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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忌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
他七歲入天衍宗,因天資過人而被宗主相中,成爲爲數不多的關門弟子之一。常人兩三百歲結丹是正常速度,他僅花了一百來年,由此也可見其實力不菲。正因爲過往順風順水,所以在突然碰到挫折的時候,總會想着再扳回一城。
譬如昨日與上玄宗的衝突,原本便是出於授意,可沒曾想踢到鐵板,在雲縱和周印那裡碰了個大釘子。不知怎的,他橫豎看周印不順眼,雲縱倒被他撂在一邊忘記了,今日一有機會,便自作主張走了出來,想找回場子。
但場子並不是那麼好早的,乍看上去兩人還是有差距的,秦無忌是金丹中期,而周印只是金丹初期,不過,他不知道他面對的是一個老妖怪。
老妖怪周印不僅是個老妖怪,還是個修煉狂,即便從在沙漠客棧開始就接二連三有狀況發生,但一有機會他都會抓緊時間修煉,自結丹之後,從無一刻輟下,這彷彿已經成爲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
許多人經常的對敵的時候,都會碰到一個問題,就是當對方一道法術用過來,自己腦海裡已經足夠反應出自己要如何應對,然而身體和動作上總是慢了一拍,這不僅僅是因爲修爲或者法術熟練跟不上,還有就是修爲雖然提高了,但身體本身並沒有與修爲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導致身體總會比腦子慢半拍。
這種情況是許多修士在對敵時喪命的主要原因。
周印當然明白這種困境,所以他在結丹之後,十分注重法術熟練的反覆練習,與丹境的修煉,一道普普通通的疾火訣,別人練上十次幾十次,他能練上百次上千次。天才從來沒有僥倖,更何況重生之後的這具身體先天不足,這就註定他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心血。
如今他雖還是金丹初期,但實力已經超過一般的金丹初期修士,加上原本就豐富的實戰經驗,就算秦無忌是金丹中期,比他整整高出一個階,他也不是沒有勝算。
隻身站在場上,對面是對手,周圍是各大宗門。
風聲颯颯,鼓起衣袍袖口,襟飄帶舞。
上輩子結丹初期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
周印的思緒忽然飄得有點遠,這對於從來冷靜的他來說很少見。
想起來了。
金邊龍涎千年一開,當時正好自己的修爲到了瓶頸,亟需外力來打開局面,正好金邊龍涎可以滿足要求,殊不知天下修士也都虎視眈眈,結果彼此爭搶忙活,最後卻到了他的手,因爲他是魔修,人人不恥,所以爲天下宗門所追殺,自己正是站在危淮峰上,面對前來圍攻自己的十大高手,隻身迎敵,最後墜入山崖,身受重傷,大難不死,幾乎修爲盡廢,又重頭開始。
風水輪流轉,那時候他絕對不會想到,幾千年後,曾經無門無派的自己竟然代表了一個宗門,在與另一個宗門的人鬥法。
命運何其滑稽。
腕上的手鐲又是一熱。
他低頭看去,黑色的手鐲上隱隱浮現出一些金色的暗紋,並不明顯。
自從他剛纔向秦無忌提出那個脫衣服的建議之後,這手鐲就時不時開始發燙。
以往是周辰那邊來信時,這手鐲纔會以發熱來指引方向。
但昨日纔剛剛聯繫過,現在也根本沒有看見白鶴的蹤跡。
莫名其妙。
秦無忌見他淡漠的臉上明顯心不在焉,似乎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怒火不由又多了三分,冷笑一聲:“如此場合,周道友竟還能神遊物外,實在令人欽佩!”
說話之間也不待周印反應過來,縱身往前,足尖一點,整個人順勢飛起,袍袖一振,漫天金雨朝周印灑下。【 ]
右掌一翻,一條白色鞭子現於手中,在金雨中精準地找到一條空隙,劈頭揚起,抽下!
鞭子還未螺旋愛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影陡然一分爲三,一個還在原來的另外兩個則出現在金絲錐無法波及的死角,同樣手執映雪鞭。
鞭風所到之處,只見空氣彷彿寸寸被撕裂,竟生生凝結成冰,冰刃隨着鞭勢一齊掠了下來,目標都是被包圍在中間的周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秦無忌驟起發難,衆人甚至來不及發生一聲驚呼,就眼睜睜地看着周印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不過是彈指的功夫,金絲錐破壞了周印的護身結界,而秦無忌的鞭子也已堪堪到了頭頂!
所有人都以爲周印死定了。
就算之前定下點到即止的規矩,但是雙方約戰,結果技不如人,周印死在對方手裡,就算是上玄宗也沒法追究責任。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周印根本來不及拿出任何法寶來抵擋。
事實上他也沒這麼做。
他只幹了一件事。
腳後跟輕輕挪動了一下,他腳下的石臺在驀地波動了一下,竟悉數化作水狀,而周印就在這一團“水”的包裹下直直往下沉,直到身體被“淹沒”,而在他消失之後,石臺瞬間又恢復原狀,金絲錐與鞭影通通落了空,打在地面上。
平坦的白玉石板被凌厲的鞭風生生抽開一條裂縫,映雪鞭本身的特性讓這條裂縫全部凝結成冰,連帶着周圍幾塊白玉石板也都染上冰霜,可見這一鞭威力之大。
幾乎是在同時,周印的身影自秦無忌身後的虛空出現,手中蒼河劍的劍光如同一道黑刃掠了過來,左手幾道符籙打出去,落在剛纔被鞭子抽過的白玉石板,石板頓時化作幾道水柱,平地而起,水柱交匯爲圓柱形水牆,將秦無忌包裹在其中,水牆之中劍光陡至,直指秦無忌!
沒想到情勢竟在眨眼之間逆轉,觀戰的人目不轉睛,心中竟生出“這纔是鬥法”的感嘆來,修爲高的諸如元嬰修士一輩,也得爲周印的精彩表現而喝彩。
這不僅僅是修爲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腦子的反應程度,許多人看到自己面前的攻擊,下意識會往後躲避,當前後左右的退路都被擋住時,很容易就會生出無路可逃的錯覺,從而影響了那一瞬間的判斷力,那片刻的思路阻滯,足以影響到整個戰局,就算事後想起對策,也已經晚了。
但看周印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就知道他也許早在上場的那一刻就料到秦無忌會從四面分出幻影來攻擊他,讓他一時半會分不清虛實,所以明顯早有準備,其料敵之準,後發制人的能力,實在令人震驚。
只是結丹初期便有如此表現,以後呢?
清瑩先前不免也爲周印捏了一把汗,此時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看了雲縱一眼,只見他神色淡定,並不如何緊張,便笑道:“你早知他能脫險?”
雲縱道:“他從不會做無把握之事,既然上場,定是能勝的。”
清瑩見他說得篤定,便也稍稍安心下來。
那頭周章卻看得緊張萬分,恨不得上去以身相代。
他知道周印有能力,也知道這個弟弟的腦袋比他好使一百倍,可關心則亂,在他內心深處,就算金庭門的上至師尊,下至師兄弟妹們對他多麼看重友愛也好,這輩子始終也就這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而已。
周章當時並不知道周印也入了修真門派,還當他仍舊在周家村與父母生活在一起,指不定早就娶妻生子,沒想到偶然回去一趟,發現父母死了,弟弟也沒了下落,村子被夷爲平地,那種感覺終生難忘,所以後來與周印重逢,他就暗自發誓,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護他周全。
如今這場鬥法戰況激烈,遠超之前所有,秦無忌卯足了勁要讓周印好看,一個金丹中期修士的實力當然不是說着玩兒的,周章只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搖搖欲墜,實在難受。
一旁金庭門的師弟師妹們也在議論這場戰事。
簡爲道:“我看周大哥有點懸了,再怎麼說他也只是金丹初期,怎好貿然應下約戰,輸了事小,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可就事大了。”
玲瓏道:“你可別小看周大哥,我看他不比那秦無忌遜色,那姓秦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一看就煩,天衍宗怎麼了,上面不還有個上玄宗嗎,成天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臉色給誰看呢!周大哥定能贏的!”
難爲周章抽空還能插嘴兩句,誇耀自己的弟弟:“那是,我家寶兒比那小白臉厲害多了!”
且不說臺下諸人如何反應,場上戰況一直都是步步驚心,秦無忌被周印那一反擊,滅了三分倨傲,再不敢輕視,而他一旦小心應付起來,周印也不可能輕鬆獲勝。
冰由水凝,水由冰融,兩人的法術不存在什麼五行相剋,周旋起來就倍添難度,對秦無忌來說同樣如此。金絲錐只是偷襲之用,可一不可再,秦無忌也沒蠢到以爲靠金絲錐就能獲勝的地步。
他的身體繼續分出無數幻影,虛虛實實在空中轉換,在鞭影縱橫之下,豔陽天彷彿也帶了幾分寒氣,鞭子所到之處,地面全部凝結成冰,寒意直逼面門,冰刃堪堪掠過臉頰,白皙膚色上多了一道刺眼的紅色。
周印理也不理,蒼河劍脫手而出,迎着鞭影飛掠上去,將映雪鞭團團纏住,他自己則踩着靈隱劍往上飛掠,靈隱劍早已成爲他身體的一部分,人在劍在,靈活自如。
左手一翻,洗天筆赫然出現在掌中,他執筆一揮,朝他飛掠過來的冰刃悉數融化成水,如太陽雨般悉數落下,右手又飛快擲出數道烽火燎原符。
符籙自動落在石臺四方,霎時間火海轟天而起。
秦無忌冷哼一聲,映雪鞭將蒼河劍重重一抽,暫時阻住劍勢,身體一躍而起,避開被燒成焦炭的下場,此時恰好那些冰刃化成的水滴已經落下來,原本尋常的水滴卻忽然搖身一變,化爲無數水刃插下。
中計了!
秦無忌大驚後退,可他剛從火海躍起,又要分神對付蒼河劍,此刻能夠用的靈力不說枯竭,也所剩無幾,剛纔周印用火海來分開他的注意力,就是爲了消耗他的靈氣,此時靈力不足,後退之勢也稍稍阻滯,那些水刃隨即從他身上穿過,黃衣瞬間血色點點。
周印沒有就此罷手,蒼河劍忽然分出萬道劍光,化一爲千,列作劍陣,將秦無忌團團圍住,正是鏡海派的獨門絕招,當年由劍仙玄英所創的千劍幻陣。
可見在小門派待了幾年,也不是全無用處。
一個金丹中期修士竟被一個金丹初期的修士逼迫至此,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天衍宗的人自然坐不住了,長老蕭成君驀地起身,手一揚,一道紫色光芒從袖中竄了出去,竟從那“千劍”中找到蒼河劍的真身,與之纏鬥起來。
周印剛與秦無忌鬥過一場,自然沒有再與一個元嬰修士來一場的興趣,見狀索性收手,將蒼河劍召回,又以洗天筆築起一道水牆隔在面前,任由那道紫光朝水牆飛來,居高臨下,看着天衍宗衆人,語氣淡淡之中又帶了一絲嘲弄。
“這就是宗門大會啊。”
其時衣袂飄揚,面容俊美已極,背映耀目日光,竟如天人一般讓人挪不開眼。
底下衆人自然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說的是兩人鬥法,結果天衍宗輸不起,竟然插手相助,一個元嬰修士和一個金丹中期修士聯手對付一個金丹初期修士,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丟的是天衍宗的臉,人家只會說周印硬氣得很!
上官函臉色微沉,二話不說放出自己的遮霞流金網,將那道看看飛到周印面前的紫光兜住帶了回來,而後看也不看受傷的秦無忌,只對着周印微微一笑:“門下無狀,還望道友見諒,此番是道友贏了,自可進入下一輪。”
周印看了看他,視線卻移至秦無忌臉上,也跟着微微一笑。
若說上官函那一笑是展現友好,氣度軒昂,那麼周印這一笑便如明月生輝,秋水瀲灩,着實令人驚豔,不說衆人看愣了眼,還有人暗暗嘀咕,怎麼好像比那碧波仙子還好看?
只不過他一笑之後,說出來的話卻讓秦無忌徹底黑了臉。
“下一輪什麼的,我不稀罕,只盼秦道友能遵守我們之前的約定纔好。”
脫光衣服在場上走一圈是什麼後果?
秦無忌只知道他從今往後就丟臉丟得天下皆知了,人家是因實力而揚名,他卻是因爲裸奔而揚名!
他恨得差點沒咬碎後槽牙:“你、休、想!”
蕭成君怒喝道:“姓周的小子,你別欺人太甚,以爲我們天衍宗無人不成!”
上官函眸光一閃,朗笑道:“小道友提的要求可真別緻,只不過這玩笑開得不大好,給本座一個薄面,換一樣如何?”
從周道友變成小道友,暗指他年輕狂妄,無理取鬧,後半句又是擡出宗主身份,隱隱警告。
雲縱站起來,冷冷道:“天衍宗莫不是也欺我上玄宗無人?”
“正是!”
“說的是!”
身後上玄宗弟子紛紛附和。
腕上的手鐲又開始發燙,周印低頭看了一眼,那上面的金紋越發顯眼,幾乎呼之欲出。
他飄然落地,瞅着秦無忌,似笑非笑:“他要是不肯兌現約定,我也不可能上去幫他脫,只不過貴派言而無信,以勢壓人,實在讓人歎爲觀止,對上玄宗尚且如此,對其它門派又如何啊?”
果不其然,這番話一出,原本抱着看熱鬧心態的其它各派,臉色自然凝重起來。說得不錯啊,天衍宗對上玄宗且如此,看着人家來的人少,就敢三番四次地刁難,有朝一日真成了老大,那還有他們的活路嗎?
周印三言兩語撩撥得人人心思各異,用意不可謂不毒,立時將天衍宗費心織就的謀算拆了大半,差點付諸東流。
上官函面色不變,正欲說話,卻見周印馭上靈隱劍轉身便走了,輕飄飄扔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雲縱連招呼也懶得打,直接起身離去。
清瑩也跟着起身,朝上官函等人柔柔一笑:“我們也先回去歇息了。”
說罷也不等回覆,便飛走了。
衆弟子自然跟在她後面,刷刷走了一小片。
這頭金庭門的人竟也跟着起身,跟在上玄宗後頭離去。——此番而來是周章帶隊,自然要與周印同進退。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雖然都沒有動,但明顯不像之前那般熱絡了。
被這麼一攪和,熱熱鬧鬧的鬥法切磋霎時失了幾分味道,即便還繼續進行下去,也有人竊喜沒了對手,更容易拿到那三件法寶,但對於上官函來說,這場比鬥已經失了原來的初衷。
他城府深沉,面上饒是半點不露,依舊和煦如春風,令人不由得感嘆一句肚量過人,至於是不是真的不介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周辰不是故意不放出來,是正好寫到一半發現根本一點點內容根本就不足以概括毛團的英明神武!所以決定下章讓他當主角!下章沒毛團我名字就倒過來寫!叫石溪夢!【毛團:我真的是你親生的嗎,爲什麼雲縱的戲份都比我多……
祝大家雙節快樂,玩得開心!節日期間我儘量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