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着手?”張軍華趁着等紅燈的空隙瞅了一眼宋何,卻見他正細細的看着一張張案發現場的照片,認真專注的模樣讓張軍華下意識的放緩了呼吸。
而專注於一張張現場照片的宋何,很快在腦海中將自己原先初步還原的不完整案發現場補全。
“我靠!”宋何低呼一聲,扭頭看了看張軍華,詫異問道:“案發現場破壞的這麼嚴重嗎?”
“要不怎麼說現場勘查工作都沒必要開展了。”張軍華見紅燈變綠,不爽的狠狠推了下換檔桿,腳下用力一踩,警車便呼嘯着衝過了十字路口。
“張隊放鬆點,只是地面被破壞了,不算嚴重。”哭笑不得的宋何寬慰了張軍華一句,指着捆紮在兩名死者頸部的登山繩道:
“張隊你看,吊起兩名死者的登山繩款式相同,繩結的捆紮手法一致,說明兇手對這兩種打結手法十分熟悉。”
“但是讓我比較在意的,是兩個案發現場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嗯?”張軍華聞言好奇心起,有心與宋何認真探討案情的他索性將警車停在路邊,打開車內頂燈問道:“哪些地方?”
“首先是兩名死者雙腳距離地面的高度。”宋何拿出兩份勘察報告,然後又拿出兩張拍有死者全貌的現場照片:“第一名被發現的死者雙腳距離地面135釐米。”
“第二名被發現的死者的雙腳,則懸在距離地面118釐米的位置。”
“雖然差距僅僅只有17釐米,可是如果讓同一個人近距離來看,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仰視角度。”
端詳着宋何手中照片與報告的張軍華點了點頭,眉毛皺了起來,順勢問道:“還有?”
“有。”宋何又拿出了兩張照片,而這一次照片中出現的,卻是吊着兩名死者的登山繩與死者頭頂樹枝接觸的位置。
張軍華順勢看去,發覺兩張照片中的登山繩都是在樹枝上繞了半圈後落下,並沒有明顯的異常,不由有些納悶。
“張隊你看這裡。”宋何指了指第一名死者的照片,緩緩說道:“從照片中的時間和陽光判斷,這根登山繩吊着死者的一端位於西側,連接樹幹的一端在東側。”
“可是,吊着第二名被發現死者的登山繩,卻與之截然相反。”
“我想想……”張軍華一愣,順着宋何所指看向照片的同時,也開始搜索腦海中有關案發現場的記憶,忽然,他雙眼頓時瞪大:“還真是!”
“還有其他幾個地方。”宋何頓了頓再次拿出兩張照片,這次的照片中,卻是兩個案發現場登山繩垂下後纏繞固定在樹幹上的部位。
這一次,被宋何成功吊起好奇心的張軍華開始主動尋找兩張照片的區別。
很快,他就發覺兩張照片中除了繩結相同以外,其餘部分竟是或多或少都有不同之處!
“張隊您看。”不過這時宋何並不打算給張軍華留細細總結的時間,主動開口一一指點道:
“兩根登山繩從樹枝上垂下來之後,在樹幹上的纏繞高度、圈數、方向以及固定用繩結所在的位置,都有所不同。”
順着宋何所指開始對比兩張照片中各處差異的張軍華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道:“宋警官,您的意思是……”
“沒錯,我懷疑兩起案件的兇手不是同一個人。”宋何將展示過的照片整整齊齊擺在一起,細細解釋道:“張隊,您看這裡。”
“從登山繩在樹枝上造成的磨痕來看,兩名死者被兇手吊起來的時候,兇手就站在死者身邊三十釐米左右的位置。”
“而如果兇手是同一個人,那麼兩個案發地死者的懸掛高度、固定用繩結的位置和登山繩在樹幹上的纏繞高度,都應該是相差無幾的。”
“然而事實卻是,第一個案發現場的以上三個高度均高於第二個案發現場。再加上其他細節上的差異,我認爲兇手不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很大。”
“嘖……難怪按照同一人作案的方向去調查時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張軍華犯愁的撓撓頭,兩條眉毛擰成了疙瘩:“可如果不是同一人作案的話,麻煩就大了……”
更犯愁的還在後面呢……
心中暗暗嘀咕一句,宋何趁着警車此時停在路邊不必擔心安全問題,放心的繼續說道:“張隊,還有一個猜想我覺得有必要說一下。”
張軍華聞言將視線從照片上挪向宋何,順着他的話頭問道:“什麼猜想?”
“我看了第二名被發現死者案發現場的勘查報告和相關痕跡鑑定,做了一下兇手的體貌還原。”宋何說着拿起第一名被發現死者的屍檢報告:“兩者的體貌特徵基本吻合。”
“什麼?”張軍華一聲驚呼呆怔當場:“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很難以置信。”宋何指着第二名被發現死者的現場勘驗報告說道:“可是,張隊,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會在這件事情中遺留下很多自身習慣所造成的痕跡。”
“而在將第二名被發現死者吊起來的兇手看來,不論繩結高度還是死者的懸掛位置,都是一個讓他潛意識感覺舒服和易操作的高度。”
“再結合第一名被發現死者的體貌特徵,不僅他一米七七的身高能夠很好地適應這個高度,且其體重、體格和本身具備的力量也能讓他將死者吊起來。”
“最關鍵的是屍檢報告中提到,第一名被發現死者的消化道內殘留物以膳食纖維居多,且大多集中在腸道內。”
滿臉難以置信的張軍華此時依舊對宋何的推測不敢全信,可是長久沒有進展的調查工作卻讓他覺得宋何說的纔是案件背後的真相。
猜到張軍華心中所想的宋何繼續說道:“根據殘留消化物所處的位置和消化程度,可以判斷他們的死亡時間間隔在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
“而其中一人吃了肉類,另一人沒有吃,則說明氰化物是伴隨肉食進入第二名被發現死者體內的,同時第一名被發現死者知道這件事。”
聽罷了宋何的話,張軍華以手撫額低聲嘆道:“看來真是這樣了,不然也沒辦法解釋爲什麼會一個死於氰化物中毒,另一個死於後腦鈍器傷。”
“而把事情串起來想的話,應該是他把第二個被發現的死者吊起來之後,在返回公路的途中被人殺害後掛在樹上的。”
“同時殺害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與他一同殺害第二名被發現死者的同夥。”
說話間,張軍華腦海中浮現了一連串的畫面,有三人一同進餐的,也有其中一人忽然痛苦倒地掙扎的,還有兇手將死者吊掛在樹枝上的。
然而在這些畫面中,除了兩名身份不明的死者以外,還有一名體型相貌均含糊不清的男子,讓張軍華很是介懷。
“張隊在爲如何確定那個真正的兇手犯愁?”宋何一看張軍華的臉色,就知道他心中在琢磨什麼。
“能不頭疼麼。”張軍華咬牙道:“宋警官,你也看過走訪和調查記錄了,我們不是沒有下功夫,但是結果卻可以說是一無所獲。”
“不說面骨和手指被砸了個稀爛的那名死者,就是沒有記者發現的那具屍體,現在也沒確定身份。”
“而這兩個人的身份弄不明白,真兇的身份就更難弄清楚了。”
“確實不好辦。”宋何附和一句,然後若有所思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畢竟兩名死者明明白白擺在這裡,細細分析的話,還是能順着蛛絲馬跡明確他們的身份的。”
“哦?”張軍華聞言眼睛一亮湊到近前:“宋警官有辦法?”
“還是多虧了屍檢報告。”宋何指着兩份屍檢報告笑了笑,然後收起笑容認真道:“一開始我根據新聞判斷,記者發現的第二名被發現死者是一名體力勞動者。”
“但是因爲新聞照片條件有限,無法確定他具體是做什麼的。但是看了屍檢報告中的一些照片後,我發現了一些矛盾的地方。”
“那就是這兩名死者的腰腹和肩部肌肉均較常人發達不少,符合體力勞動者的特徵,但是他們的下肢肌肉卻與常人無異。”
“要知道在體力勞動中常用腰腹和肩部的工種很多,但是隻用這兩個部位卻不常用腿的工作,就只有高空作業之類的工作了。”
“確實。”一直跟着宋何思路的張軍華聞言點點頭:“不少高空作業需要坐在吊籃或者吊板上,探身去完成,腰腹和肩部肌肉自然會發達一些。”
“是啊。”宋何點了點兩名死者的照片道:“而確定他們的職業之後,我又看了看張隊你們的走訪和調查記錄,發覺你們已經將周邊工地和人員流動性較大的地方都走訪了一遍。”
“可是即便如此都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我就又仔細看了看屍檢報告和有關圖片,忽然發現這兩個人的體脂率有點高。”
“其實這一點放在普通人身上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要放在他們身上就不太正常了。畢竟體脂率過高不僅會讓體重飆升增加高空作業風險,還會讓他們的動作受到影響。”
“宋警官您是說……”張軍華聞言很快聯想到兩名死者手掌均有老繭消退的痕跡,恍然道:“他們已經不再從事高空作業了!”
“從相關痕跡來看是這樣的。”宋何點點頭接着分析道:“從他們腰腹和肩部的肌肉還沒有明顯退化來看,他們脫離曾經的體力勞動時間並不長。”
“可是上升的體脂率說明他們這段時間的生活水平還很不錯,也就是說他們在脫離原先的工作的時候,經濟水平相比曾經有了一個質的提升。”
“並且很可能就是因爲突然有錢了,才辭職不幹的。”
“因爲露富才被人盯上?”張軍華皺眉嘀咕一句,旋即很快搖頭否決了這一可能:“不對!謀財的話,根本沒有必要採用這麼有儀式感的殺人手法。”
“張隊說的沒錯。”宋何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如果是謀財害命的話,兇手絕對不希望事情敗露,會想盡一切辦法掩蓋殺人的事實。”
“現在這樣用近乎殘忍的手段來懲罰兩名死者,說明在兇手和死者之間,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仇怨,而且這個仇怨極可能與兩名死者突然有錢有關。”
“難道是受害人家屬沒有報案的綁架案或者勒索案?然後家屬報復?”張軍華說罷又搖頭道:“不應該啊,真兇明顯能夠獲得兩名死者的信任,顯然不是受害者家屬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第一名被發現死者致命傷在後腦,說明他曾經背對真兇。能夠這麼放心的把後背露出來,說明他在死前都一直很信任真兇。”
“難道是分贓不均搞內訌……”
“張隊,我們猜是猜不到的。”宋何打斷了張軍華興致上來後沒完沒了的猜測,認真說道:“但是我敢肯定,真兇絕對不是同他們一起進行高空作業的同伴。”
“唔……”張軍華轉了轉眼珠,隱隱約約間自己也覺得確實如此,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反問道:“爲什麼?”
“因爲體型。”宋何篤定道:“第二名被發現死者所在的案發現場,死者雙腳距地面118釐米,樹幹上固定用繩結距地面123釐米,樹幹上纏繞登山繩的位置距地面119釐米。”
“可是你看第一名被發現死者的案發現場,這三個高度分別是135釐米、140釐米和137釐米,普遍高出近二十釐米。”
“而我們知道,第二名被發現死者是被第一名被發現死者吊上去的,而第一名被發現死者則是被真兇殺害並吊到了樹上。”
“因此真兇的身高絕對在一米八五以上,體重也相應的在九十公斤以上,是三人中當之無愧的身高最高、體重最大和力量最強的人。”
“這樣的人可能從事體力勞動,但卻絕不可能去做職業蜘蛛人,因爲這個職業對他來說危險係數太高了。”
“等一下!”張軍華忽然想起什麼,迅速問道:“可是他能打出和職業蜘蛛人一樣專業的繩結,這怎麼解釋?”
“很簡單。”宋何自信笑笑:“他不是職業蜘蛛人,卻能在耳濡目染之下,掌握職業蜘蛛人才能熟練掌握的各種繩結。”
“而這,也是兩名死者對他信任有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