慾望掙扎的人世間。
「無道哥哥,等我長大了,你帶我去世界各地旅遊好不好,我聽爺爺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的事情,可我知道無道哥哥很忙,顧不上琉璃。」赫連琉璃的小臉滿是失落,她那張精緻小臉微微皺起來的時候特別好看,靈動中孕育着令人憐惜的稚嫩。
「放心吧,我有時間就帶琉璃去看看4300年前古埃及安克桑普提女王的石棺,石壁上刻有金字塔銘文的象形文字據說是能夠幫助死者穿越黑暗達到永生的彼岸;然後去趟印度,讓琉璃看看最古老的《梨俱吠陀》,然後再帶你去觀賞下亞特蘭蒂斯那塊被人類遺忘的大陸。」葉無道承諾道。
小琉璃那張小臉的笑顏頓時無比燦爛。
葉無道突然壞笑道:「琉璃,要不你長大後給無道哥哥做老婆?」
赫連琉璃本來就被凍紅的臉蛋更是紅潤如血,歪着腦袋,怯生生伸出小拇指,最後鼓起勇氣道:「無道哥哥,等琉璃大了,就給你做老婆。我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哦。」
葉無道伸出手指跟她拉勾,眼神醉人地柔笑道:「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