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伸手不見五指,處處皆是無際黑暗,阿刃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堅持。驀然,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一個人影在那處光明裡清晰起來。
慈祥的笑容,滿頭的白髮,是爺爺!
阿刃猛得發足狂奔,想要靠近爺爺身邊,卻在跑了幾步之後,驟覺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滑向無邊的黑暗深淵中……
“爺爺!”
阿刃猛得坐起,冷汗津津自額上劃落。
被噩夢驚醒的他,意識還停留在那可怖的夢境中,一時間沒注意到身邊的人,直到神志漸漸迴歸,知道剛纔那只是一個夢,周遭的呼喚聲才傳進他的耳朵。
“阿刃!你沒事吧?你嚇死我了。”
這聲音清脆入耳,宛如風中相撞的銀鈴。
阿刃聽着,有些遲頓的腦子半晌才把這聲音與某張面孔合在一起,腦中的那張俏臉又與他此刻牀前之人的面目重合,絲毫不差。
“皇甫歌?”
“我在什麼地方?”
阿刃纔想到這個問題,四周環顧,這是一間粉着淡淡黃色的房間,屋裡擺設精緻小巧,還有幾隻毛茸玩具住在牆角架子上,似乎是個女孩子的房間,隱約還可嗅到一絲輕柔的香氣。
“這是我的屋子呀。”
回答了阿刃的問題,皇甫歌面露不豫之色,似乎有很大的不快在心頭。
“你怎麼可以這樣!”
皇甫歌看着茫然的阿刃,終於忍不住責問。
“我怎麼了……”
阿刃剛要反駁,昏迷前的往事歷歷在目,自己硬闖濟世醫家,差點殺了皇甫仁,和皇甫平澤動手,又對醫家家主破口大罵,這一切,在自己看來仍不解氣,而在皇甫歌看來,怕是很讓她憤怒吧。唉,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濟世醫家的人,即便自己與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到了關鍵時刻,她的心,還是向着濟世醫家的。
如此想着,阿刃的心猛得冷了起來。
再想想那個自己以爲是爺爺朋友的皇甫嫣然,也竟然是背後偷襲自己,哼,醫家!果然沒有好人!
“你要殺皇甫仁。”
皇甫歌皺着眉頭盯着阿刃,“你太沖動了,完全不用那麼着急!”
啊?!
一句話說得阿刃如墜雲裡霧裡,眼前這女孩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們可以用別的辦法麼,比如趁他離開醫家的時候暗中偷襲,或者在他日常飲食裡下慢性毒藥,那傢伙醫術不高,武技也很差,窩囊廢一個,三五下就弄死他了。”
訝然之下,阿刃情不自禁的張大了嘴,暗叫自己沒聽錯吧,皇甫歌是在與他商量如何做掉皇甫仁麼?
“你又罵爺爺是烏龜王八蛋,還說三叔是小烏龜,這就有點過份了,他們都是烏龜,我是什麼?你親了我,你又是什麼?”
皇甫歌面現怒色,盯着阿刃。
這件事比要殺皇甫仁還重要麼?
阿刃有點迷茫,不過還是試圖解釋:“我、我只是隨口說的,沒有別的意思……”
“最不能容忍的是!”
皇甫歌沒理阿刃的解釋,繼續訴說着自己的憤怒。
“你竟然叫我媽媽做姐姐!你什麼意思?啊!你說啊!你想當我叔叔麼?”
皇甫歌出離憤怒,俏目圓睜,似乎就要掄拳頭上來給阿刃幾下狠的。
阿刃被皇甫歌的怒氣嚇得有點呆了,腦子反應也有點慢,想了想才理解到皇甫歌的意思。
這麼說……
“皇甫嫣然是你媽媽?!”
阿刃突然驚叫。
“怎麼着?”皇甫歌斜眼瞅着阿刃,一副“有什麼不滿咱們就單挑”的挑釁神情。
“不對不對不對。”阿刃連連搖頭,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說皇甫嫣然是你媽媽,那她今年多大?”
“那個老女人?她三十五。”
三十五,完全不像,皇甫嫣然看起來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女。
“那你多大?”阿刃又問道。
“十九,怎麼着?嫌我年齡太小?”皇甫歌又怒氣上涌。
“不是不是。”阿刃有些奇怪,爲什麼和皇甫嫣然以及皇甫歌對話時,總是找不到重點呢?
“你說她是你媽媽,那麼,她在十六歲時,就……”阿刃遲疑着。
“她是個笨蛋,十五歲就被人拐跑了,然後那人又不要她了,她就回到醫谷生下了我。”
皇甫歌用談論“今天天氣好不好”的平常語氣說着自己的身世。
“哦……”這樣的語氣以及內容讓阿刃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就在這時,一個帶着幾分嗔怪的柔嫩聲音傳了進來。
“皇甫歌,你又在編排我的不是,等下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話語聲中,繪着卡通小熊圖案的珠串門簾被一掀而起,俏麗如二八佳人的皇甫嫣然走了進來。
“哼!自己做出的笨蛋事就不要怕人說!”皇甫歌餘怒未消,憤憤的扭過了臉,不看她的媽媽。
“我不做笨蛋事哪來的你?你這個不孝子!”皇甫嫣然怒道。
“除了把我生下來你還做過什麼!皇甫嫣然,你說說看?”皇甫歌轉頭盯着皇甫嫣然。
“我每個月初一十五還去看看你呢!”皇甫嫣然很是有理的樣子。
“你也好意思說!”
皇甫歌霍然起身,擼胳膊挽袖子似乎就要和皇甫嫣然大戰一場。
那邊皇甫嫣然也是橫眉怒目,滿臉“東風吹戰鼓鐳”的決絕表情。
“二位、二位。”阿刃無奈的叫着。
“什麼事!”
這下母女二人卻是齊心,同聲向阿刃吼着。
“能不能先解決我的問題?”
“你有什麼問題?”皇甫歌詫然。
“首先呢,請這位皇甫嫣然解釋一下,爲什麼要偷襲我?”
阿刃嘻笑着問道,但眼中的那抹凌厲之光卻是攝人心魄,對於被人揹叛這件事,阿刃是第一次經歷,心中的憤恨也是可想而知。
“這個……”皇甫嫣然無視阿刃眼中的厲光,似乎在想怎麼解釋。
“是啊!你快說!爲什麼偷襲阿刃?”皇甫歌也憤然責怪皇甫嫣然,似乎她與阿刃是同一戰線的。
“沒你的事!”皇甫嫣然先是向皇甫歌怒哼,然後轉頭跟阿刃言道:“你不覺得你體內有點不一樣了麼?”
聽了這話,阿刃下意識的運起體內新生的“懷抱天下”之氣,卻突然有一腳踏空的愕然,體內空蕩蕩的,竟然什麼都沒有!
“你!你廢了我的武功?!”阿刃怒極,盯着皇甫嫣然。
“你想到哪去了。”皇甫嫣然的神經很是大條,阿刃的憤怒完全沒影響到她,只見她無謂的揮揮手:“你‘濟世決’未成,竟然敢用‘寂滅’之法逼出‘懷抱天下’之氣,沒因爲精氣乾涸掛掉就已經萬幸了,還敢強施‘傲世四訣’,你知不知道你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爆體而亡了!”
“還敢說我偷襲你?真是好人沒好報,我是在救你,你知道不?”
“而且我還千辛萬苦的請到爸爸來疏理你體內的散亂之氣,現在你的武功不是被廢了,是藏起來了,你沒發覺體內的經脈通順許多麼?”
聽皇甫嫣然如此說着,阿刃忙用心神探測自己體內經脈狀態,果然,已經不再像是幾日前那麼虛弱乾枯,而是漸有復甦之象,在這以前,“懷抱天下”功成後,阿刃體內所有經脈氣穴五臟六腑因爲一個月的不飲不食幾乎枯亡,都是被新生的那股充滿生機的內息支撐着,阿刃曾以爲這是“懷抱天下”之功法的必然之勢,現在纔想起,按照人體五行生滅之道來看,那的確是已近衰滅之色。
而用心神細察亦得知,那“懷抱天下”之氣,並非消失無蹤,而是隱在體內各處,埋藏的極深,是在做着修復體內經絡的努力。
這麼說的話?是眼前皇甫嫣然救了自己?
阿刃心中疑惑頓生,自己來醫家報仇,爲什麼醫家反而救治自己?
這時,皇甫嫣然湊近阿刃,用頗感興趣的探尋眼神看着他:“聽爸爸說,你好像已經一個多月沒吃東西了,你不餓麼?”
一聽這個“餓”字,阿刃腦中嗡然一響,立即有股無法忍耐的飢火直衝腦際,一個月不飲不食,雖然體內生機可以用內氣維持,但那種與生俱來的生物本能、那種需要進食的本能,在壓抑了這麼久之後,猛得爆發開來,將會強烈的讓人吃驚。
“咕嚕嚕”一聲長長悶響,迴盪在屋內。
皇甫嫣然皇甫歌愕然相對,這才意識到是阿刃的肚子在叫,兩人不由得相對大笑,相互攙扶着,笑得喘不過氣來。
阿刃窘得說不話來,這事情實在太詭異,雖然他是爲爺爺尋仇而來,但既然人家救了自己,也不能立即就翻臉吧,實在要想個辦法尋醫家家主出來纔好,是是非非,論個清楚,報應,總該來的。
皇甫嫣然笑了半晌,強忍住笑意,走到屋外去端來一碗小米粥,遞給阿刃。
“這麼久沒吃東西,先喝點粥吧,慢慢喝,小心腸胃受不了。”
阿刃欲用手接碗,這才發現自己腕間插着靜脈注射的針頭,擡頭一看,一瓶藥水掛在牀的上方。
“哦,那是普通的葡萄糖,補充體內養分的,你暈了這麼久,不補點東西身體會垮掉。”
“我暈了多久?”阿刃一邊問,一邊用小勺將溫涼適度的小米粥往嘴裡塞。
可是,接下來皇甫嫣然的回答幾乎讓他一口粥嗆在嗓子眼裡。
“七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