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
四人依稀聽着外邊的檐漏聲,偶爾相互對視,便彼此輕輕嘆息。
除了雨聲,除了輕嘆,再無一絲異響。
宗義俠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想一個人悄悄地進到橫斷山脈去找江湖雪,將所有疑團向他當面問個明白。當然,這需要驚人的勇氣和視死如歸的大氣魄,也只有他這種曾以捕殺葉林風爲已任的俠肝義膽之人才會無形中萌生這樣的念頭。
但他沒把這件事說出來,心裡雖然有這種想法,到底還沒有下定決心。
吱!
窗戶輕輕響了一聲,竟無人自開。一絲冷雨扯了進來,房間內襲入一股冷意。
在這一剎,四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窗口。
密議樓四周布有重哨,十五丈內鳥飛不過,十丈內蠅蜂難逃,只要稍有異動,便有成羣成堆的暗器從不同角度射出,任何來犯者不死也得去半條命。而此樓本身又高達七層,每一層都布有崗哨,只有最高的密議室例外。且密議室到地面至少也得十幾丈,任何人要躲過哨位的眼睛不弄出一點聲響就潛伏到最高層的密議室外,都不敢想象。
因此,小窗開了之後,四人一剎那雖是震驚,卻絕沒想到是人爲。
有可能是事先忘了關好窗而已。
背窗而坐且離窗最近的花留言,站起身去關窗,冷不防窗口人影一晃,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個幽靈般的人影已躥入屋中。宗義俠劉蘭發覺不妙,剛有出手的念頭,來人已疾如閃電地扣住了花留言的脈門,鬼臉後的眼睛露出邪異的笑。
窗門又關上了。
“鬼臉人!”宗義俠劉蘭齊聲驚呼。
此人身手之快,簡直無法想象,當今世上除了江湖雪,莫想再找出第二個人來與之相比。
宗義俠心中一動,恍然道,“原來你纔是真正的魔冥主人!”
鬼臉人嘻嘻一笑,“你看我象嗎?”取下鬼臉,竟露出一張孩子臉,黑眼睛圓溜溜地滾來滾去。他忽然放開了花留言的手,輕聲道,“我叫江夜,是江湖雪的好朋友,今晚是特地來爲他洗清冤情的。”
宗義俠這一陣子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目中驚駭之色更濃,並沒立即詢問江湖雪的冤情,卻驚問道,“你是怎麼上來的?”
江夜不好意思地搓搓雙手,“這個麼,嗨,進到四分莊後,我暗中發現這落院子哨位最多,且身手似乎不錯,又見樓頂有微弱燈光,便猜到可能是什麼重要地方。但暗中轉了一圈,又發現要潛入此院中還極不容易,我又四處找了會兒,幸好發現離此院十幾丈外的屋頂有一暗角,於是我便從那裡起飛,先飛渡到此樓第三層檐角,再在飛檐上借力向上飛躍。此樓雖然也有幾個放哨的好象看見了我,但一來天空太黑,看不清楚;二來我只在飛檐上稍一借力就打背光處直衝而上,只是一閃而過,他們肯定以爲看花了眼;三來此院中已佈下重哨,他們多半也不相信會有人莫名其妙地上到飛檐而不驚動下邊哨位,所以跟本不會留心,因爲他們跟本就沒有想到我不是從地面上來的:最後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跟本沒有發現我。”說着嘻嘻一笑,“還好沒被他們發現我,否則又要費些手腳了。”
看他那輕鬆自在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的神態,宗義俠只覺得一股冷意打腳底升到頭頂,吃驚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江夜又笑了,“我剛纔說過了,我叫江夜,是江湖雪的朋友,這次前來是爲了幫你洗去冤情的。他是無辜的!”
宗義俠正色道,“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江夜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恭聲道,“敢情你就是宗義俠叔叔吧?這東西是十年前宗龍爺你送給我的,可以作爲憑證。劉七娘拿起來一看,驚道,“這不是公公以前的‘日月綠’嗎?”
宗義俠心神一震,也要過來看了看,“不錯,這是我們家的玉器,聽爹說,十年前已將這塊玉送給了西域第一高手布衣陀頭僧的徒弟。”目注江夜,“莫非你就是……?”
“宗叔叔,我正是布衣陀頭僧的高徒啊!”
宗義俠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你!”
江夜笑笑,“宗叔叔若不相信,師傅那些不高不低的武功倒也全被在下學會了,我可以給你們練一通。”
宗義俠露出難得的微笑,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已經相信你。布前輩一身輕功冠絕西域,已從你身上得到印證。”
江夜難爲情地紅了紅臉,“剛纔冒失撞上來,還請宗叔叔原諒,因爲這件事實在太急了。”
宗義俠忙道,“既如此,你快快坐下說個詳細。”
就這樣,江夜坐在桌邊,將自己到中原來的因由,及進入中原之後的所見所聞所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直說到如何與江湖雪誘殺天眼,如何飛渡橫斷山峽谷,如何勸說江湖雪同來山莊找宗義俠。
最後將剩下的天竺香瓶和冷姑娘那封要傳給肖良的信也拿出來,放在桌上。
聽者四人,時而驚疑,時而點頭,時而感嘆,時而還細問幾聲。
接着,江夜又將從江湖雪口中聽來的——他出道以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遭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過去。
隨着他的傳述,事情也一步一步地明朗化。
宗義俠嘴角又露出罕見的微笑。
劉七娘取下茶杯,從暖爐上提來茶壺,給江夜倒了一杯熱茶。
說完這一切,江夜長長地鬆了口氣,“宗叔叔,你沒有親眼見過江湖雪與埋劍山莊決鬥時的情景,否則你會無形中對江湖雪行兇作惡之事產生懷疑。那一陣子,我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當真是無法形容。當他昂頭大叫‘你們爲什麼要逼我出手’時,那種愴涼,那種悲憤,那種苦痛,那種被人誤解冤枉的無可奈何與傷心絕望,是絕對不可能裝出來的。當時他若不是全力護着朵朵,若不是刀下留情始終不肯痛下殺手,他自己跟本不會受傷,埋劍山莊的人只怕也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