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桐花馥。朱煜鬱結愈濃,愁眉不展。
二皇子朱昌急朝廷所需,籌備了大量善款解了京南蝗蟲之災。恰巧,太子再次色心不改,後花園中調戲了老父君新晉的美人。更恰巧的是,被二皇子攙扶着散步下食的老皇帝抓個正着。老皇帝將太子的屁股打成四瓣之後,順便將其幽禁。
一時之間,朝野之上,不少重臣紛紛上奏老皇帝以江山社稷爲重,求立文韜武略的二皇子朱昌爲太子。
老皇帝接連被太子刺激之後,召見後宮美人的頻率越發頻繁起來,將立儲大事暫擱腦後。
伴着朱煜心情不暢,餘塵道長這個做師父的自然要做師父該做的事,勤奮往來於三皇子府邸,對這個徒弟加以慰藉開導,精着心出謀劃策。
只是朱煜似乎被開導得更加鬱悶了,臉上愁霧的厚重同師傅來往的次數成正比,節節攀升,越發陰鬱。
木槿兒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連日來親自抓了不少上了年紀的水鴨爲朱煜頓老鴨湯補身子。
這日,朱煜的老鴨湯還未喝完,管家便匆匆來報,說鄰國北燕皇帝親率大兵壓境,老皇帝急招皇子重臣商議救國之計。
木槿兒只好一個人把剩餘的半盆老鴨湯喝了個底朝天。
暮色四合,朱煜才踏着晚風而歸。顧不得吃晚膳,便與餘塵道士去書房秘事。
木槿兒又去湖邊抓來兩隻野鴨子火急火燎地頓了,端着盛滿鴨湯的木盆在書房外左徘徊右徘徊,終於,天色漸亮之時纔將秘完要事的師徒倆徘徊出來。
木槿兒丟了早已涼卻的老鴨湯,纏上朱煜的胳膊,“煜哥哥,聽說皇帝下令,衆皇子中誰能令北燕國退兵就將太子之位傳給誰,你和餘塵道士是不是想到什麼好主意?”
這次,朱煜臉色陰沉到刷新歷史記錄,望着木槿兒期待的眼睛,一把將她抱住。想必抱得有些狠,木槿兒五官扭曲得厲害,顯出快憋死的痛苦表情。
再木槿兒被憋死之前,朱煜終於將她放開了,薄脣翕動,聲調暗啞,“槿兒,明日隨我進宮面聖,記得打扮得好看些。”
議政殿,一排佳麗立於青玉石轉上。大殿中玉案上端放一隻小巧淨瓶,瓶中插了截枯敗柳枝。
手拿拂塵的公公吩咐宮娥用細針將佳麗們的手指扎破。佳麗們便將血珠一一滴入淨瓶之中。
木槿兒自始至終一臉懵懂。當她將指尖的血滴入淨瓶,奇蹟一幕發生了,枯敗的柳枝瞬間抽出嫩芽。
滿殿文武大臣皆一片譁然,須臾間,除了老皇帝,所有人皆跪地,口中喊得是:“天女萬福。”
木槿兒驚恐望着跪倒在大衆之間的朱煜,身子開始顫抖。
————
樑燕邊境。寬大的軍帳裡,北燕皇帝正與一衆武將激烈討論戰事。
自前楚滅亡後,各地潘鎮紛紛自立爲國,小國之間因搶奪地盤戰火不斷。經過一百年的大小拉鋸戰,如今只剩北燕國與樑國實力最爲雄厚。北燕國趁着樑國蝗蟲之災,老皇帝沉於美色的當口,毫無徵兆遣大兵壓境,欲將樑國連根拔起一統天下。
帳篷外走來一位將士,將樑國送來的天女圖呈於北燕皇帝。
北燕皇帝專心鑽研桌上的地形圖,嘴角輕勾,傲然道:“去回了樑國信使,送個天女也保不住樑國江山,天女遲早屬於我北燕國。樑國,朕必取之。”
衆將士,嘖嘖點頭稱讚。
得天女者得天下,不知這句話是從何朝代傳下來的,反正傳得是人盡皆知人心惶惶。
傳言天女的血能令枯木逢春。若哪國得了天女相輔便是呈了天意,天下歸一。哪國都盼着天女就藏在本國土的某個犄角旮旯,同時也擔心着天女藏在別國的犄角旮旯。自前楚國留下關於天女的傳聞,不過只是傳聞,因近百年來未曾聽說過天女在哪國高調現了身。
如今這樑國將天女蒐羅了出來,不自己留着恩澤本土,卻將天女巴巴送給欲滅掉它的北燕國,其中意圖不過是向北燕服軟,既然打不過你,便把傳說中能令天下歸一的天女送過去。如此既能表現出臣服於強國的衷心態度,還能免去可能的滅國之災。其實,樑國的如意算盤打得還算不錯。
可北燕皇帝卻是個不信謠傳信實力的驕傲的主兒。傲嬌皇帝相信憑藉一國實力定能踏平梁國,滅樑一統天下後,天女自然就屬本國子民了。若這天女姿色驚人,便充入後宮替皇室開枝散葉,若一不小心這天女是臉先着地出生的,就封個聖母啊教母啊哪怕水母啊的虛名養着。
總之天女這種東西沒什麼高不可攀,頂多是個錦上添花的角色。
我根據劇情情節自顧自腦補,自認爲腦補的挺智慧挺靠譜的。
軍帳裡,將士將畫卷放於桌案上,便躬身離去。
許是嫌棄畫卷礙手,北燕皇帝手指一撣,畫卷便滾到地上並隨之展開。不經意瞥了眼畫卷上的美人,北燕皇帝眸中一窒,將畫卷拾起,細細觀賞,口中的話令在場將士無一不驚。
“回了信使,樑國送來的天女,朕收了。”
收了天女,便等於與樑國暫停戰火。在場將士震驚之餘,皆伸長了脖子窺探畫卷上所畫究竟是何等天仙美人。
布穀山腳下,布穀別院。
“我不是天女,我不過是餘塵道長從北燕城都邊撿回的小乞丐。我怎麼會是天女,我不要嫁給北燕皇帝,我不要入宮。我只要陪在煜哥哥身邊。煜哥哥在哪裡?我要見煜哥哥。”木槿兒哭皺了小臉期期艾艾跪倒在安妃娘娘身邊。
安妃娘娘紅了眼圈,扶起癱坐在地的淚人。
“槿兒,事已至此,天下之人皆知你的血令枯枝回生,你便是天女,如今將天女送予北燕,保得是樑國國土安寧,免去兩國開戰生靈塗炭。這……或許是你的命吧。”
“我不是天女,我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我貪吃貪睡貪玩愛闖禍怎麼會是天女,一定是搞錯了,我要見煜哥哥,要煜哥哥幫我想辦法。”木槿兒依然不能接受這一震驚五臟六腑的事實,哭哭啼啼道。
安妃娘娘淌下一串淚,艱難開口:“你的煜哥哥因獻出天女免去樑國一場惡戰有功於社稷,被皇帝立爲儲君,如今恐怕忙到抽不開身。”
木槿兒張着嘴巴,以傻呆之勢呆站良久,最後重重跌倒在地。原來這天女之計是煜哥哥所出,他親自策劃親手將她送給別的男人,儘管那人是北燕皇帝。
布穀山迎來從未有過的輝煌熱鬧。各種封賞陸陸續續自皇宮送進這座避世清雅的宅院。安妃娘娘被加封爲貴妃,不日之後,將由老皇帝親自迎回宮中。
木槿兒將自己關在閨房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沁兒勸破了嘴也無濟於事,把眼睛哭得比自家小姐還要慘烈。
羊脂白玉握在冰涼的掌心,那是朱煜送予她的及笄之禮。木槿兒眼神空洞倚在牀榻。倏然,將簪子一把摔到地上,白玉斷。
“沁兒,你說,煜哥哥是不是早知道我是天女纔對我這麼好?”木槿兒嘶啞的嗓音可以和婆婆相媲美。
“不是的不是的。三皇子對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裡,三皇子是真心喜歡小姐的。”沁兒一邊拾起地上被摔成兩截的白玉簪一邊搖頭回答。
木槿兒笑了,眼淚卻比任何時候流得更暢快,“真心喜歡我,所以利用我登上太子之位,所以把我送給別的男人。”
沁兒低垂着頭,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猛砸眼淚。
直到北燕國盛大的迎取隊伍到來之時,木槿兒未曾等到她想見的人。
她有好多話想問。可那個人卻避而不見,甚至一個解釋都不曾有。
望着窗外華美鳳鑾駕,木槿兒將匕首緩緩掏出,置於頸脈間。
圓月高皎,伊人斷腸。
“你可知,你這一去,會有多少人跟着你喪命。煜兒,我,沁兒,整個布穀別院沒有一個人能逃得了。”安妃娘娘一臉哀切,擡步而來。望着木槿兒置在血脈間的鋒利匕首,緩然道:“倘若這是你的選擇,我不阻止。三皇子既能做出此等事來,必須要承擔失敗的後果。若你選擇結束此生那麼我便來陪你,黃泉路上結個伴。只盼下一世,能做我的親生女兒。”
匕首落地的清脆聲響。木槿兒閉着眼睛,背身而立,月光傾灑進來,悽清無雙。
安妃娘娘突然跪地,“槿兒,這一跪,爲煜兒,他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來。”
木槿兒咬着脣將安妃扶起,落寞道:“本是我欠娘娘和皇子的,若沒娘娘,槿兒不過是一介乞兒。”
玄紅雲錦刺繡鸞衣拖出長長擺尾,金絲點翠百花步搖盪於光潔額間。胭脂濃郁,朱脣飽滿。
安妃娘娘親自爲木槿兒梳妝好,淚眼婆娑道:“他不會來了,想要對他說些什麼,我代爲轉達。”
目光呆滯片刻,響起木槿兒毫無情緒的聲音,“恭賀三皇子喜得太子之位。”
安妃娘娘眼底劃過一絲黯然,試了眼淚,將一錦袋塞於木槿兒手中,“這是煜兒給你的。”
木槿兒推開房門,往日純真清澈水眸不再,眉宇間盈滿再也化不開的冰霜。
一夜長大,不過如此。
迎取的鸞鳳長隊沿着十里紅毯緩緩駛出樑國城池。
一匹棗紅俊馬飛踏而來,俊朗少年翻身下馬。鸞轎遠去,少年目光愴然,良久,一記拳頭重重擊在長街石磚上,鮮血滲入青磚縫隙。
“槿兒。”朱煜捂着胸口,啞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