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九夜怔怔地看着燕東離神情罕見激動的臉,過了半晌才默然無語地輕輕蓋住他顫抖的手背:“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如果時光倒流,她或許會制止他說出這些事情,不僅僅是爲了自己明哲保身而遠離這些是非,還因爲他現在那種心痛隨着記憶重新涌現出來的模樣。
難怪他如此天之驕子,卻終日鬱鬱寡歡,風光霽月如神般俊朗的男子偏生因爲那一抹憂鬱,眼底的神色也始終帶着抑鬱和滄桑。
他本該意氣風發,本該是笑傲鳳月帝都年輕子弟之流,本該鮮衣怒馬踏皇城,功名加身一世風流。
如今卻隱姓埋名窩在灰域,與傭兵爲伍,以傭兵自稱。
對於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少年將軍來說,傭兵的生活顯然並不能滿足他的胸懷大志,但他不得不藏在着魚目混珠的混亂地帶,沒有盡頭地等待着揭開歷史真相的機會。
她沒有立場安慰他,也沒有立場幫助他……就是這樣的她,一再引着他說出這些血淋淋的過往,這簡直跟直接扒他的傷疤一樣,而她什麼都做不了,這纔是樓九夜最難受的地方。
燕東離顫抖的手指在樓九夜溫熱的掌心中慢慢停下,渾身戰慄的情緒也迅速收斂了起來,臉色蒼白地看了一眼樓九夜,露出一抹歉意的苦笑:“嚇到你了吧?”
“完全不要在意這種事情。”樓九夜一本正經地正視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從他深邃的眼底求證什麼,端詳了半天才張了張嘴,仔細斟酌着說出來:“你不要覺得內疚,就像你說的,你的姐姐會死掉,是因爲鳳月……放棄了洛家軍。”
他眼底翻涌着的情緒中的自責和痛苦,幾乎要淹沒樓九夜的心,那種自我譴責似乎已經經年累月道他自己都要麻木了,根本不是他說出來的那樣……他是真的恨,恨鳳月當年拋棄了深陷薩爾鎮的洛家軍,但恐怕他同樣恨着當年無能爲力的自己。
就這樣在悔恨中度過難捱的光陰,樓九夜都不敢想象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想想都覺得無法忍受的寂寞和仇恨,日日夜夜鞭策着敏感而孤獨的心靈……
“是麼……”燕東離的語氣還很飄渺,似乎情緒深陷在那種回憶中無法自拔。
“是的,不是你的錯。”樓九夜原本對那個高深莫測的帝王就沒什麼好感,從上次隨便就將寧芍兒賜婚給樓欽鳴這件事情看,那個鳳王恐怕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
這種人通常喜歡以自己的喜惡來處理事務,他人的命運在他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即使是自己的女兒都是如此,更何況身爲臣子的洛家。
樓九夜想起帝都那位深居簡出的洛老將軍,和帝國學院中九級班的洛家兄弟,樓家那位妄圖弄死自己的樓大夫人洛暇,以及帝國皇室中那位洛長老……一時之間感慨萬千。
燕東離的情緒似乎穩當了很多,慢慢端起已經冰冷的茶水啜了一口,才緩緩開口:“我看得出,九夜,你的身份恐怕也不普通。”
他的眼光如閃電一般射入樓九夜的內心,那種曾經出現在無數次對視中的悸動再次出現,讓樓九夜始料不及地僵了一下。
燕東離卻誤會了,擺手解釋道:“我說這些並不是想借着送你禮物的機會,要你幫我做事。”
樓九夜愣了一下,隨機捂着嘴尷尬地笑笑:“我沒有這樣想,只是剛纔……”她又該死的語塞了!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對才他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的心裡住着樓欽鳴一個人已經滿滿當當了,但是當她第一次遇見管寂雪,她就有了這種莫名的悸動……而現在面對着燕東離,再次有了這種尷尬的感覺……
她確定這不是喜歡,應該只是一種激烈的欣賞。
樓九夜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那絲異樣的情緒,眨了眨眼睛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咯,不過就算你想要我幫你,我也是幫不上的,我可沒什麼通天背景,能夠跟一個國家作對。”
她輕輕聳肩,很是無辜地道:“你不會把送我的禮物要回去吧?”
“開個玩笑。”燕東離被她的搞怪沖淡了心中的愁緒,輕輕笑道:“送你的東西就是送你了,那個王冠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聖光破曉。”
“聖光破曉?”樓九夜重複着咀嚼着這個名字,眼前驀地一亮:“聖光……不會跟這次大賽那個獎勵聖光黎明有什麼關係吧?”
“是一個套裝。”燕東離彎起脣角輕聲笑道。
“……太坑爹了!”樓九夜不禁咬了咬牙,這感情是要自己拼了命也得得到這個灰域首席傭兵團了,不然這個套裝的屬性就要沒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燕東離淺笑着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捏了下,才放開。
“……誰給你的信心!”樓九夜只覺得手中電流竄了一下,緊接着就感覺臉上涌起一陣紅潮,燙燙地惹得她非常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纔沒好氣的回道。
燕東離若有所指地看了一下樓九夜的右肩,在她快要暴走的視線裡笑呵呵地站起身來:“你很需要不是麼?留着吧,記得有好處要想着我啊。”
“啊知道了!”樓九夜翻了個白眼,看他打算要走的樣子,也站了起來:“那麼今天的茶話會算是圓滿結束,我們的談話內容,就彼此放在心裡上把鎖吧。”
“正有此意。”燕東離笑容中似乎多了份豁達,不知是樓九夜剛纔情急之下的勸慰起了作用,還是終於將那些不能宣之於口的事情講出來,而得到的解脫,他眼中的鬱郁之色似乎輕了很多。
愉快地結束了茶坊的短暫會面,樓九夜摸了摸袖子中的聖光破曉,心裡嘆了口氣,茫然地看着街邊來來往往的人,心裡盤算着。
若不是前一陣子強行突破了黑暗聖魂的限制,使用了大量的黑暗力量,她身體內的黑暗和光明力量的平衡也不會被打破。
燕東離雖然絕對猜不到她的體制是光暗同體,但是他說的她短時間內需要大量光明力量倒是沒有說錯,這件聖光破曉王冠送的恰是時候,讓樓九夜很難能拒絕……
“啊,太無恥了啊啊啊啊……”樓九夜心中的小宇宙已經扭曲抓狂了,想着這個聖光破曉竟然還是個套裝的一件,就不由得對傭兵大賽冠軍的那個獎勵聖光黎明充滿了佔有**!
即使她那個時候光暗平衡了,估計爲了這個套裝屬性,也要對那個冠軍爭一爭了!
腦海中再次回想起燕東離那種淡淡的神色,樓九夜心裡一突,這人不會是這麼瞎貓碰上死耗子地就算準了自己的死穴吧……若是這也是巧合的話,會不會太勉強了……
不對不對,燕東離纔不會是這種人!樓九夜下意識就爲燕東離辯解道,那種真真實實浮現在眼底的悲痛,讓她很難懷疑他的真實用心。
樓九夜就這樣亂七八糟地想着走進了傭兵團宿營地,迎面就被圍城一大圈的傭兵嚇到了!
“這是幹什麼呢?發生了什麼事兒啊聚集了這麼多人在圍觀?”樓九夜輕身一躍,就上了一旁的一層屋檐角上,試圖看清楚人羣中間的情況。
倒不是她有多愛看熱鬧,而是這羣人圍在這裡,她根本找不到不夜傭兵團的成員,去問他們傭兵團被分在哪個院子休息……
視線中突然晃過一抹銀白色,那種亮眼又帶着淡青色的銀甲除了冷傲風還會有誰!樓九夜猛地看見他出現在人羣中央急忙叫道:“傲風!這裡這裡……”
結果樓九夜剛剛跳下屋檐要去找冷傲風,就看周圍幾乎所有的傭兵都將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甚至還指指點點着竊竊私語。
“這不是不夜傭兵團那個領頭的白衣少年麼?怎麼聽聲音像是女孩子?”
“這麼大的少年能聽出來什麼男女,估計還沒變聲吧。”
“餵你們說會不會是女扮男裝啊?她這長相要是女的跟那個傳說中的不夜大小姐倒是挺像的哦?”
“哎呀那不就是那小子說的愛人麼?這下有好戲看了。”
“我們公主要是發飆了,這個什麼大小姐也不是對手啊。”
“噓,看戲。”
亂哄哄的聲音紛紛傳入樓九夜的耳朵,當樓九夜沿着一衆傭兵們自覺讓開的道路走到盡頭的時候,才赫然發現冷傲風正是被傭兵們圍觀的人……之一!
一臉不耐煩的冷傲風臉上還帶着大傷初愈病態的蒼白,一身修身的銀甲顯得空落落的,反而襯得他俊美清雋之中平添了些病嬌公子的風流之態。
而在他旁邊站着個一身粉紅色奢華裙裝的女子,生了雙顧盼生姿是的桃花眼,玉面粉腮玲瓏鼻子櫻桃嘴,白皙的皮膚被粉紅色裙衫映襯着更加顯得嬌豔無比。
此刻她正一隻手強硬地拉着冷傲風的一隻手臂,似乎在說些什麼,而冷傲風一臉無法忍受地甩着手,偏頭看見樓九夜過來,像是見到了救星般狠勁兒甩開了那女子的鉗制,幾步跨過來一把將樓九夜攬在自己懷裡,大聲對着那女子道。
“她就是我的愛人,你看到了吧!別再來煩我了!”
她就是我的愛人……什麼?!愛人?!樓九夜驚悚了,周圍圍觀的傭兵們也驚悚了,那粉色衣裙的女子頓時氣得臉色漲紅,嘴巴鼓了鼓終於怒吼出聲:“這麼個毛都沒長齊不男不女的丫頭?!你是在開我的玩笑麼?”
原本樓九夜還被冷傲風的話嚇得不輕,一聽這女人的罵聲不由皺了皺眉,小手指熟練地掏了下耳窩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所有人都聽得見:“哪兒來的站街罵人的潑婦?”
“什麼?你敢說我是潑婦!不想活了吧!”女人被樓九夜意有所指的話語氣的一下子竄了過來,指着樓九夜的鼻子惡狠狠道:“我告訴你小丫頭片子,你這種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還想跟本公主爭?!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在這混元城得罪了本公主的人都有什麼下場!”
“公主?”樓九夜施施然往後閃了下,不可避免地靠着冷傲風更貼近了些,也沒在意,只是皺眉上下看了下口出狂言的女人:“灰域還有公主?哪兒來的公主?”
“再說了,我是說潑婦沒錯,你對號入座幹什麼,腦殘公主麼?”樓九夜翻了翻白眼,不耐煩地打掉了她指着自己鼻子尖的手指:“最討厭別人用手點着我,下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知道那自稱爲公主的女人是故意的還是習慣,被樓九夜氣炸了以後竟然再次用手指着樓九夜破口大罵:“好呀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哎呀!快放開我,快放開我的手指啊啊啊……”
樓九夜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女人扭曲的俏臉,輕輕啓脣一字一頓道:“我提醒過你了,不要再用手指着我。”
“你快給我放開,太放肆了!我要狠狠教訓你!”女人臉上的表情扭曲的不成樣子,卻還在放狠話,樓九夜只能在心裡默默嘆了一聲無知者無畏,手上輕巧地加了下力道。
“咔!”
“啊啊啊啊啊!”女人殺豬一般的嚎叫聲沖天而起,原本還在看戲的衆俑兵齊齊後退了百步,看向樓九夜的眼神都充滿着驚恐。
樓九夜剛纔竟然笑眯眯地直接掰斷了那女人的手腕,手法之老練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眼神中也沒有因爲女人的慘叫聲產生絲毫的波動。
幾乎大部分經歷過生死戰的老傭兵都微微膽寒,心想着這個女扮男裝的丫頭還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這要多麼強大的心理才能面不改色地把別人手腕直接咔嚓了。
“我等着你來教訓我呢,給我滾起來啊。”樓九夜毫不客氣地踱步道女人癱軟的身體旁邊,腳尖踢了踢她抽搐的身體,不耐煩道:“我的時間很寶貴的,如果你沒什麼事情要說了,我們可就不恭候了。”
“女人,以後不要來煩我。”冷傲風這時候也冷聲開口,但是看向樓九夜的時候眼神卻有些心虛,明顯爲剛纔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收的話感到一絲本能的不妙……
“走吧。”樓九夜雖然說着要聽聽那女人要說什麼,但是看到她癱軟在地也實在不像還能說出什麼的樣子,轉身瞟了一眼冷傲風,徑自向人羣外走。
圍觀傭兵們無不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讓她能夠通過,冷傲風被那冷冷一眼嚇了一跳,急忙乖乖跟了上去,哪裡還去管躺在地上乾嚎的某個女人,忙不迭地解釋道:“大小姐,那女人是傭兵工會會長的女兒,被尊稱成什麼公主的……其實就是神經病不要爲她生氣了啊。”
樓九夜快步走着,心裡也在默默分析着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此刻聽到冷傲風主動招來眼珠子一轉,刻意拉下臉來:“誰讓你招惹上那種女人的?”
“冤枉……是你那女人主動貼過來的。”冷傲風也是相當無語,原本他就一直被關在轎子上,以養傷爲名閒的快蛋疼了,好不容易到了混元城,繞開了張雁的看護想自己上街溜達一下,結果就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蠢女人給黏了上來。
也不知道這位公主的腦子是什麼構造,原本就在後悔出門沒看黃曆的冷傲風被她纏的更是暴躁無比,看到樓九夜招呼自己的時候才衝動地直接上去拉她。
要不是那個蠢女人吵着要跟自己接觸一下,還恬不知恥地蹭上來,他現在纔不會被大小姐瞪視呢。
冷傲風心裡一跳一跳的,想起先前自己將她嬌小的身體摟在懷裡,說那是他的愛人,那一刻他一點都沒有想到其他的事情,全心全意地忘掉了兩人正處在什麼環境下。
就像是真的在告白一樣……
樓九夜翻了翻白眼,看向一臉呆滯相的冷傲風:“我說傻蛋兒,那種主動黏上來的女人有一萬種方法甩掉,有必要把本小姐也坑進來麼?不過像你這樣智商餘額明顯不足的男人,怎麼還這麼會招蜂引蝶啊……”
冷傲風嘴一癟,又被埋汰沒智商了……
他不就是脾氣暴躁了一點,性格衝動了一點,怎麼就變得一無是處了……好歹,好歹自己長的還算可以啊……
想到這裡冷傲風又是一陣哀怨,樓九夜不止一次嫌棄他過分出衆的長相,以此爲藉口竟然不願意跟自己靠的太近,美其名曰防止拉仇恨……
嘆口氣,大小姐的思維果然跟普通女人就是不一樣!
不管冷傲風的思緒飄向了什麼詭異的方向,樓九夜站在岔路口猶豫了半天,才張嘴問道:“我們營地在哪兒啊?”
“……大小姐不知道營地還一直領路。”冷傲風回過神來,黑線地迴應道。
“我只是隨便走走。”樓九夜橫了他一眼,看他還想再說什麼,一腳端在他小腿肚子上,低喝道:“還不麻溜地前面帶路?”
“是,大小姐。”冷傲風現在叫‘大小姐’叫的是越來越順口了。
等兩人拐了七八個路口終於到了營地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不夜的傭兵們三三兩兩聚集在大廳扯着閒話,看到樓九夜和冷傲風一前一後進來,竟然羣體沉默了下來。
樓九夜奇怪地環顧了一圈,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問剛纔嗓門最大的張雁:“說什麼呢?不會是說我的壞話吧?”
她是很嚴厲沒錯,但是給大家的好處也絕對不少,應該還不至於被人講閒話吧?
“嘿嘿大小姐,我們……我們沒說啥啊!”張雁咧着大嘴傻笑了兩聲,大掌摸摸後腦勺,卻是守口如瓶。
樓九夜的眼神又轉向了二樓樓梯剛下來的君無棲:“聽見他們剛纔討論什麼?”
君無棲臉色好像不太好,眼神瞄了瞄樓九夜身後的冷傲風,語氣似乎有些詭異:“沒什麼,一些流言罷了。”
樓九夜撓了撓臉,覺得更加奇怪了,君無棲這麼罕見地鬧脾氣了,到底是什麼流言啊……眼神再次轉向大廳櫃檯後面的冷傲星,看着那少年身體瑟縮了下,才慢吞吞道:“傲星最乖了對不對,來告訴大小姐他們說什麼呢?我可是很好奇的啊……”
冷傲星緊張地抿了抿脣,實現求助似的轉向張雁,後者尷尬地別開了臉去,有轉向君無棲,後者冷哼了一聲沒搭腔,最後只好期期艾艾道:“他們說……說,大小姐和傲風哥……是,是……那種關係!”
“啊?”樓九夜愣了一下,隨機不可思議地瞅了瞅周圍的傭兵,果然他們看向自己兩人的表情很是曖昧,不由頭痛道:“敢情這流言比我們走得還快啊……”
衆人面面相覷,怎麼感覺好像還有內情?
樓九夜攤手,聳了聳肩道:“你們問傲風吧,本小姐好睏,上去睡午覺。”
剛跨上幾節臺階,樓九夜再次回頭道:“流言止於智者啊,我們不夜可不要蠢貨……”
伸了個懶腰舒服地躺在自己房間的牀鋪上,樓九夜昏昏欲睡之時還在想着……這幾天是不是太過嗜睡了……結果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已經昏睡了過去……
房間內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陰影中梟閃出身影,停在樓九夜的榻前,凝視着她。
黑色如墨長髮利落地高高束在腦後,銀色的面具閃耀着低調奢華的光澤,緊密地扣在梟的臉上,一身黑色蟒袍上面勾勒着銀色的九頭鳥暗紋,顯得格外神秘。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樓九夜沉睡後恬靜的臉上,指尖流連在她眉間,慢慢向下,拂過她輕輕閉着的眼瞼,精緻小巧的瓊鼻,珠圓玉潤色澤鮮亮的紅脣,從她頸側滑落。
他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擡起臉上的銀色面具,露出一張樓九夜萬萬沒有想到的容顏,清雋如遠山般的如畫眉目間帶着罕見的憂鬱,高挺如刀削的鼻樑下輕抿着淺櫻色的薄脣,幾分冷漠幾分性感。
樓九夜依舊沉沉睡着,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有人出現在自己身邊,梟凝視了她良久,最後微微嘆了一聲,慢慢俯下身去。
他單薄的脣帶着熾熱的溫度,碰在她睡夢中無意識張開的櫻脣上,一點一點深入脣齒廝磨的溫潤觸感,瞬間蒸騰起了整個房間的灼熱。
他壓低了聲音後喑啞的低喃聲反覆重複着。
“九夜,九夜……”
房間外面,冷傲風捂緊了嘴巴倒退了一步,睜大了眼睛從無意間留了道門縫的房門看進去,那個總是帶着銀色面具冷漠無情的梟,竟然在親吻樓九夜?!
他摘下了銀色面具,他究竟是誰?他怎麼會那樣叫着樓九夜的名字,那種語調好像是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緬懷的、纏綿的、刻骨的柔情,即使是他那樣冰冷的聲音說出來,似乎都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深情……
他究竟是誰?!
冷傲風還沉浸在震驚當中,剛想仔細看看梟的面容,就見他似乎覺察到了房門外有人,迅速站起了身來背過身去將面具重新戴上,才小心翼翼地給樓九夜掖了下被子,身形一晃便出現在房門後,冷冷地注視着冷傲風。
“我……”冷傲風被他瞬間冰凍的眼神驚了一跳,心尖一陣震顫,張了張嘴剛想解釋,就見梟豎起了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纔將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梟閃出房間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這才重新組焊頭看向冷傲風,冷硬的聲音道:“我們談談。”
“……好。”冷傲風頷首,他相信自己要是搖頭的話,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一定會使用暴力手段來達到談一談的目的。
兩人一直走到院子犄角旮旯的雜務處才停下來,梟轉身沉默地打量了冷傲風許久,才用冷得能掉出冰碴的聲音道:“不夜的傭兵少主不過如此,有了麻煩自己都搞不定。”
“你這話從何說起,你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冷傲風下意識地就要反駁,皺着眉頭道。
“不管你發生了什麼,跟九夜沒有關係,不準拖累到她。”梟強硬地打斷了冷傲風的話,絲毫不給他辯解的機會,身上的氣勢在瞬間竟然讓冷傲風覺得難受地無法呼吸。
“我……沒有想要拖累她。”冷傲風咬着牙勉強道。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再有一次,因爲你自己的事情干擾到九夜,別怪我手下不留情。”梟平板無波的聲音帶着強勢的壓力,直接砸在了冷傲風的身上,那種強大的精神氣場似乎無處不在令他無處掙脫。
冷傲風用盡了全力纔沒有在那瞬間爆增的氣場之下跪倒在地,身體顫抖着緩慢擡起頭來,直視着梟臉上銀白色的面具,咬着牙根道:“我知道該做什麼,我也會保護她!不需要你管我!”
梟似乎不爲所動,身上的黑袍無風自動,聲音依舊冷冰冰的,像是沒有情緒的傀儡人一般:“我沒有跟你商量,只是告知你一下,再給九夜惹麻煩,我就殺了你。”
冷傲風眼眸瞪大,他心裡萬分確定面前這個冷面冷心的男人絕對說到做到,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維護樓九夜,但是他說的再惹麻煩就殺了自己這一點……梟絕對做得出來!
“你就不怕我把剛纔看到的告訴大小姐麼?”冷傲風咬牙切齒地試圖擾亂梟的心智,果然,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梟壓迫在冷傲風身上的氣場鬆了下。
“無所謂。”梟似乎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但只是默然收回了壓迫的氣場,看着氣喘吁吁的冷傲風,冷哼一聲道:“太弱了,終究是要拖累九夜的。”
當梟淡漠的口氣說出‘太弱了’這三個字的時候,冷傲風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之前他因爲缺席了一個月的特訓,而導致跟傭兵團的精英隊拉開了不小的差距,後來雖然他拼命地提高自己的訓練量,也少不得被樓九夜埋怨幾句。
有勇無謀、蠢貨、傻蛋兒、智商負值……這一個個詞原本說的時候只是開玩笑的口氣,但是現在在梟強大的氣場面前連氣都喘不出來,只能在他手繪氣場後喘着粗氣的冷傲風,突然就覺得腦海中一陣轟鳴。
原來自己一直都在拖大小姐的後腿……是他一直跟不上進度,還自以爲是地要去保護她,上次、上上次……很多次遇險的時刻,都是他冒冒失失地上去要保護她,結果反累得她失了先機。
就在來混元城之前那日在巷子裡的激戰,他便完全沒起到什麼作用,聽說後來是梟一個人抱着樓九夜回到傭兵團駐地的,還找來了幫手將他也擡了回去。
那天,是梟保護了樓九夜吧……
冷傲風死死咬着下脣,眼底微微泛上血紅,卻罕見地沒有暴怒出聲,而是沉默地死死盯着梟的銀白色面具。
梟面具下的眉頭挑了挑,似乎對他這樣的反應有些意外,扯動脣角道:“看來不是沒有救,我就再多給你說兩句。”
冷傲風咬牙忍受着那種精神力被死死壓制住的空虛感,雙眼通紅地看着梟冷漠的面具。
“要是想保護就業,就先跟上她的腳步,她註定不會龜縮在這小小的灰域。”梟聲音中似乎有點恍惚,卻又立刻堅定道:“你要變強,至少要比我強……”
“我一定會比你強的!我一定會擊敗你的!”冷傲風咬牙切齒道。
“希望有那麼一天。”梟的語氣似乎有些不確定,還帶着點點嘲諷的意味:“你可要快一點,在我離開前,我可能……”
“什麼?你要離開?”冷傲風感覺到有點不對,聽他的話好像是近期就要離開的樣子……
“沒什麼。”梟快速地回答道,轉身摔下一句話就走:“你好自爲之,九夜的身邊從來不乏保護者。”
他黑色的背影看起來頗有些凝重,讓冷傲風莫名想到了曾在桑木鎮的傭兵工會大廳裡,單膝跪地宣誓着永遠效忠樓九夜的祈,同樣神秘的身份,帶着面具行走在黑暗中的兩個男人,無疑都有着比他強太多的力量,保護樓九夜。
變強……冷傲風從來沒有一個時候這麼渴望能夠變強!
等他完全恢復過來,梟早就不知所蹤,冷傲風慢慢地晃回了營地大廳,就看樓九夜正一臉興奮地坐在櫃檯面上,冷傲星滿臉通紅地不知在說着什麼。
遠遠地傳來她似乎恢復了精神的聲音:“傲星啊,你到底是爲什麼要拜我爲師啊!我可不覺得你會喜歡製作靈符那種無聊的事情呢。”
冷傲星被樓九夜文的張口結舌,臉上紅通通地,活像被人給調戲了似的……
“快說啊,不說清楚理由本小姐可是不收徒的。”樓九夜笑眯眯地看着尷尬到不行的冷傲星,發現自己越來越惡趣味了,冷傲星越是內向害羞,自己越是喜歡逗他玩兒……哎呀這樣可不好,這不成怪阿姨了麼?……
“我……我也想爲不夜做點什麼!”冷傲星鼓足了勇氣大聲說出來,但是那聲音到了樓九夜耳朵裡也就比蚊子聲稍微大一點。
不過她聽得很清楚,似乎是突然想到冷傲星一直沒什麼長進的戰氣,和他愈發內向的性格。
在前世進修過心理學的她自然猜得透冷傲星的心思,這孩子怕是因爲自己沒有修煉的天賦,又不甘心一直被人排斥在圈子之外,纔想着學點一技之長好爲不夜做點貢獻。
不過依她看,冷傲星並沒有成爲靈符師的可能性啊,畢竟靈符師必須要首先是魂術師纔可以的……
樓九夜摸了摸下巴,陡然伸手拍在冷傲星的胸口,低叱了句:“別動。”就兀自閉上眼睛,從掌心放出一絲精神力探入冷傲星的身體裡。
冷傲星僵硬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眼珠子很是驚慌失措地轉着,看到了從門口晃進來的冷傲風,才稍稍安定了些。
剛張了張嘴想喊‘哥’,就被樓九夜瞟了一眼,再次說了句:“不準動。”
冷傲星立馬眼觀鼻鼻觀口不再作聲,老實地站在原地當木頭。
樓九夜分出一絲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在冷傲星體內探查着,又不敢太過豪邁地直接將自己的精神力全部放進去,這樣說不好就把冷傲星原本就脆弱的經脈給沖斷了,所以很是費力。
精神力沿着細弱的經脈一直來到冷傲星的識海附近,樓九夜的身體陡然一顫,好久都沒有動靜的龍圖騰竟然再次熾熱了起來,那種火燒火燎的灼熱感幾乎是瞬間就從圖騰中奔涌而出,直直衝進她的心脈。
樓九夜不由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浸出了冷汗,偏偏旁的人都被她警告不準靠近,這時候只能乾着急地看着她臉上跟變臉譜一樣青紅交替。
冷傲風一急下意識就想上前,卻突然想起剛纔跟梟的對話,腳步頓了下,竟是生生站定在一邊緊張地看着樓九夜的臉色。
樓九夜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壓抑住心地那種猛然躥升的熱度,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圖騰周邊的情況,竟是發現原本被她忽略了的事情。
在跟蕭自在簽訂契約之後,原本在身體內心臟附近慢速轉動着的圖騰,由原本的淺灰色變成了跟右肩下方一樣的豔紅色,一枚古體的‘符’字微微扭曲地嵌在圖騰圓輪的一角。
此刻在那‘符’字的旁邊不遠處,竟然有開始閃爍一枚晶石形狀的六棱石,顏色跟黃金色的‘符’字有點差別,是有點深沉的紫色。
紫色的光茫一閃一閃地格外引人注目,這讓一直都忽略了這個身體內的圖騰圓環的樓九夜不由細細地探查着這個圓輪,竟然叫她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那竟然是天魂大陸上輔助職業的象徵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