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京南,青竹別院的那幢宅子裡,正站着一位身軀高大的老人在看雪。
青竹別院只是一個不爲許多人所知的地理位置,也沒人知道住在這裡的那些人是誰。
小隱在野,大隱於市;誰也不曾想到,這位拄着柺杖的矍鑠老者曾在這片紅色的土地上叱吒風雲,近十幾年來,他的形象逐漸在民衆的印象中褪色,92年後他基本淡出政壇。
遠遠望去,那片青竹林靜謐無比,在飄雪的嚴寒之日透出一絲堅韌不拔的盎然生機。
青竹別院不是民宅區,也不是旅遊區,之所以它被稱爲別院,正因爲它的與衆不同。
青竹山,閣中海,這是兩處令太多京官都望着會生出敬畏的神聖所在,可望而不可及。
寂靜的青竹小道上,矍鑠老人在兩名幹練的男子護衛下,一步步出了青竹,纔看得見下面那條彎延而上的銀亮公路,實際上那條路上很少能看到車,它是通往青竹別院的專道
。
看一眼灰濛濛的天氣,老人眼裡有一絲明顯的期待流露,有七八年了,沒見那個小子,只聽說他不成器,兒子都不帶他進京來見自己這個爺爺,只說哪天他懂事了,才叫他來。
老人看似閒賦在宅子裡,事實上每天的事不少,大多數時間會坐在書房‘青竹軒’中接一些重要電話,在老人印象中,孫子只有八九歲的模樣,如今,這孩子該長的多高了?
“給小四打電話問問,怎麼還沒有接到人?應該到了嘛!”老人吩咐身邊的警衛人員。
接到警衛電話的小四,是站在青竹山下安檢站的一位中年男子,他叫唐天泗,堂兄弟中他排老四,他今年四十歲整,一身軍綠戎裝,肩牌上扛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共和國少將。
“讓老爺子說,還沒有到,應該快了吧,讓老爺子不要着急,今兒不是下着雪嗎?”
一般人是進不了青竹山,這裡算是世外桃源了,但因爲地方不大,沒形成規模上的旅遊區,在八十年代初建起了只有頂級官員纔有資格來休閒式的療養中心,事實上來的人極少。
‘閣中海’比青竹山名頭更盛,因爲那裡是現職國家領導人們的居留所在,而青竹山這個地方只在高層心中有印象,你要問京城普通人的話,他們都不搞不清青竹山是什麼地方。
唐生對青竹山還是有印象的,當奧迪車上了山時,他有一些記憶就被喚醒了,依稀記得曾在這條路上走過,但是記憶太久遠了,加上穿越的二十年,至少達到二十七八年以上。
今天都廿九了,一路所見家家挑紅,戶戶掛彩,一派喜氣和祥,年的氣氛隨處能感到。
雪,壓下了塵囂,壓不住臨近除夕的大喜悅,又一次在京中青竹山過年了,唐生心頭萬千感慨,前世父親都不帶自己回京,每年他和老媽回京,卻自己被扔到姥姥家過年,慘吶!
說起來那一世唐生不計較在哪過年,甚至不喜歡京城爺爺家那種極爲嚴肅的氣氛,總是予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覺,偌大的宅子裡靜悄悄的讓你感覺不到過年的那種歡樂。
小孩兒過年要放鞭炮什麼的,在青竹別院,想早一個陪你玩的人都沒有,只能和老頭兒下棋、拉二胡,舍此之外,別無一丁點樂趣可言,然而,這些記憶現在想起前叫唐生鼻酸。
駕車的是一襲警服正裝打扮的寧欣,副駕席上坐着端莊大氣的羅薔薔,後座只有唐生。
車子行至青竹山安檢口外只能停下了,從軌上‘青竹山療養院’方向後,這條路只通到這裡,一般誤入此路的車輛只能是在安檢口處調頭離開,沒有特殊通行證,你根本進不去。
這裡安檢站不是一般人駐守,而是全副武裝項盔執械的武裝特警,隱隱露出肅殺之氣
。
寧欣和羅薔薔也算見識過大場面的,可停下來看到安檢站內的一列軍車也不由心頭一緊,風雪中,幾個胸前掛着微衝的武警筆挺屹立,眼神冷厲的盯着停到外面的黑色奧迪車。
然後安檢大廳裡就走出了那位名爲唐天泗的少將,在他的身後還跟着幾個校級軍官。
看到這個陣容的寧欣和羅薔薔都嚥唾沫了,“唐生啊,咱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
事實上寧欣和羅薔薔都不知道唐生爺爺是哪一位,居然是住在六環外的小山坳裡?
可這小山坳裡又跑出了什麼青竹山療養院,還是一堆武警在駐守,分明是來錯地方了嘛,在她們想來,唐生爺爺應該是附近哪個村裡的一個小老頭兒,披着樸實的棉襖,手裡拎着菸斗,或是再戴個大棉帽,腋下挾着羊鞭,蹲在荒陌的田梗上一邊放羊,一邊盼兒子回家過年。
只有這樣的形象,才附合她們心中對唐大書記的父親的嚴格要求,一般的地方官員的老父親都有個貧民的出身,兒子當了官,光宗耀祖了,回來才能給老爺子臉上添光增採不是?
所以寧欣才說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大過年的你來療養院做什麼?這也不是過年的地方。
“噯噯噯,出來一堆人呢,還是個少將啊,不要嚇唬咱們老百姓吧?”羅薔薔嚇聲道。
寧欣道:“人家那是趕巧,可能要上車離開吧,你還以爲是出來招呼咱們?做夢吧!”
她們倆鬥嘴的時候,唐生已經推開後門下車了,寧羅二女還以爲他去問路,也跟着下車。
少將和校級軍官們並沒有象寧欣想的那樣上了那些軍車,而是繞過軍車朝門口來了。
唐生一如往昔把腰身挺的筆直,直接就走到了緊閉的安檢大門前,一付‘給我開門’的架式,呃,唐生啊,那旁邊的角門不是開着嗎?你站人家大門那裡做什麼嗎?又裝上了?
少將在裡面也朝大門方向迎過來,並擡手朝門樓打了個手式,自動伸縮門吱呀呀打開。
依稀還記得這個相貌堂堂的少將就是堂叔唐天泗,他比父親小兩歲,是唐家二代中堅人物之一,唐家老兄弟幾個,下面開散葉,堂勢盛衆,唯獨唐老爺子這一枝是三代單傳了。
唐天則是老爺子的獨子,唐生又是唐天則的獨子,唐老爺子也沒有親兄弟,只有堂兄弟。
這時候大門一開,寧欣和羅薔薔都怔住了,呃,不是吧?大少爺,咱們不是走錯了?
唐天泗也七八年沒見小唐生了,今兒個乍見這小子,心下不由暗暗點頭,和天則二哥長的多象啊,小小年紀,居然也有這番氣勢了,怪不得二哥今年肯叫他回京過年了,出息了。
門打開了,少年和少將輕輕的擁抱了,這一幕看得寧欣和羅薔薔更傻眼了,怎麼回事?
“四叔好,有些年沒見您,肩膀上扛上星星了,軍長了吧?”唐生的談吐極爲隨意
。
唐天泗大力拍了一把他的肩頭,哈哈笑了,“好小子,調子還沒變啊,還是喜歡調侃我?你就不怕我揍你屁股?哈哈,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八年了吧?唐生,老爺子想死你了。”
“我也想爺爺了。”唐生鼻頭又是一陣發酸,老爺子和藹可親的那張臉清晰在腦海浮現。
少年的眼珠子有點發紅,唐天泗深吸了一口氣,岔開話問唐生後面的兩個絕代佳人。
英風颯颯的寧欣,秀氣無倫的薔薔,都是正裝,不顯些絲毫的輕浮俗豔,她們清塵脫俗,是唐生不叫她們做任何打扮的,就要那種迴歸大自然的原生態之美,那是最令人心動的美。
“介紹一下,四叔,這是我的兩個救命恩人,也是我現在的乾姐姐,特警寧欣,商業女強人羅薔薔,欣姐薔薔姐,這是我家堂叔唐天泗,七八年不見面了,都不知四叔在哪任職。”
唐天泗一聽是小唐生的救命恩人,那份量可就不同了,親自過來和她們握手寒暄。
“你四叔眼下在總參二部,你有什麼事可以隨時給四叔打手機,不過,整人的事別找我。”
寧欣清楚總二是什麼機構,不由暗自心驚,我的天吶,我家唐生背景原來深厚的很呢。
羅薔薔不關心這些,也沒寧欣那麼驚訝,也不能說羅薔薔無知,只是那個層面離她太遠。
“唐生,上我的車吧,把奧迪交給他們就行了,老爺子還在青竹小道翹首以望呢。”
兩輛軍車彎延而上,當青竹小道上的老爺子看見車時,就知道自己的孫子終於來了。
“那小子終於來了,八年了,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八年?”老人家炯炯有神的眼溼潤了。
車停了,唐生跳下了車,不知爲何,眼淚怎麼都忍不住就涌出了,他都不認爲自己這麼憔悴的,可見到爺爺的一瞬間真的無法忍着了,腦海裡都八年前老人家那慈藹的笑容,下棋、拉二胡,聊那些自己聽不懂的國家大事,講述老人家昔年的輝煌故事,他比父親更疼自己。
“爺爺,生兒來看您了,陪您過年了,您身子骨兒還健朗?”唐生快步搶上青竹小道。
“好,好,生兒,八年了,你出息了?你爸爸肯讓你來見我老頭子,那就是你出息了。”
老人家心情激動,但屹立的身軀巍然不動,有如一座不可攀越的崇山峻嶺,臉上的威嚴化作了慈祥,雙目中隱隱可見霧水流動,八十幾歲的老人了,能有這樣健朗的身板兒不容易。
寧欣和羅薔薔也下車了車,她們跟在少將唐天泗的後面,望向老人的目光中有崇敬和震驚,她們還在上學唸書的時候,依稀記得見過這位老人的畫像,以前就以爲那樣畫像的人都去了,現在才發現,有些人還好好的活着呢,心中涌起的驚滔駭浪無法與語言來敘述
。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怎麼也想不到唐生的爺爺是這位老人。
眼見祖孫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她們都忍不住陪了眼淚,不知是替唐生喜歡還是因爲發現了某些秘密給震驚出了眼淚,總之心頭一片的驚喜交憂,有若五味瓶打翻,說不出滋味了。
“你快十八歲了,還哭呀?咱唐家人可都是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子,也不怕那兩個女娃子笑話你?”老人的手親切的兜撫着唐生的後腦勺,然後朝寧欣和羅薔薔她們微微頜首示意。
唐天泗上來小聲的介紹說到她倆是唐生救命恩人時,老人家右手的柺杖交到左手,親切的與孫子的救命恩人們握手,“唐生打小就是個上竄下跳的搗蛋鬼,惹禍在我意料之中。”
寧欣和羅薔薔心頭惴惴,能和這位老人家握手,她們心頭的那種激動是無以言敘的。
順着那彎彎曲曲的青竹小道,一路進了青竹別院,唐生就扶着老人的左手,羅薔薔跟在他左側,寧欣在老人右邊象徵性的虛扶着,唐天泗落在他們的後面,不苟言笑,一派肅穆;
青竹別院只住着老人,這裡幽雅靜謐,空氣出奇的清新,竹影婆娑,風嘯聲會有微微異響,隱在竹林中的院落古樸渾雄,又有兩個黑色衣飾的警衛靜靜守候在院子門前的石獅側。
門的橫匾上書着四個蒼勁無比的隸字,青竹別院,厚重的銅釘門大敞着,拾階而上之後隱隱可見青石方磚鋪就的庭院和敞着門的正廳,院中古柏參天,左右各一顆,中央是小花亭,兩側的廂房同樣是雕樑畫棟,飛檐斗拱,紅紅的燈籠已經掛滿了檐下,一派的過年圍氛。
步入正廳時,古色古香的陳設透出濃郁的書香氣,正壁上左右兩幅字尤其的顯眼。
智勇兼備,柱石虎臣,高瞻遠矚,舉重若輕;
相傳這十六個字是開國偉人的贈與,可以說偉人給出的這個評價真是相當厲害了。
從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來說,人對人的評價不能做爲評價某一個人的最高標準,即便評價人的身份資歷極高,這裡面沒有包含完整的社會實踐和他對社會所起的作用,偉人的評價代表一種認可、欣賞與器重,但是當個人立場出現分岐的時候,一些評價也就不再客觀了。
有一點毋庸置疑,偉人不會輕易給誰一個評價,無疑偉人的評價一字重愈萬斤,不可承受之輕,終其一生亦受用不盡,這十六個字寫於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正是國家變改時期。
唐生知道這十六個字的份量,你說它重過泰山也不爲過,這份榮耀就是自己爺爺的。
老人家在唐生攙扶下進了大廳,望着這十六個字,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旌旗翻卷,炮聲隆隆,三大戰役,四渡赤水,一腔熱血撐起錚錚鐵骨的雄師百萬,唯我中華兒女風華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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