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鋒師弟,劍宗步驚風對吧,出手吧。”春水草堂寧輕一身素白衣衫,腳步輕輕落在已經坑坑窪窪的六號演武坪,一對木然的眼神無視了演武坪上散落一地的屍體和血肉,就好似墜落地域的月宮仙子一般,冷意淡然的聲音從臉上輕覆的白紗中傳了出來,讓場上衆人在這稍顯暖意的今天,打了個寒噤。
“出手?”不料步驚風搖搖頭,一雙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着站在自己對面的寧輕,不放過一分一毫的看着,“爲什麼要出手?既然拓跋師兄在死之前選擇放過你,我雖然否定他的選擇,但是對於他已經做出的決定,我還是尊重的。”
“那你到這裡來就只是爲了砸羣雄會的場子?”寧輕好似一個機器人一般沒有感情,默然無神的瞳孔黯淡無光,和站在她對面的步驚風那對閃着異樣光芒的眸子一明一暗。
“砸場子?真是不太符合你身爲仙子的身份啊,哪怕只是人造的。”步驚風嘴上說着調侃的話,臉上卻不帶任何笑意的表情,十分正經的說着,“月前拓跋師兄曾給宗裡面寄過一封信,說是將會給我們帶一個嫂子回去。原文是這樣寫的,兔崽子們,年關讓你們知道什麼是真的女人,你們師兄我啊,決定睡死在美人關溫柔冢了。”
說到這裡,步驚風搖搖頭,臉上仍舊不帶任何笑意的說道:“真是難爲他一個只會拿劍的人用筆寫出那麼大一長串的字,自己讓我看的都要飛起來似得,沒想到他這麼烏鴉嘴,真的就死在了美人關,溫柔冢。”
寧輕的雙眸初次有了波動,抓住含光劍的五根纖細的手指指尖泛白,整個人更加的清寒了。
步驚風沒有理會寧輕的變化,自顧自的說道,“所以,我想啊,既然是他準備讓我看看未來的嫂子,那麼就算他已經死了,我還是該來看看的,看看如此讓他神魂顛倒,飛蛾撲火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到這裡,步驚風好似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似得,轉過身去,走下六號演武坪,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說道,“什麼嘛,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雕像,一個提線木偶而已,春水草堂,呵呵。”
步驚風就這麼走了,來時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走的時候依舊輕飄飄的遠去,既不是向拓跋鋒那般極盡華麗的遇見而去,也不是如少年錦那般悄無聲息的散去了身影,就好似每年登劍宗山時一樣,一步一步的遠去,直到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羣雄會,繼續吧。”寧輕眼神再次恢復平淡,留下極爲淡然的一句話後飄然離去。
劍宗宗門。
劍宗劍山山巔上的雲彩是極爲絢麗的,縱然沒有徐州衆星城內落下湖畔那般瑰美壯麗,但也遜色不了幾分,最是初陽露頭的那一抹陽光照射在山巔上的那一塊奇石上的時候,仙人指路的意境勃發出來,一指微朦的劍氣留形貫穿在整個劍山之上。
白素心從昨夜就抱腿坐在這塊奇石邊上了,背靠着同樣默然無聲的楚文生。生老病死在那些劍宗老人面前是如此的淡然,拓跋鋒的屍體送回來的時候,劍宗七子只是即爲淡然的吩咐着去火化就離開了,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日復一日的重複着自己的工作,修纂劍宗典籍。就連作爲拓跋鋒師尊的劍宗宗主也只不過是微微嘆了一口氣,還是那副白衣儒生的模樣。
劍宗作爲天下三宗其實很奇怪,從最底下的劍路到劍臺、劍池乃至劍室都有,就是一個江湖上普普通通的劍道門派,但是唯獨沒有劍客最後的歸宿,劍冢。
劍宗門人一代一代的傳承過來,生老病死逝去的劍客自然很多,但大多都被宗門火化後,骨灰被人站在劍山山巔上撒掉,融在那萬千氣機的朝陽,晚霞之中,取之於天地之間,還之於天地之間。
拓跋鋒的骨灰在昨夜就被楚文生一人撒在了劍山山巔,這本來是該由白素心來做的事情,但是她不願意,說是拓跋鋒畏懼自己了一輩子,就讓他走的輕快就好。
從晚霞坐到了朝露凝結,劍山山巔上是冷意肆虐的,縱然白素心有內修在體,也是依然身體微顫,感受到自己身後白素心身體的顫抖,楚文生嚥下了喉嚨裡嘆息的聲音,轉過身來將自己的外套蓋在白素心身上,將白素心擁在懷中,伸手將白素心眉梢上凝結的朝露冰霜抹去,溫柔的說道,
“逝者已去,只得追憶,不能往思啊,素心。下去吧,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就讓拓跋輕輕鬆鬆的離開,帶着我們的祝福和對我們的祝福。”
白素心同樣伸手環抱住楚文生的腰身,側耳聽着楚文生堅實有力的心跳,勉強的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爲什麼是他?爲什麼他在看到拓跋的時候,眼睛放出那樣的光芒,爲什麼他連拓跋最後的葬禮都不願意參加就直接下山離開?”
“他?”楚文生皺眉,“你說的是步驚風是吧,想不通爲什麼他會是繼拓跋之後的下山弟子。”
“嗯。”白素心軟軟的趴在楚文生的胸膛上,在這一刻,體現出了女人陰柔的一面。
“明明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練劍半途而廢,修行劍典也不認真,甚至連劍都懶得觸碰,也就只有拓跋會拉着他,勉強他跟在自己身後。”
“你討厭步驚風。”楚文生聽了這麼多,說出了這個結論。
“算不上討厭,只是不喜歡,說不出的不喜歡,莫名其妙的不喜歡,就好似莫名其妙的會把拓跋當做自己的弟弟一般,就會沒有任何理由的去遠離他。”白素心進而說道。
“說的也是,很難想象他們這兩個人會是這樣。不過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楚文生寬慰着白素心,“拓跋鋒,步驚風,真是莫名其妙,奇怪的兩個親兄弟。”
南疆正氣宗舊址,續命譚。
月輝盈盈投射下來,落在清幽的續命譚上,盪盪悠悠,好似一副不忍去破壞的靜謐唯美的畫卷。原先覆蓋在續命譚上的蝴蝶殘軀和飄飛的落葉已經沉下深深的潭水之中,不見分毫。
忽然,一圈一圈的漣漪在平靜的續命譚上出現,就好似有人觸碰,用手撥亂了那閒置許久的琴絃,琴聲悠揚,既然將這幅靜謐的畫面擾亂。
就在這時,一抹如玉白皙出現在續命譚上,白皙堪比頭頂的月光,卻更讓人爲之心動,器如玉澄澈更讓人入眼,就好似暖玉如煙,如夢似幻般。圓潤嬌嫩的腳趾蜷縮輕輕在續命譚上的水面微微一點,頓時,整個場面就好似被畫龍點睛了一般,鮮活了起來,頓然,靜謐的續命譚發生了變化,琴音悠揚了起來。
碧波盪漾,就連停留在那潭面上清冷的月輝也好似被揮舞起來的綢緞般上下起伏,揮灑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瀾漣漪。
在這份唯美靜謐中,那一抹白皙的身影終於整個沒入了續命譚中,僅僅只剩下一個遠遠地小腦袋露在外面,長而柔順的三千白髮舒順的平鋪在潭面,好似條條纖細的銀蛇。
續命譚旁的巨石上放置着兩套摺疊好的衣衫,一條色彩斑斕,極爲豔麗又不顯得太過於繁複,另一套則是輕衫白褂平底靴,標準的九州武林新秀套裝,葉文初出烏亭鎮的時候就是這一套打扮。
漸漸地,續命譚密佈上了一片彩翼繽紛的蝴蝶,逐漸緩慢的停留在巨石上,潭面上,岸邊以及那三千秀麗的白髮,好似在憐惜着,吟詠着。
緩慢的,胡蝶的雙眼從疲憊中恢復了過來,回到了以前的模樣,靈動,澄澈,不染塵埃。
水中,一條白藕似得手臂揚起,彷彿要抓住清冷的月輝似得,纖細的手指張開,對着頭頂的月輝收攏握住,放在自己面前打開,重重複復的這般數十次,胡蝶依舊樂此不疲的做着,直到潭中的蝴蝶慢慢的下沉去,胡蝶這才收回了捉月的手。
以極快的速度上岸,用那套綵衣遮住自己驚心動魄的白皙後,胡蝶託着腮幫子看着自己面前續命譚上那滿滿的蝶翼,她的眼眸中洋溢起了一絲惆悵。
她其實更喜歡另一套白衣俠士衣服的。胡蝶是她,葉蝶兒也是她。用他的姓名,冠上自己的名字,胡蝶心中有種莫名的竊喜,只不過,跟在他身後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她就要回到着續命譚了。續命讓她的根子上的很深,但胡蝶卻絲毫不覺得悔恨。
都說苗家女子最爲熱情,敢愛敢恨,愛就說出口。但作爲苗族靈女的她卻有些膽怯。胡蝶是極爲喜歡他的,她這般確定了很多次,但她不敢說出口。就像那個藏在她心裡許久的問題一樣,她同樣不敢說出口。
想必那個人也是一樣這般喜歡着他的吧,那塊手帕上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想到這裡,胡蝶有些竊喜又有些嬌羞,蝴蝶可是在上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