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後,空氣中還飄蕩着炙熱,院中高樹上有隻秋蟬在賣力地鳴唱。
風重華躺在貴妃榻上,手裡捧着一本書。
自從周琦馥與魯氏回了周府後,她就無聊了許多。
風明怡在跟着盧嬤嬤學規矩。
大嫂李沛白馬上就要出發,開始整理她陪嫁的田莊,還有周夫人交給她的幾家商鋪和莊子。
這些,都是事先分給文安學的公產,是長子與長媳應得的。
將來等到文安然再成親時,還要再分一次。
再分時,剩下的產業就會一分爲三,一份給文安學,一份給文安然,剩下的是屬於文謙與周夫人的。
當然了,周夫人手裡肯定還會有給次子和外甥女的產業。
李沛白並不是一個不知足的人,不會爲了幾萬兩銀子就做出手足反目,後宅生亂的事情。
書只看了幾頁,良玉就掀簾走了進來。
良玉與弄影一樣,都是坐不住的人,平時就喜歡幾個院子四處走走轉轉,打聽些消息。
然後回來與風重華說。
許嬤嬤等人也都知道她,對她的行動並不干涉。“今兒有什麼新聞?”憫月笑着問良玉,她此時正與惜花並肩坐着,看着惜花繡花樣子。惜花的手很巧,繡的東西栩栩如生,上面的花朵鳥雀好像是活過來似的。
“哪能天天有新聞呢?”良玉端起已經放涼的茶水咕咚喝了幾口,然後以手成扇使勁扇着,嘴裡大呼熱死了。
射月瞧不過去,就扔了一把團扇給她,“瞧你那樣?也就虧得姑娘脾性好,換個主子你試試?要能容得下你纔怪。”她一邊說,一邊不忘敲打良玉。
早兩年,還覺得良玉是個穩重的。
可是相處得時間久了,原來這個良玉竟是個性子極爲跳脫的人。
看樣子,這宮裡的生活果真磨人,生生把良玉磨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穩重人。
良玉笑嘻嘻地接過團扇,使勁扇了兩下,這才說話,“射月姐姐見教得極是。”
“回回說,回回都這樣。”射月搖了搖頭,不再理她了,低頭給風重華縫中衣。
良玉給風重華見禮,笑着道:“姑娘可曾聽說都察院有人把負責修繕永定河的京陽伯給參了的事情?”
風重華一愣,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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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就將京陽伯借調顧煥成手下的府兵修河道一事說了出來。
風重華皺了一會眉,隨即反應過來。
顧煥成受制於韓辰,如果沒有韓辰的手令,他是不可能替京陽伯修河道的。動用府兵修繕河道,這可是犯忌諱的事情。
顧煥成被參,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吃力還不討好的事情,除了韓辰還有誰幹?
想到這裡,她羞澀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良玉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傳完了,就笑着退到一旁,看惜花繡花去了。
風重華的目光穿過窗櫺,看着花壇中奼紫嫣紅,垂柳拂絲。
想起那句,寸草心,怎報得春光一二。
輕輕地笑了。
院子裡,有人在說話。
是餘嬤嬤在詢問風重華有沒有午睡。
風重華就使人將餘嬤嬤請了進來。
行了個禮後,餘嬤嬤直接開門見山,“夫人讓我和姑娘說,府外有不少不明身份的人走動,讓姑娘夜裡緊閉門戶。”
聽了這話,風重華悚然一驚。
猛地想起了寧朗那天截住她,與她在酒樓說話的場景。
她衝着餘嬤嬤微微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餘嬤嬤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情。
見到話已傳到,再與許嬤嬤說了兩句話,就轉身回了上房院。
這些話,不僅是要交待給風重華,還得與榮大管家說一說。
請他派人在夜裡在院中多巡邏幾圈。
得了這個消息,風重華一夜都沒有睡好,夜裡派良玉出去看了看,府外果然多了一些形跡可疑的人。
永安帝登基才十幾年,算得上是個明君。
所以就很少禁夜。
可是像這樣過了子時還在別人宅院外面擺攤做生意,就很值得深思了。
周夫人想必是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隱忍着沒說,後來見人越來越多,這才囑咐了風重華一句。
外面的人,到底是誰派來的?是宮中的人嗎?寧朗把鉺撒出去了,此次上鉤的不是袁皇后就是宮中的其他嬪妃。
如果不是袁皇后怎麼辦?那寧朗的計劃豈不是白費了?
想到寧妃,她又想起遠在避暑的韓辰。
這件事情,韓辰有沒有參與?
風重華輾轉反側,有些難以入眠。
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起來時眼圈還是黑的。
剛剛起牀,她就接到了一張拜帖。
居然是傅語蕭求見。
她好像和傅語蕭並沒有什麼交情吧!
她不及多想,親手寫了回帖。
接到了回帖,傅語蕭就勿勿而來。
風重華在垂花門前接她。
一見到風重華,未語先笑,“阿瑛,你可真不容易見,我都好幾個月沒見你了。”自從參加過一次衍聖公府的宴會後,風重華就再也沒出過府。
而且那次衍聖公府的宴會,傅語蕭並沒有參加。
說起來,倆人確實有幾個月沒見。
“天氣炎熱,不耐煩出去,就天天窩在家裡。”倆人一路說着,往上房院而去,先去拜見周夫人。
傅語蕭現在還不是皇子妃,拜見周夫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夫人待她即親熱又疏離,不過說了幾句話就把她們放回了西跨院。
回西跨院的路上,倆人一路閒聊着這幾個月的情形。
風重華在書房裡與她說話。
傅語蕭擡眼一看,只見這書房雖是不大,卻佈置的大氣雅緻,不像是閨閣之女所用,倒是飽學之士的書房。
就讚歎了一聲:“阿瑛你可真有閒情逸志。”
“閒着無聊時看的書,隨便擺着玩的,哪像你說的這麼好?”風重華笑着請傅語蕭喝茶。
心中卻在盤算着傅語蕭的來意。
傅家的事情,她早就知道。
自從女兒定了四皇子妃的名份後,淮興候傅勝上交了十萬兩銀子,美其名曰補虧空。
永安帝見他知情識趣,斥責了一番後,褫了他鹽道提舉的官職,令他閉府思過。
淮興候就從雲南打道回府,直接閉了門戶,誰也不見。這次永安帝去避暑行宮,只許五品以上的官員跟隨,淮興候自然不在此例。
由此可見,這個淮興候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只會做聰明事,傅語蕭來見自己,所爲何事?
雅緻的書房中,傅語蕭坐在雕花楠木椅中,手捧銀鑲竹絲茶盅,面帶微笑。
“家父聽說有人準備在勤政殿彈劾你的舅父矇蔽聖聽,禍亂綱常,說你舅父對陛下心懷怨懟。”
勤政殿是避暑行宮皇帝辦公所在,能進殿的除了重臣之外,還有有事奏報的官員。
這個範圍實在是太大了,風重華一時之間分辯不出到底有哪些人要彈劾舅舅。
她愣住了。
她雖不是官場中人,卻知道這個矇蔽聖聽,禍亂綱常是很大的罪過。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後那句心懷怨懟纔是一記重錘。
她一下子想到這些日子來,在文府周圍形跡的人物。
風重華站了起來,鄭重地向傅語蕭行禮,“多謝告知!”不管傅語蕭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這份告知之情她得領。
因爲這個人情實在是太大了!
能夠在別人參文謙之前得到這個消息,文謙就可以做很多準備。
傅語蕭笑着扶起風重華,阻止她再拜下去,“大家都是好朋友,有消息我通知你也是應該的。來之前,家父說他常思報效國家,卻苦於犯了錯,辜負了君恩。若是能有機會令他洗清身上的罪責,重新爲陛下效力,那該多好。”
都不是普通人啊!風重華微微一笑。傅勝傳遞消息給文謙,文謙幫傅勝官復原職。
“舅舅也常常在我面前誇獎淮興候,說他是個實幹能臣。”風重華這一句也是很有意思的,她沒說淮興候是一個良臣,卻說他是個實幹能臣。意思就是說,只有在合適的機會,文謙纔會幫傅勝說話。
只是,風重華心中有一點小小的奇怪。這話,傅勝爲什麼不當面與文謙說呢。
這也是與她不懂官場的規則。
傅勝既然閉府思過,就不能四處串連奔走。他也聽說,文謙很聽外甥女的話。走外甥女的路子,可能比走周夫人的路子更有用。
來給風重華送信,而不是送給周夫人,淮興候傅勝很是鬥爭了一番。
風重華留傅語蕭在家裡用膳。
傅語蕭話已帶到,怎肯留在文府,還要回府稟告呢。
就推說擔憂父親,想盡早回府。
風重華也不強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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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送了她一方小帕,上面繡着‘如意’倆字。
傅語蕭看到這方帖子,臉頰笑意更甚。送走了人,風重華就勿勿去了上房院,將這話與周夫人說了一說。
周夫人當即驚得面色煞白,連喚餘嬤嬤去找榮大管家,讓他再跑一趟避暑行宮。
恰巧這時文安學來拜見周夫人,聞言便道:“還是兒子跑一趟吧!兒子馬上就要去通州了,這時去向父親辭行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去避暑行宮,只能騎馬,不能坐車,你能受得了吧?”文安學是個文弱書生,周夫人真擔心他路上受不住。
文安學搖頭,毅然道:“這是大事,我豈能獨善其身?還是讓兒子去一趟吧。”
周夫人思忖了半晌,只得同意。
等到文安學走後,周夫人長吁一口氣。
看向風重華的目光更加複雜。
風重華規規矩矩地立在她的面前,眼眸微瞼,脣角的笑容恰到好處,儀態優雅的如同一本行動的禮儀教科書。這樣的人,卻又如此聰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情,該是什麼身份。
遇事不慌亂,不急躁,永遠知道該怎麼去做。
周夫人不禁伸出手,握住風重華的雙手,感慨道:“阿瑛,你長大了!”
長大了,就要嫁人了!
周夫人的心中滿是眷戀和不捨。
“我就是再長大,那也是您的外甥女啊!”風重華溫婉地笑,倚在了周夫人的肩頭,“您可不能因爲我長大了,就把幾年前許諾給我孩子的長生鎖給了大嫂未來的孩子啊?我可還記着呢。”
“這孩子,就會貧嘴。”周夫人拍了一下風重華的胳膊,臉上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