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彆着急,先聽我說,去年和今年,安福堂都送了好幾個孌童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府上,就連……”
沈曄急忙頓住,
“就連什麼?你跟我都實說了!”
周太太拉着他的衣袖,急切的問道,
“娘,您別急,就連二皇子府上,他們也送了好幾個美人進去,聽說,他們還送了不少極小的女童到宮裡去。”
沈曄的俯過身子,貼到周太太耳邊說道,
“那個二掌櫃,聽話意,是專一負責給宮裡和幾個皇子物色孌童美人的,他的話,娘,也許是真的。”
周太太面色鐵青的呆坐在榻上,一時作聲不得,半晌才恍過神來,轉過頭盯着沈曄斥責道:“你怎麼和這樣的人混到了一處?你父親一日不在身邊,你就這樣不學好去?!”
“娘,我沒有,是二哥帶我去厚德居吃飯,碰上的,我又不好轉身就走,只好坐着陪着說說話,娘,你放心,我心裡有數,這些生意上的朋友還是要處的,父親也常教導我,要和光同塵,纔是處世爲人之道。”
沈曄急忙解釋道,周太太怔怔的疲倦的揮了揮手,“好好好,你這些個大道理,我也聽不懂,回頭你只跟你父親解釋去,你趕緊寫封信給你父親,把你妹妹這事好好跟你父親說說清楚,告訴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妹妹跳進這樣的火坑裡去!”
沈曄答應着,要了紙筆,乾脆就伏在榻几上寫起了書信。
平陽府,張祭酒府上,承澤院正屋,丫頭婆子們屏聲斂氣垂手侍立在暖閣外,張大奶奶臉色鐵青的端坐在裡間炕上,狠狠的瞪着畏縮着坐在對面的文大奶奶,手指微微顫抖着點了文大奶奶,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這蠢貨!我怎麼就教不好你?!”
張大奶奶直起身子,臉上一片灰白,死死的盯着文大奶奶,文大奶奶膽怯的看着張大奶奶,不敢再往下說了,張大奶奶足足盯了她半盅茶的功夫,才頹然委靡下來,擡着手,無力的揮了半天,才啞着嗓子說出話來:“好好好,幸虧你不是我生出來的,咱們姑嫂一場,我自問也對得起你,往後,我也不敢再教導你,你如今的苦如今的難,自然是因了你男人沒在家的緣故,你回去吧,夫人也說過了,你男人的事你自己安置,往後也不要再三天兩頭的往我這裡來,我年紀大了,不敢看到你,也不想再聽你哭訴,沒力氣生這份閒氣,你走吧。”
文大奶奶怔怔的看着張大奶奶,遲疑着,“嫂子,我不是怪你,我也沒有怪過夫人,都是我命不好,我誰也不怪,嫂子……”
張大奶奶鐵青着臉,擡手止住了文大奶奶的話頭,“你回去吧,我也累了,且容我歇歇吧。”
酉正時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清冷的彎月斜斜的掛在天際,漆黑的蒼穹上,點綴着無數或明或暗的星辰,閃爍不定的俯看着這清冷的人間,如同無數閃亮的鑽石綴滿在漆黑平滑的絲絨上,地上積着半尺厚的雪,平王裹着紫貂斗篷,在黑衣衛的簇擁下,催着馬往十里莊疾馳而行,越過逸梅莊,遠遠看着前面一片溫暖的亮光,平王緊繃的面容鬆馳下來,那片溫暖的橘黃的光影,驅散了這黑暗冰凍的寒意,讓他心底溫暖而安寧下來。
李青笑盈盈的接着平王進了東廂,奉了茶上來,平王把李青的手和杯子一起握在手心裡,低頭仔細看着李青的面色,“今天好些沒有?聽你這氣息倒是比早上輕快了些,只是這手,也太冰了,別動,我給你捂一捂。”
平王從李青手裡取過杯子,放到几上,從背後攬着她,把她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裡,攬着她的坐在炕沿上,李青坐在平王杯裡,笑盈盈的任他握着手,平王越過李青的肩膀,舒開掌心,仔細看着拐巧的放在自己掌心裡的瑩白得彷彿透明的雙手。
平王攤開手掌,和李青的手放在一起比劃着,貼到李青耳邊低聲感慨着:“那年在寒谷寺,你包得只露出雙眼睛來,又亮又深,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平王輕輕笑了起來,“怕再多看一眼,就得溺死在裡頭了,後來又看到你的手,我就想着,這是怎麼樣的妙人兒,纔能有這樣的眼睛,這樣的手,這要是我的女人,該多好。”
平王輕輕笑了起來,李青眼底微微一沉,輕輕垂下了眼簾,慢慢從平王手裡抽出雙手來,轉過頭,笑着說道:“爺今天是吃了飯回來的?”
平王怔了怔,“爺哪天沒陪你吃飯?怎麼會吃了飯再回來的?”
“爺既然沒吃過飯,這麼晚了,還有這閒心看什麼手啊眼的,爺不餓,我可是餓壞了。”
李青轉過頭,微微嘟着嘴嗔怪道,平王用力抱了抱李青,大笑起來,“是我的不是,咱們趕緊吃飯去。”
兩人吃過飯,平王端坐在東廂炕上看文書,李青侍候好了筆墨茶水,就悄悄退出去沐浴洗漱後,徑直進去內室歇息去了。
平王看完了文書,洗漱進了屋,李青正散着頭髮,懶懶的靠在牀上,翻着本畫冊,平王倒在牀上,掀起被子,緊挨着李青也擠到靠枕上靠着,探過頭來,就着李青的手看着畫冊,“這畫的什麼?”
“這是書樓各處的佈局,我把蓋書樓的事交給了朱先生,跟他說,讓他用心建個可以百世流傳的書院來,朱先生這興致一下子就高漲起來,書樓各處的佈局都畫了好幾個樣子,訂了這麼一冊子送了過來。”
李青把畫冊子遞給平王面前,笑着解釋道,平王仔細的看了一會兒畫得極細緻的工筆佈局圖,伸手取過冊子,隨手扔到了牀邊的几上,“這圖畫得太過細緻,這屋裡燭光暗淡,明天白天再看吧,往後,晚上不要看這種傷目勞神的東西。”
平王攬過李青,手上帶着絲暖意,慢慢撫過李青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鬆開她,扔開靠枕,揮手撲滅了燈燭,攬着李青躺下,一隻手臂枕在頭下,長長舒了口氣,低聲說道:“四皇子已經去沈家求過親了,沈志貫收了庚貼,把這門親事應承了下來。”
李青伏在平王胸前,沉默着沒有說話,不管後面如何,不管她肯不肯嫁,沈家這位六小姐已經沒有未來了。
平王輕聲笑了起來,李青慢騰騰的轉了話題,“文大奶奶讓人捎信,要把文大爺接回來。”
平王怔了怔,皺了皺眉頭,半晌,才懶洋洋的說道:“那灘爛泥,接他回來做什麼?我還真不願意看到他。”
李青微微動了動,平王忙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沒事沒事,回來就回來吧,這是他們的家事,爺可懶得管這些,你也不必理會,隨他們去就是,若過份了,讓木通去教訓教訓也就是了。”
“嗯。”
李青笑了笑,低聲應了。張大奶奶重重的喘着粗氣,手臂無力的垂了下來,文大奶奶有膽怯着又往後縮了縮,低低的辯解道:“嫂子,我,也是沒法子,纔去---”
“你就是個豬腦子!”
張大奶奶一時氣急,隨手抓了只靠枕狠狠的砸了過去,文大奶奶畏縮着側着身子躲着靠枕,眼圈紅了起來,不敢再坐着,站起來垂頭靠在炕沿上,兩隻手無意識的輕輕扯着腰間繫着的絲絛,張大奶奶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微微閉了閉眼睛,平息着氣息,半晌,才傷感的重重的嘆了口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話說的一點都不假,你沒事時一天往府裡跑八百趟,這有了事,怎麼就不來找我了?這膽子也有了,腿也長了,也長本事了,竟衝到十里莊,找夫人興師問罪去了?!”
“嫂子,我不是,我不敢,不是問罪,不是……”
文大奶奶急忙解釋道,張大奶奶滿眼無奈的看着文大奶奶,閉了閉眼睛,擡手點了點她,又輕輕搖了搖手,重重的嘆息着,身子有些無力的往後靠到靠枕上,半晌,才失望而傷感的說道:“我手把手教導了你那麼多年,你怎麼還是蠢成這樣?我問你,當初文大爺被送走,夫人是怎麼跟你說的?夫人是不是說,一應安排都聽你的意思?送他走,是不是你自己前前後後想好了,纔去跟夫人說的?我不知道你這樣的蠢貨,夫人到底是憐惜你哪一點,肯這樣不計得失的幫你,你如今跑過去,哭着喊着求夫人放那灘爛泥回來,過什麼團圓年!聽你這意思,是夫人硬拘着你男人不放他回來的?啊?”
文大奶奶臉色慘白起來,猛的擡起頭,愕然看着張大奶奶,不停的搖着頭,“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澤兒大了,我是想着,我又沒個見識,澤兒總得有個父親教導着,纔好些不是,他,他在外面這麼長時候,許是改了,改了也說不定,再說,如今,府裡也清靜了,沒人教唆着他---家裡沒個撐家的人,嫂子,你不知道我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