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心月到達洗心大殿的時候,樓嘯天剛服完九轉還真丹睡下。
他步履緩慢,望着殿內跪着的一干男女老少,眉頭忽而一皺。
有隱隱的哭泣之聲……
“心月,心月!!你來啦……”忽而有一滿面風霜的男子霍然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笑嘻嘻地湊到他跟前,神色甚是討好。
“師兄,我攔了他們,可他們死活都要進洗心殿,說是要懺悔……”緊跟樓心月身後的小弟子伏耳低聲道。
樓心月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那男子離他愈來愈近,下意識地退了幾步。
算是……保持一點距離。
那男子一怔,復又嬉笑道,“心月,我的好外甥……你不記得我了?我,我小時候抱過你……”
樓心月聽罷搖了搖頭。
不消說,洗心殿裡那一干男女老少,皆是秦惠家眷。
“心月,你爹……咳,城主呢?”
“養傷。”
“養傷?!”秦惠震驚道,“城主受傷了?!傷勢怎麼樣?!嚴不嚴重?!”
樓心月暗自嘆了口氣,問,“你不好好在牧漁城待着,來夜宮作甚?”
“心月……舅父,舅父實在無處可去了啊……”那秦惠倏爾涕泗橫流,接着道,“海藏英他,他喪心病狂,殺光了我們秦家人哪!!……”
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樓心月冷冷道,“十二夜宮一戰,也死了很多秦家人。”
秦惠一怔,連忙道,“那不……那不一樣!!不夜城怎麼說都是我秦惠的家……”
樓心月不很相信地“哦?”了一聲,笑道,“舅父,明明是您拋棄了自己的家……現在它沒了,你回來,有什麼意義呢?”
“心,心月……看在你孃的份兒上,能不能讓我們一家老小在夜宮裡住上一段時日……等舅父我,我把外面都安置好了,再……”
“你是怕海藏英派人來殺你吧?”樓心月幾乎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一陣靜默。
“是,是……”那秦惠緊緊抓着他的手,哀求道,“心月啊……秦樓先祖的情義總不能到了我們這一輩就斷了哇……我也是一時糊塗,才,纔去了牧漁之城啊……”
樓心月眉頭一皺,說,“你先去殿裡等着吧,我手頭還有要事。”
那秦惠連連點頭如搗蒜,喜不自勝地往大殿走去。
“你去通知我爹,看他什麼意思,儘快告於我。”樓心月壓低聲音對身後人說。
但聞一聲“是!”,杳無人跡的殿外,便只剩下了一荼白衣衫的人兒。
不老山。
不死林。
依舊是古木參天,乾雲蔽日。
草樹蓊鬱得彷彿盛夏。
林盡水深處,有一頭徒剩白骨的死鹿。
還有一男,一女。
“我真是……唔……好久沒吃過這麼新鮮的肉了。”那男子渾身赤裸,髮長及地,咂巴着嘴說道。他連溢出嘴角的血絲都要舔得一乾二淨,雙眸不知是飢渴還是怎的,異常火紅。
“你跟着我作什麼?”那女子一臉冰冷。
“哎哎小謝……好歹我們也是幾十年的鄰居哇……”說罷一愣,掰了掰手指頭嘀咕道,“多少年來着……”
“不老山從不歡迎外人。”那女子仍冷冰冰地說。
“唔……我不會跟你見外的……”
那小謝哼了一聲,說,“若不是毀了萬符道我才能出去……你被關在天刑陣裡上千年我都不管。”
那男子一怔,即刻“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你哭什麼哭!”
“幹嘛?你不想救我還不給我哭哇……”
那小謝氣得嘴角一搐,說,“真是沒見過你這種人……”
“你錯了,”那男子霎時破涕爲笑,“我不是人……”說罷但見九條火紅的狐狸尾巴從容地在他身後擺來擺去。
“你吃完了快走吧。”那小謝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扭頭要走。
“哎哎哎小謝!!”那男子一個閃影攔住了她,滿面堆笑說,“你別走哇……這林子古怪,你走了我怎麼出去啊……”
“你怎麼跟着我來的,就怎麼出去。”
話音一落,那女子幾乎目不斜視,徑直推開了跟前人。
“你不是要找那個小姑娘嘛!”那男子扯嗓子喚道。
停腳良久。
“狐狸,你膽敢動她一分一毫,我勢必斷了你九根尾巴。”語氣不鹹不淡,但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但他說了。他不是人。也不會有所謂的人性。
那男子“嘿嘿”一笑,說,“我叫小九,不叫狐狸。”眸光一閃,轉而道,“你那天跟她說的話,我可是全都聽到咯……你就不怕……我把你們倆的話抖落出去?”
“不怕……”
“哦?!”
“因爲你在抖落出去之前,就已經死了!!”
十二夜宮。
浣溪別苑。
“咚……咚……咚……”幾記輕微的敲門聲後,莫承才探出一顆頭,周遭打量一番,隨即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你賊兮兮得作什麼?”
突然一句話,嚇得莫承才險些打翻手中的菜盤。
“師父……你,你怎麼醒了……”莫承纔有些吃驚地盯着已然穿衣下牀,對鏡描妝的女子,笑問道。
“你端的什麼?”莫同憶問。
“哦……哦!!”莫承纔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說,“我讓元嬤嬤給師父燉了補湯!!”
幽幽的一聲嘆息。
莫同憶眉頭微皺地盯着銅鏡中那副面容,說,“承才……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莫承才聽罷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師父不老,師父年輕得很。”
莫同憶笑了笑,說,“你這個榆木腦袋,也懂得安慰人。”頓了頓,起身說,“罷了,你隨我回莫家瞧瞧,這別苑我住不慣。”
“師,師父……”莫承才一臉爲難,說,“盧師叔特意跟我說,要你好好留在別苑裡養傷……況且,況且這才幾天哪,你就,你就……”
“是你樓師伯不准我出這別苑吧?”莫同憶冷冷道。
莫承才一愣,耳根通紅。
“他怎麼樣了?傷得重嗎?”莫同憶問。
莫承才咬了咬下脣,吞吞吐吐道,“我上次同盧師叔去探望師伯,沒有探成……看那樣子,像是傷勢很重……”忽而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
麼?”
“樓師伯操控九天玄火爐本身就冒着反噬的風險,師父你又……又打了他一掌……內外俱損,恐怕九轉還真丹也……”
“我那一掌,未曾用過一絲內力。”莫同憶說。
“這……”莫承才聽罷瞠目結舌,但聞眼前人又說,“你樓師伯當時已有被九天玄火爐反噬的跡象,然而他一意孤行,不惜調動渾身功力。我若不趁他運氣的時候推他一掌,現在死的,恐怕就是他了。”
“那師父爲何不解釋?”莫承才急道。
莫同憶睨了他一眼,反問道,“我解釋什麼?清者自清。”
“但是……”
“但是什麼?”
“師父……整個夜宮的人親眼目睹你擊了樓師伯一掌。都說,都說你是爲了偏袒自己的徒弟……還說……說你分明也與生死門有染……說莫家……”
“放屁!!!”莫同憶怒道。她眼前一黑,腳步輕輕,幾欲暈倒。胸腔內一陣氣血翻涌。
“師父!!……”莫承才見狀一個箭步扶着她,道,“師父,都怪我,我聽別人瞎說的……”
“扶我見你樓師伯……”莫同憶面色煞白道。
她在強撐。
“樓師伯養傷期間不見任何人……”莫承才爲難說。
“你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
其實倒不怪莫承才推辭。
畢竟樓嘯天剛睡下不久,樓心月派去的那名小弟子就莽莽撞撞地衝進了人定宮。
“你是哪家弟子,竟如此不識禮數!人定宮也是你能闖的嗎!!”
“師兄,我有要事!!”
“不論什麼要事,掌門說了,養傷期間,一概不管!!”
“是樓師兄差我前來,急如星火,勞煩師兄通報!!”
“走走走!別逼我拔劍!!你難不成是趁機來行刺的?!這般不依不饒!!!”
“師兄,師兄哇!!!”
………………
原本清淨的宮宇,倏爾變得十分嘈雜。
當下幾人在宮口爭執,喋喋不休。
那小弟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講理也不是,硬闖也不是,一時間搔頭撓尾。
說時遲那時快!
一人影登時閃至宮口,身影之快,似迅風,似疾電。
“掌,掌門……”
爭執那幾人盡皆失聲道。
來人神采奕奕,眉宇間不怒自威,哪還有懨懨病態模樣!
“怎麼了?”樓嘯天盯着低頭那幾人,問道。
那小弟子驀然擡頭,作揖道,“心月師兄差我前來問掌門一事……”
“何事?”
那小弟子怯怯地瞟了周圍幾人一眼。
樓嘯天即刻會意,道,“不妨,說吧。”
“秦惠率一衆家眷自牧漁城返不夜城,賴在洗心大殿,求城主收留……”
“問我什麼?”
“留,還是不留……”
樓嘯天眼角一搐,眸底漆黑有如深淵難測,靜默良久,道,“殺。”
“什,什麼?……”那小弟子滿眼震驚道。
“殺!”
殺!!
殺!!!
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