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英仍是那麼的自信十足、豪態高壯,聲音也依然鏗鏘有力,說:“他們曾揚言要找人來打敗我,現在壯志未酬,我豈能坐視不理?有誰要充當列某求敗之路的絆腳石,休怪本大俠翻臉不認人!”
黃炎長嘆一聲,說:“列兄啊,你可知創天教包藏禍心,先派遣一臥底混進你玉煙谷中,伺機下了九幽斷龍散,將我們老教主揚大哥藥翻後再擄了去。其後,那臥底又策反了隱藏在我們內部的無恥叛徒,在龍角峰頂將我兄弟龍格打下了無底深淵……變生肘腋,痛如何哉!”
說到這裡,黃炎哀思潮涌,忍不住悲泣起來。
龍格早已撤去法界,衣衫破舊,鬚髮鬅鬆,自然沒有人認出來。
他站在人羣中聽得黃炎提起自己並黯然淚下,心中無比感動。
列英點點頭,伸右手食指朝幾人虛點幾下,隔着老遠就把他們的禁制解開了。
龍格忖道:“我一身所學皆是承襲前人而得,人家列英才是吐故納新、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啊……”
列英說:“揚酷當年創建人龍教,本意只是在此養精蓄銳,待日後除暴安良,殺富濟貧。自從你上任之後,拿着武林蒼生做賭注,一心要與牧龍會和創天教扯皮,意欲取而代之。所以說,人家擒拿揚酷,乃是你們咎由自取。那龍醜以正統自居,龍格受其蠱惑,三番四次與當局爲敵,更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呢。”
黃炎氣得磨牙鑿齒、嚼穿齦血,疾首蹙眉地說:“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也!修煉進化,所求何事?以前我還想方設法要籠絡你做個同道,沒想到是‘人眼看狗高’了!”
他身後衆弟兄衆口噴焰、聲情並集,高呼:“排濁揚清、匡扶聖道、掃清天下、扭轉乾坤!我們願跟隨黃大哥奮鬥終生!”氣勢雄昂,山河激壯,催人奮進!
番教陣中,耶姝一直都掛着淚水,此時哽咽着說:“好吧,好吧,看在你還惦記着龍格,放你等一條生路得了。”說畢掩面奔入人羣之中,有幾名女教徒護擁着,向向後退去。
黃炎大見外強中乾之性,見耶姝言及龍格,不由悲憤難禁,悽迷而蒼涼地唱了起來:“恨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山水含悲,風悽雲黯,四衆俱受感動,消沉無語。
黃炎唱了半闕,失聲大哭,搖搖欲倒,聲嘶力竭,如虎嘯猿啼,鶴唳風颯。
龍格氣血激盪,熱淚奔涌而出,但念及顏正紅所言,終於沒有立即跑上去抱着大哭一場。
黃炎竭力止住哭聲,又唱起一段《臨江仙》來,哀惋蒼勁,動人心魄:
“森森長鋏北風吹,
鐵垢掩盡雪芒。
何須覓恨復尋傷,
沙漠皆種玉,
苦海俠骨香。
立地頂天英雄樹,
慣落衰紅殘芳!
堪嘆勤工磨鐵杖,
堅針石上出,
鏽水萬里長。”
慘血泣號,哀哀欲絕,又道:“賢弟啊……兔死狐悲泣,狐死誰哀鳴歟?”
龍格血脈爲之奔騰,靈魂爲之震顫,淚眼迷糊,心中連說:“黃大哥,你我之情,縱然比起劉、關、張三兄弟來,也絕對不會遜色半分!”
他正欲上前拜見,山下已有一人大踏步趕來,這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將他的思路暫時打斷。
來人生的好一副猛惡面孔!
戟髯如烈焰、電目似寒星,上部臉型極爲周正,下巴卻長得出奇,披一領百寶袈裟,年在四十開外,龍行虎步,八面威風。
老遠的,他就攮袖振臂,厲聲豪喝道:“吵死人了!哭喪嗎?”
聲如洪鐘,方圓十幾裡的山石草木俱都爲之一蕩!
阿波羅大叫:“西門長老,你來得正好——”
黃炎滿目仇火,冷厭地道:“好個西門重慶,想送死了麼?”
西門重慶呵呵大笑道:“哎呀,老弟,何出此言耶?”
四圍人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龍格查詢了一下,原來此人曾是自己父親黃公烈的手下,號稱毒手佛王。後來因和九爪黃龍起了衝突,憤然離開南東,投靠了牧龍會。
最重要的是,此人已是報身菩薩的修爲。佛門的報身菩薩,實力已經等同於玄黃大羅金仙。
不是說帝國以下的勢力最多隻有王級嗎?難道父親黃公烈僅僅因爲半路出家地修煉了北犼孔蔚藍的周公問劍,不到三十年,就從仙君直升仙尊了嗎?
龍格心下不由犯起了嘀咕,卻弄不出個所以然來。
黃炎面上若隱若現地泛起一層寒霜,語聲像是冰篩濾過,言道:“西門重慶!我來問你,四個月之前你可曾在龍角峰頂救過一個少女?”
“你怎麼知道?”西門重慶反問道。
黃炎十指駢開,紫氣縈繞於兩手之間,青筋如條,殺氣森森,霎時人退如潮,氣乍變寒,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聽他泠然說道:“黃某人今日給龍格兄弟報仇雪恨,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與你來個魚死網破!”
西門重慶咧嘴大笑道:“打架一事,正好是老夫專長所在啊!”
那一刻,空氣都直接凝固了,大戰如箭在弦,引而不發,形式猶如雷在眉睫!
龍格剛要上前與黃炎訴說真情以免誤枉廝殺,有人從他背後伸手揪住了他。
他回頭尋視,見是顏正紅,心頭莫名一楞,一時六神無主。
顏正紅說:“今日可謂空前盛會,你切莫擾亂了方好。”他鼓足了勇氣,終於又叫了她一聲“娘”,問道:“難道眼睜睜地看着衣服越撕越爛?小時不補,大來一尺五,還是防微杜漸的好吧?”
顏正紅專橫至極地道:“好孩子,哪能不聽孃的話?稍安勿躁,準不會錯!”
龍格無可奈何,只得忍住,癡嘆冷氣,呆立當場,來個隔岸觀火。
黃炎與西門重慶衝突起來,危急關頭猶不失智者風度,殺機稍緩,近乎調皮地問:“梅劍芳是你的夢中情人嗎?”
想不到西門重慶老臉一紅,猴急得有些慌窘了,說:“你在跟我狗腦殼上插皁角——發什麼羊癲瘋?動手吧!”
黃炎說:“遲早都要打,忙什麼死路?我只問你,兩個多月之前,寒食節那天,你偷上龍角峰幹嘛?”
西門重慶若有所思,片刻後道:“當時老夫聽聞你請了個大角,人稱太極風雲手,要與列英先生大戰一場,我便易容潛入城中一探究竟。其時流言風語四起,說這太極風雲手怯敵而逃,事情弄得一點都不好玩,我便上龍角峰消遣鬱悶愁懷。很意外的是,我在峰頂看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女,她哭得天慘地恨,哭到斷腸處,竟然封印了全部修爲,飛身就投下崖去。幸好老夫修爲沒有荒廢,這才救了她一命。後來嘛,姓龍的曇花一現,在武林中稍縱即逝,乃如石沉大海,就此杳然無蹤啦。”
龍格聞言,一陣茫然。
列英一鋼叉把話頭搶過去,說:“俗語說得好,哀兵必勝、驕兵必敗。黃老弟一心爲太極風雲手報仇,勢必拼之以死,對你來講,實在是無趣至極,不如你我同上龍角峰頂,搏一搏龍力修爲如何?”
西門重慶浩嘆不已,掀髯長嘯,詩情潮涌,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好鬥呀……”
西門重慶言訖甩袖往城內便走,列英屁顛顛地跟在他後面,人羣若波開浪裂,唰地讓出一條路來。
肅靜時分,忽聞後面有人高呼:“要打架可別忘了我哎——”大家順聲望去,不由盡都吸了口涼氣。
敢向列英叫陣,來人當是何方聖人呢?聽那口氣,好像是生怕別人不要他參加似的,小孩子爭東西也沒這麼急切。
衆人尋聲而視,見一個瘦精精的老頭從山下飛快地跑來,人們閃讓不及時,這着裝奇異的老漢便從人們的褲襠下面泥鰍似的鑽過,動作伶俐已極。
來的近了,看得更加清楚,這人一小把山羊鬍子已然灰白灰白,沒精打采,癟臉垮鼻,灰眉土眼,極爲猥瑣。
顏正紅傳音對他說:“此人乃南離瓊華仙朝鐵扇幫的太上長老,原本名叫東方出日,半年前敗給了西門重慶,因而改名爲東方不紅。這次上島,多半爲報仇而來。”
西門重慶一見來人,樂不可支,哈哈大笑道:“好極了!今天你若能一雪前恥,還就叫回你的東方出日吧。”
東方不紅冷哼一聲,斜視他一眼,一語不發。
列英張口迎着西門重慶就是一泡口水,喝道:“羞死人了!你算那顆蔥?竟也敢在此大言不慚!今日我不把你打成一堆臭不可聞的新鮮狗屎,老子誓不爲人!”
說時遲,那時快,他那唾液豈同尋常?快得電光一閃也似,西門重慶反應過來,已被吐在鼻子上了,又溼又臭,令他差點就嘔吐起來,頓時顏面掃地。
西門重慶不由怒火衝頂,跳起來就是一腳,平登列英胸口。
列英蹲身縮腰,以十二生肖獸形拳中的奔馬式,一捋一刨,拳頭抖擻用力,擊在西門重慶的右足底上。
衆人只聽得“咯剌剌”一聲脆響,西門重慶右腳突然裂斷多處,仰身翻落於地。
再漢子的仙家也禁不住“吭喲”連聲,亡魂皆冒!
無數仙家高手頓時神去色失,無不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