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南北對峙的兩片營地中都開始生火造飯。一隊隊打前陣的兵馬從各自的營地中開出,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湖廣鎮中軍部位置燈號揮動,一通鼓響後,嘹亮的起牀號響徹整個營地。原本沉寂的大營如同被煮沸的水一樣,喧譁聲漸起,軍官和什長伍長們的口令聲此起彼伏。沉睡的大軍從夢中醒來,決戰的一天正式來臨了。
開飯之前,陳瞎子又親自把全什人身上的裝備都抽查了一遍。從盔甲到兵器,都是隨機地抽查,每查完一人便在他的肩膀上拍一掌。從隊頭走到隊尾,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這讓陳瞎子很滿意。不久,火頭軍把飯菜送來,陳瞎子大手一揮:“開飯!”
全什的士兵圍成一個圈席地而坐,開始大吃起來。冒着熱氣的白米飯,香噴噴的肉塊......刺激着所有人的食慾,哪怕在這決戰前的時刻都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包括丁烈虎在內,每個人都在抓緊時間吃飯。以往的戰場經驗也告訴了他們,只有吃飽纔有力氣殺敵。在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再隨便說話。陳瞎子看了看埋頭吃飯也跟打仗一樣的丁烈虎,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營地中整支大軍默默地吃完早飯,開始按建制列隊、集合。由什而旗,由旗而局......集合完畢後,各局督導官做了最後的一段簡短的戰前動員。緊接着,海潮般的口號聲在營地中此起彼伏,驚天動地。
中軍部內,龐嶽在衛遠的幫助下穿戴盔甲。雖然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但他的精神頭依舊很足,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
披掛整齊後,他看着自己在銅鏡中的模樣,這幾年來的一樁樁往事在腦海裡猶如走馬燈般地快速閃過,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彷彿近在眼前,一段段豪情壯志的誓言宛如仍在耳畔,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心潮澎湃。
“大帥,中軍部以及各營都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出營?請大帥示下!”張雲禮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黃帥,您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吧!龐嶽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道:“出營。”
此起彼伏的鼓號聲中,數萬大軍如同一道道奔騰向前的鐵流,從營地裡滾滾而出。旌旗招展,槍戈如林,大地也在微微顫抖。
各建制單位按照各自的主官認旗和營伍標旗結成密集的行軍隊形,出營後將直接前往預設的陣地。提前出發的先遣部隊已經在野地中事先標好各營的行軍路線,並插好了用以區分標旗。浩浩蕩蕩的大軍向前開進,有條不紊。
提前出發的先遣部隊中有第一騎兵營的一部分,這些騎兵負責掩護後續的大軍主力,防止清軍遊騎襲擾行進中的大軍。當大軍主力全部出營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兩三裡之外,途中果然遇到了一些清軍遊騎。但這些清騎的任務似乎只在於監視,人數也遠比湖廣鎮的騎兵要少,所以並不主動上來挑釁,遠遠地觀望了一會兒便紛紛打馬而回了。
鋼鋒營的行軍隊列裡,鄧四牛緊跟着整個隊列的步伐節奏向前行進,己方大軍的厚實隊形和身邊戰友們臉上昂揚的鬥志讓他感到格外的踏實,也在一點點地激發着他內心深處的豪情壯志。寧爲百夫長,不爲一書生,戰場雖然兇險叵測,但戰場上那種特有的氣氛足以令每一個真正的男兒都爲之癡狂。這是督導官常說的話,而鄧四牛每上一次戰場又會對這話產生一層更深的領悟。
行軍途中,前方遠處逐漸地傳來伴隨着戰馬嘶吼的喊殺聲,顯然是擔任前鋒的騎兵遭遇了對面同樣擔任前鋒的清軍騎兵,雙方已經開始了小規模交戰。
與此同時,右前方傳來一陣陣尖利的呼嘯。鄧四牛循聲看去,只見東北方向的六房山頂上,一道道耀眼的光柱拖着絢爛的尾焰騰空而起。他知道這種叫做火箭的火器,往往都是用在正式接戰前對敵軍進行襲擾。
戰場越來越近,鄧四牛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逐漸地加速,呼吸也越來越沉重。
在各級軍官們的組織下,激昂雄壯的歌聲開始飄蕩在行軍隊列的上空:
“前進吧,華夏的男兒,
光榮的時刻已來臨!
胡虜夷狄在侵犯着我們,
神州大地在痛苦呻吟,
神州大地在痛苦呻吟!
你可看見那兇狠的虜兵,
到處在殘殺人民,
他們從你的懷抱裡,
奪去你妻兒的生命!
男兒!武裝起來!
男兒!決一死戰!
前進!前進!
萬衆一心!
把韃虜消滅淨!”
天亮的時候,正紅旗蒙古梅勒章京恩格圖騎馬佇立在柳林村西北方向的虎頭山對面,看着前方山腳下白煙瀰漫、爆響不斷的虎頭村,皺着眉頭面沉如水。
雖然兩軍主力還沒有正式對決,但前期鋪墊性的戰鬥已經拉開了帷幕。
雙方選爲決戰地點的這一帶,正好位於江西北部南起南昌、北至德安,西起建昌、東至鄱陽湖西岸的這一塊地勢較爲平緩的區域之中。平緩的地勢便於大軍展開,但作戰總要尋求個地利,誰掌握了地利便相當於掌握了戰場主動權。於是,周圍可作爲戰場支撐點的一系列關鍵要地便成了雙方正式接戰前爭奪的焦點。
從湖廣鎮中軍部先前駐紮的柳林村往北是六房山,從六房山向東,則依次是南山村、徐崗村、虎頭山和周家壟。這一系列關鍵點在雙方的作戰計劃中都佔據了至關重要的位置。
其中,虎頭山北面山腳下的虎頭村和西邊的周家壟是譚泰的進攻戰略中的重要一環。因爲奪取了虎頭村就可以向南壓縮湖廣鎮的陣線,迫使湖廣鎮的陣線退過虎頭山。這樣一來,湖廣鎮左翼的防守面積就會增大,而清軍右翼則會因此而獲得更寬大的進攻正面,可以利用優勢騎兵進行突擊,從而迅速打開局面。而這一切又必須在奪取了周家壟、掌握了虎頭山西側騎兵通道的前提下才能實現。
天亮之前,正紅旗滿洲梅勒章京覺善、蒙古梅勒章京恩格圖、正黃旗滿洲梅勒章京伊爾德、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巴顏分別被譚泰委派前去奪取西路的周家壟、虎頭村、中路徐崗村和東路的南山村。
按照譚泰的計劃,奪取這四處地點的時機必須把握得恰到火候。晚了當然不行,而如果太早以致於被湖廣鎮發現的話,那湖廣鎮很可能就不會出戰,雙方又會回到先前的那種拉鋸式的對峙狀態,從而令戰事繼續膠着下去,五萬大軍繼續陷在江西的戰場泥潭裡不能自拔,而這顯然是譚泰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譚泰把四路先頭兵馬的出發時間都選在湖廣鎮的夜間火箭襲擾結束後不久。這樣一來,等這四處要地的爭奪分出眉目的時候,湖廣鎮的主力應該也已經投入到了戰場上,打還是不打就由不得他們了。
恩格圖領兵趕到虎頭村的時候,不料湖廣鎮的先頭兵馬已經先一步到了,雙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通混戰,各自的傷亡都不小。鑑於明軍火器的犀利,再加之地形不熟,恩格圖擔心中埋伏,不敢一次性派太多人進村。茫茫黑夜中又不知道後面的湖廣鎮主力到了那裡,也不好把有限的兵力繞到虎頭村背後去迂迴包抄。只能採取最穩妥的辦法,從正面一點點地試探、推進,寄希望於村中的明軍先頭兵力不多,在遭遇打擊之後能主動知難而退。
誰知,隨後的形勢並沒有按照恩格圖的預期來發展。一直到天亮時分,虎頭村仍然被明軍先頭部隊牢牢地掌握在手裡。
這時候,恩格圖也看清了村裡的明軍旗號,紅底上繡着北斗七星。湖廣鎮的旗號對於清軍來說早就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恩格圖知道那是湖廣鎮破軍營的兵馬,還知道這個營在湖廣鎮的各大戰兵營中不是最精銳的那一等。可就是這些並非最精銳的數百湖廣鎮兵馬,把他擋在村子外前進不了半步。而明軍的後續主力還沒有趕到。
恩格圖有些懊悔,他覺得如果自己一開始孤注一擲傾盡全力的話,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把虎頭村給拿下了。但後悔藥可沒處買去,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患得患失。
“大人,大將軍命令我們必須在大軍到來之前奪取虎頭村。這會兒眼看着大軍就要到了,虎頭村卻還在明軍手裡,萬一大將軍怪罪下來可不好辦。要不咱們集中所有兵力再衝一次?”旁邊的一名甲喇章京有些擔憂地說道。
另一名牛錄章京也道:“是啊,大人,覺善梅勒已經把周家壟拿下了,東邊正藍旗的兵馬好像也已經拿下了南山村。就咱們這邊沒有進展,報到大將軍面前可不好看。”
恩格圖卻依然有些猶豫,村中明軍的戰鬥力和作戰意志他已經切身感受過了,如果真投入全力拼死一搏的話,成功與否先不說,自己也損失慘重是肯定的。
正當恩格圖猶豫着到底是立即傾盡全力進攻,還是派人去請覺善分兵過來支援自己的時候,南邊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響,猶如悶雷滾過大地,連地皮都在微微顫抖。他循聲看去,只見上千的騎兵正朝這邊奔來,而在騎兵身後更遠的地方,黑壓壓的明軍步卒也正朝這邊推進,紅色軍旗和明盔上的紅纓儼然匯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恩格圖怔了片刻,無力地吐出幾個字:“來不及了,先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