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兩天,溫如玉忙於主持會考、閱卷,未曾進宮爲景剴批閱奏摺。但沐天麒適時地帶給他宮裡的消息,這些天景剴除了早朝之外,整日整夜呆在乾清宮中,只留卓寧在身邊侍候,情形幾乎與世隔絕。
而早朝時間總是分外短暫,景剴的神情明顯地告訴大臣們,他很累,不希望他們來煩他。
溫如玉分明看出景剴越來越消瘦,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瞳孔縮小、兩眼無光,整個人看起來老了許多。他憂心如焚,盼着會考早日結束,好去實現自己的計劃。
第三天殿試,溫如玉的文友莫應龍、李秦關與林曉風分別被皇帝欽點爲狀元、榜眼與探花。莫應龍授翰林院修撰,李秦關與林曉風授翰林院編修。
幾人到王府拜見恩師,溫如玉含笑制止他們,依然與他們兄弟相稱。
其餘二甲三甲的進士們也都紛紛來王府拜師,溫如玉忙得不亦樂乎。有趣的是在二甲進士中見到了“杏花春雨”中遇到的那個藍衫人與白衣少年。藍衫人曾評價溫如玉“慧極必傷”,而白衣少年則仰慕溫如玉到極點,一心想拜在溫如玉門下。此番如願以償,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倉促間溫如玉不及與他們細談,只向他們大致介紹好翰林院的日常事務,並稱自己有事暫離幾天,便匆匆進宮面聖了。
迎面正好碰上卓寧從乾清宮中出來,溫如玉連忙叫住他,問道:“皇上怎麼樣?”
卓寧一臉愁苦:“皇上將原先那些安樂丸都吃完了,現在在吃冷國師拿來的那一袋。那些藥被王爺化成粉末後,皇上只能用湯匙舀着吃,每吃一次便罵一次王爺,脾氣越來越暴躁。王爺千萬要小心。皇上此刻怕連殺了你的心都有了。”
溫如玉點點頭,道:“你現在去哪裡?”
“奴才去給皇上拿點冰鎮的酸梅湯,他午後醒來便一直在說渴。”
“好。你去吧。”
溫如玉剛剛走進乾清宮,就見一個鎮紙迎面飛來,幾乎砸到他頭上,他連忙避開。緊接着嘩啦一聲,是什麼瓷器被砸在地上,濺起無數碎片。心中暗道,這幾日也不知砸壞了多少東西,真是苦了小寧子了。
瞥見一身明黃的人背對着他,身軀有些傴僂,瞧不見臉色,但一股無形的火氣瀰漫在空氣中,彷彿馬上便要將這乾清宮點燃。
“大哥。”溫如玉輕喚一聲。
景剴一震,緩緩轉過身來,瞪着溫如玉,目光陰冷,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在流下來,嘴脣顫抖,臉色蒼白,形如鬼魅。
“大哥!”溫如玉的心驟然下沉,此刻的景剴哪有半分昔日的威嚴與沉穩?他簡直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正想走過去。景剴卻象瘋了一般向他撲過來,死死抓住溫如玉的衣襟,拼命搖晃着他的身子,嘶聲吼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毀了朕的藥?”
“大哥,那是毒藥,是阿芙蓉,你千萬不能再吃了。你越吃就越控制不了自己,會完全喪失理智,到最後生不如死!桑冷秋要用這種藥來摧毀你的意志、剝奪你的尊嚴,你難道不明白?難道要任由她踐踏麼?”溫如玉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字字句句如同鐵錘敲在景剴心上。
景剴彷彿突然被人剝去了華麗的外衣,露出裡面疑似卜卦的身體,一下子羞憤到極點,臉上陣青陣白,猛地咬牙,一巴掌向溫如玉扇過來。溫如玉側頭躲開,低聲道:“大哥息怒。”
景剴見他躲開,更加怒不可遏,轉身從桌案下拿出一條長鞭,指着溫如玉厲聲喝道:“你還不給朕跪下!”
溫如玉筆直地站在那兒,紋絲不動,目光毫無畏懼地盯着景剴。脣抿緊,臉上的線條分明地寫着倔強二字:“小弟沒錯!”
一鞭子挾着勁風狠狠地向溫如玉抽過來,此刻的景剴狀若瘋狂,力氣竟然格外地大。溫如玉閃身避過,手一伸,抓住鞭梢,往外一帶,景剴整個人向前衝過去,堪堪就要撞到殿中的柱子上。
溫如玉連忙將他拉住:“大哥小心。”
景剴呆住,愣愣地看着他,彷彿慢慢恢復了神智,鬆開手,鞭子直直地掉在地上。他往後倒退幾步,緩緩坐下,冷冷地道:“你是來看朕出醜麼?你什麼都知道了,你在心裡嘲笑朕是不是?”
“大哥!”溫如玉心痛到極點,澀聲道,“小弟一直將大哥當成自己的兄長,大哥有難,小弟恨不能以身代之,豈會嘲笑大哥?只盼大哥能聽小弟一句勸,從此莫要再吃安樂丸了。”
“不!這不可能!”景剴象被人當頭打了一棍,臉色越發蒼白,瞪着溫如玉,眼裡的恐懼之意慢慢放大,嘶聲道,“朕……試過了,朕做不到。”
“既然如此,小弟只好強迫大哥戒毒了。”溫如玉說得平靜。
景剴駭然道:“你要幹什麼?”
“小弟已找好一處僻靜之地,沒有外人打擾,也不會有人看到大哥的樣子。大哥可以安心在那個地方住上幾天,待把毒戒了再回宮來。”
“不……不行……”景剴的嘴脣顫抖起來,身子拼命往裡縮,彷彿要將自己縮進椅背裡去,眼裡的恐懼換成了哀求,“朕做不到……不要……”
溫如玉湖泊般的眼裡沒有半點波動,神情平靜到極點,一字字道:“事在人爲。以大哥的意志力,一定可以的。”
“不!”景剴狂吼,站起來一步步往後退,“你……不要逼朕…….”
溫如玉卻一步步逼上去,絲毫不讓:“大哥,相信我!”
“不,不……”景剴拼命搖頭,忽然如夢方醒,大聲喊道:“來人……”
“人”字剛在喉嚨裡發出半個音,溫如玉伸指如風,迅速點中他的啞穴。
景剴象看着毒蛇猛獸一樣看着他,拔腿向宮外跑去。溫如玉一把拖住他,再次伸指點中他的穴道,景剴僵住,動彈不得。只拿一雙充滿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溫如玉。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溫如玉身上早已千瘡百孔了。
溫如玉走到書案前,揮筆寫下一道聖旨,從景剴身上掏出存放玉璽的抽屜鑰匙,打開,在聖旨上蓋上玉璽。所有動作做得從容瀟灑、一氣呵成,彷彿只是提筆寫下一首小令那麼簡單。
景剴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如果能動的話,他必定已經撲上去勒住溫如玉的脖子了。
這時卓寧走進來,見兩人之間氣氛有些詭異,不*怔然地看看溫如玉,又看看景剴。
溫如玉向他微笑,將聖旨遞到他手裡,道:“本王與皇上有些大事要辦,因茲事體大,不能泄密。你明日到朝上宣讀聖旨,皇上罷朝五日,在此期間一干政事由太子與衛國侯沐天麒共同處理。明白沒?”
卓寧愣愣地點點頭。
溫如玉走到景剴身邊,輕聲笑道:“大哥,我們走。”袍袖一甩,還沒等卓寧看清,就見溫如玉的一隻手搭在景剴腰畔,兩人輕輕鬆鬆地往外走去。
門外侍衛們看得一頭霧水,剛剛聽到兩人在裡面好象吵起來了,一會兒又神態親密地走出來。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可誰也不敢問。
張夕照迎面走過來,奇怪地叫了聲:“王爺?”
溫如玉向他笑着點點頭:“我與皇上有事出宮去,張大哥可以輕鬆幾天了。”
景剴想向張夕照使眼色,卻被溫如玉側身擋住他的臉,挾着他走了出去。
宮外一輛寬敞的馬車早就等候多時,趕車的是溫如玉的書僮秦箏。
溫如玉扶着景剴上車,重新點上景剴的穴道,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爲救大哥,小弟假傳聖旨、扶持天子,早已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但小弟勢在必行,別無選擇。待大哥身體康復,重返朝廷之時,小弟願受千刀萬剮之刑,絕無怨言。”
景剴不理他,將頭狠狠扭到一邊。溫如玉站起來坐到他旁邊,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沒有看到,景剴的眼裡有兩滴淚正慢慢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