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跟着兄長海礁,以及一衆表親、友人,離開了那座茶樓。
上馬車的時候,吳瓊還在嗚咽。她爲了堂兄未能上榜而傷心,更難以接受的是,堂兄居然是副榜第三,距離上榜就只差三個人而已。這到底是運氣不好,還是哪裡出了差錯?若是堂兄的文章再寫得好一些,又或是閱卷的考官高擡貴手,她堂兄是不是就能高中了?那她與堂兄想要搬出去自立門戶的夢想,就能實現了吧?
然而,堂兄落榜,以後一切夢想都不必提起了。
鎮國公夫人已經替她看好了幾個夫婿人選,只等堂兄鄉試結果出來,便要正式開始商議了,如此纔好在明年她母孝期滿後便辦婚事。堂兄還能等三年後再捲土重來,她卻沒辦法再耽擱下去。難道她這輩子,就永遠不能在自己家裡生活一天嗎?
她出生在外祖家,在慈寧宮與承恩侯府長大,又在鎮國公府生活至今,將來出嫁,便要在夫家生活。她什麼時候,才能在真正屬於自己的家裡過一天日子?!
吳瓊的眼淚根本沒辦法停下來。吳珂心中愧疚,只能低聲勸撫着,把堂妹扶上了馬車,然後尷尬地向衆人辭別。
衆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乾笑着各自上馬上車離開。海礁海棠順道送了周怡君一程,金嘉樹則先行回家去了,他還得向老師謝文載稟報鄉試的結果。
海棠與周怡君坐在馬車裡,聽着海礁囑咐車伕的聲音,倒是齊齊鬆了一口氣。接着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周怡君壓低聲音說:“瓊姐兒對她堂兄這一科的成績好生在意呀!沒想到她會哭得這麼傷心。其實何必呢?吳家兄長年紀還輕,這一科不中,下科再試就好了。他纔多大的年紀,就已經名列副榜第三,下一科若無意外是穩中的。那時候他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已是世間少有的青年俊傑,瓊姐兒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海棠倒是從吳瓊的書信中察覺到一點她的想法:“他們堂兄妹好象早就有了打算,若是這一科吳珂得中舉人,便會向鎮國公夫婦提出請求,要搬出去自立門戶。吳瓊一直有心擺脫寄人籬下的生活,如今夢想破滅,自然會傷心難過。”
周怡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雖然鎮國公府對吳家兄妹一向很好,但住在別人家中,又怎比得自己當家做主的日子鬆快?況且吳瓊自打出生,就一直寄人籬下,怎會不盼望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呢?
周怡君又想起了一件事,湊到海棠耳邊小聲說:“我聽我母親說,鎮國公夫人跟週六夫人正替瓊姐兒相看呢。她再過半年就出孝了,現在挑好了人家,半年後便可以相看,明年下半年便可出嫁。她明年就十八了,實在不好再耽擱下去。不是我們周家不想留人,而是怕他們吳家那些門生故舊說閒話,道是我們周家不肯替她操辦婚事,是有心要把人留在家裡。”
天可憐見!周家若有心要讓吳瓊做自家兒媳婦,不管是嫡支還是旁支,有這個心,早幾年就該提出來了。可當年歸夫人想把女兒嫁進鎮國公府時,鎮國公夫婦就沒答應,承恩侯夫婦也婉拒了。那時候沒答應的事,現在也不會點頭的。鎮國公夫人替吳瓊相看的,都是長安本地的書香名門、世家大族,專挑門風規矩都清正仁厚的那一種,挑的也是這幾家裡才貌出衆、品行端正的年輕子弟,絕對不會讓吳門故生們挑出錯來。
這原也是鎮國公夫婦的好意。周家子弟出衆的雖多,但大多數人只要身體康健,沒有壞毛病的,都要往邊疆去駐守。萬一遇上大戰,陣亡也是尋常事。若是吳瓊嫁的人遇到這種事,叫她怎麼辦?還不如嫁進書香大族中去,在長安城裡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夫婿爭氣,還能上京赴考,科舉入仕,如此纔不會辱沒了她吳家後人的名聲。
鎮國公夫婦也問過吳珂的意思,吳珂是贊同的。吳瓊本人也沒有異議。只是想到她自己這輩子還沒有過自己的家,將來就算嫁入書香大族,也不可能當家做主,她的心情大約會有些複雜吧?
海棠沒有多說什麼,只小聲對周怡君道:“若是吳姐姐實在不想這麼早出嫁,多拖兩年也沒什麼。一來是她如今母孝未滿,若是非要堅持等出了孝再相看,別人也挑不了理;二來是她在長安畢竟是客居,興許她更想嫁回京城呢?若是她夫家在長安,將來吳珂考回京城去重振門楣,她豈不是就要被落在長安了?就算她嫁的夫婿是書香子弟,也不代表就一定能通過鄉試,進京謀前程,萬一他一輩子就只能止步於舉人功名呢?吳家如今就只剩下吳姐姐和吳珂兩人了,若是因爲婚姻,使得他兄妹二人日後不得不分隔千里,數年都難以相見,也太可憐了些。”
周怡君頓時肅然:“海姐姐這話倒也有道理……其實鎮國公夫人不是沒想過,在京城給瓊姐兒說親,可京城畢竟有孫家在呢,歸家兄弟又很可能會仗着舅舅的身份找上門來……相比之下,瓊姐兒留在長安更穩妥些。如今也只能期盼她將來的夫婿能爭氣一點,能考進京去了……”
表姐妹倆閒談着,不一會兒便到了周家三房。周怡君下車進門,海棠海礁兄妹倆也順便去給姨奶奶周馬氏請了安,略坐了一坐,方起身告辭。
不是他們不願意在周馬氏這兒多做一會兒客,而是如今周家三房也正混亂着呢。
周晉浦夫妻帶着長子爲了鄉試搬回祖宅,一直逗留至今。聽說今科自己又落第了,周晉浦便大發雷霆,在東院摔東西罵人,打了老婆又打兒子,聽得周世功火冒三丈,趕過去與長子對罵,正鬧得不可開交。
雖說周馬氏早已不管丈夫與繼子的事了,家中中饋也交給了兒媳婦打理,哪怕聽到東院傳來的喧鬧聲,也能淡定安坐,可海礁海棠兄妹倆完全不想摻和姨奶奶家的家務事,自然要趕緊告辭出來,省得尷尬了。
兄妹倆出來時,並沒有坐車,倒是騎了兩匹馬,如今翻身上馬,便直接往家的方向趕去。
到家後,海礁將馬交給了大壯,便自行去找謝文載等長輩了。他料想金嘉樹回來後,應該也是優先去了老師那兒,而不是回了家裡。
海棠則回正院去見祖母馬氏了。一進屋,她便看到馬氏一臉嚴肅地跟崔嬸說着什麼。她上前請安,不等蹲下身去,就被馬氏急急拉到炕邊問:“聽說小金鄉試落了榜,真的假的?”
海棠點頭:“是,周小見去看過了,金大哥名列副榜第一,不在正榜上。”
“那就是了!”馬氏與崔嬸對視了一眼,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麻大姐說這個成績有貓膩,估計是有人故意叫小金落榜的,不然咋能這麼巧?!”
啥?
海棠眨了眨眼,瞬間降低了說話的聲量:“怎麼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