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色的請柬,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幾行字,是齊王的筆跡。
御前太監接了請柬過去,請皇帝確認。秦韶華任由對方將請柬拿走,任由對方傳看。那任命特使的請柬在楚國君臣手中傳了一遍,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是齊王手書無疑。
秦韶華任他們看,這邊笑吟吟地朝賀蘭馨道:“衛長公主似乎很是瞧不起楚國平民?須知你在大楚這些日子,住的宮殿是平民所造,吃的用的也是平民辛勞產出,你享受着他們的供給,有什麼資格瞧不起人家?”
話鋒一轉:“暫且放下平民這茬,咱們來說說我。齊王殿下剛剛委任我爲特使,代替他出席今夜慶功宴,衛長公主就費勁巴力在楚宮收買奴才,爲了抹黑我的名聲不遺餘力,您這麼做,是不是要向我大楚的攝政王殿下示威?”
賀蘭馨勃然變色。
針對秦韶華沒什麼,惹到攝政王頭上事情可就大了。
她當然不能任憑秦韶華扣帽子。
“秦韶華,你是特使的事情現在才公開,你們楚皇陛下都不知道,本公主從哪裡知道去?又何談向齊王殿下示威?你信口開河,挑撥本公主和攝政王的關係,所圖爲何?”
“我懶得跟你廢話。”秦韶華眼風一轉,根本就不看她,“我是特使的事情,別人不知道,你怎會不知道?昨夜難道不是你的人闖入我住所,要將證明我特使身份的請柬偷走,好讓我今夜受你羞辱?”
秦韶華一招手,幾名守候在人羣外的黑衣隨從走到人前,其中一個背上拎着一個軟綿綿昏厥的人,砰一聲丟在地上。
秦韶華指着地上的人說:“可惜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我捉了。長公主殿下,您是將他領回去呢,還是矢口否認他的身份呢?你要不承認他是你的人,我把他當毛賊殺了便是。”
衆人注視,發現地上的人和賀蘭馨身邊的灰衣蒙面侍從穿戴一樣,頓時就有許多人信了秦韶華的話。
賀蘭馨一個侍女上前,扯下了地上那人的面巾,一認,還真是他們的人,是賀蘭馨的暗衛之一。
可這人哪裡有昨夜去秦韶華住處偷東西的舉動?賀蘭馨連秦韶華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這個人,分明是今夜隨在賀蘭馨身邊的暗衛之一,不知怎地落在了秦韶華隨從手裡,就被秦韶華憑空誣陷。
賀蘭馨直覺自己掉陷阱裡了。
氣得冷笑:“秦韶華,你可真是血口噴人。此人是本公主的侍衛不錯,但他一直跟在我身邊,從未去過你的住處。你分明是剛剛捉住他,如何說他是昨夜被捉的?”
秦韶華挑眉:“你的侍衛?暗衛麼?”
“當然。”
“暗衛。”秦韶華笑笑,“你這是承認自己帶暗衛進楚宮了。”
賀蘭馨一愣,暗道不好。
又掉坑裡了!
皇族貴族帶暗衛在身邊本是常事,但她身在異國,把暗衛弄進人家宮裡來可就說不過去了。這次和上次在楚宮裡調暗衛攻擊秦韶華不同,上次皇帝默許,這次是她自作主張。
剛纔已經被秦韶華一酒杯砸出了一個暗衛,現在又被打暈丟出來一個,這……
“長公主到底帶了多少暗衛進宮,又分別派他們做什麼去了呀?”秦韶華高聲發問,諷刺賀蘭馨圖謀不軌。
賀蘭馨恨得暗暗咬牙切齒。
暗罵:秦韶華你太無恥了!我若承認地上這人是我的暗衛,就有挑釁楚宮防護之嫌。若不承認,任由你將之殺了,其他暗衛難免寒心,對我生隙。真是怎麼做都要中你圈套!
最無恥的是你竟然紅口白牙誣陷我偷請柬,我根本沒做過好不好!
她眼神像刀子一樣,朝秦韶華甩了一刀又一刀。
秦韶華察覺了,回眸對她微微一笑。
這一笑滿是挑釁之意,眼裡的意思分明是說:你能找個老太監誹謗我,我憑什麼不能順口誣陷你?彼此彼此,咱們誰也別嫌棄誰。
那地上打昏的暗衛本是黑衣侍從不久前發現的,秦韶華就暗地傳信讓他們將之擒住,然後順手拋出來給賀蘭馨下套。
反正這是晚宴之上,不可能像大理寺審案那樣要求證據詳實,亂哄哄的場面,全憑一張嘴罷了。
你說我髒,我說你更髒。
誰說的可信?
大家肯信誰,誰就可信!
這就是這種場合的規則!
“陛下,臣妾一介女流不該多嘴,不過衛長公主住在咱們宮裡,平日裡可沒少派暗衛竄來竄去,也不知圖謀什麼。有一次夜裡一個暗衛潛入臣妾院中,可把臣妾嚇了一跳!陛下,臣妾私下覺着這可不像話。”
玥昭儀突然插嘴。
順着秦韶華的意思,將矛頭直指賀蘭馨。
賀蘭馨暗自吐血。本公主什麼時候派人去你院子了,玥昭儀你這個胡說八道的賤婢!
還沒等反駁玥昭儀的話,秦麗雪又不甘落後地開口了,也是指責暗衛亂竄的。
然後是和玥昭儀交好的幾個小嬪妃,一起幫腔。
一羣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好像賀蘭馨已經把楚宮攪和得一團糟。
直把賀蘭馨氣得血都不夠吐了。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楚宮裡的女人們竟然一邊倒幫着秦韶華!
以她一國長公主之尊,難道能和一羣不入流的嬪妃掰扯分辯不成?簡直有理說不清!
何況她還不怎麼有理……
皇帝也很意外。他知道嬪妃們對賀蘭馨住在宮裡頗有微詞,但沒想到她們敢在公開場合一起聲討。正納悶呢,不料建恆王緊跟着嬪妃們開了腔。
“宮裡的事本王不好多嘴,但衛長公主公然挑釁我大楚攝政王特使,又是行竊又是污衊名聲,本王看來,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邦交事件!在事情查清之前,衛長公主還請搬離宮廷暫居衛使驛館,本王會派重兵保護公主周全的。來啊,送衛長公主去驛館吧!”
皇帝未及說什麼,蔡烈一派的一位大臣站出來聲援建恆王。
惹得不少臣子附和。都是蔡烈和建恆王兩派的。
而皇帝這邊的人,在段尚書帶頭的沉默下,集體不發表意見。
皇帝素來不是剛硬之人,眼看羣臣和嬪妃們全都針對賀蘭馨,於是他不想犯衆怒,默許了建恆王的提議。
賀蘭馨很快被楚宮的太監和禁衛們圍了起來,半請半押地讓她出去。
賀蘭馨自從在衛國當上長公主以來,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顏面簡直都丟到天邊去了。
秦韶華,你等着!她沉沉往秦韶華身上挖了一眼。
秦韶華朝她擺手,笑着道別:“衛長公主走好,別忘了把暗衛全都帶出行宮去啊。若留下一兩個,被查出的話只能當刺客殺了。”
賀蘭馨孤身在異國,她還不想和大楚朝廷上下撕破臉,於是即便她手中握着“天意”,此情此景之下也只能暫時委曲求全,忍了氣被“請”出宮。
想她今夜來此獻舞,一爲豔驚四座,以便結交更多爲她所迷倒的楚國臣子,二爲給秦韶華下絆子,讓秦韶華從此身背污點。
然而沒想到,哪個目的都沒達成!
秦韶華甚至都沒和她正面衝突,只靠着玥昭儀等人和一張請柬,就把她壓制得死死的,讓她百口莫辯,滿身錯處!
怎麼咽的下這口氣!
上次武鬥,她輸了。
這次文鬥,又輸了。
“秦韶華,本公主還從來沒這樣討厭過一個人。本公主記住你了!”賀蘭馨飄然離去,滿心殺氣。
秦韶華纔不管賀蘭馨什麼想法,自從建恆王站出來說話,她就不言聲了。施施然坐着品酒賞月,甚是愜意。
賀蘭馨走後,在建恆王和玥昭儀等人的調節之下,場中氣氛漸漸恢復熱烈。建恆王把剛纔在殿中沒進行完的程序搬到了戶外,在月亮底下上演規整的儀式,慶祝北方的戰事獲得勝利。
最後禮炮煙花衝上天空的時候,明亮的火光中,秦韶華看到嬪妃席間,玥昭儀舉着酒杯朝她露出討好的笑容。
還有秦麗雪,雖不像玥昭儀那般明顯,也頻頻投來目光。
“很好。”秦韶華朝她們做了無聲的口形。
以肯定她們方纔的表現。
玥昭儀和秦麗雪讀懂了口形之後,頓時欣喜極了。秦韶華滿意,代表她們下次的解藥會按時送上!
“秦特使,這樣慶功可還滿意?”煙花放個沒完,建恆王趁着大家都去看花火,走到秦韶華跟前悄悄詢問意見。
秦韶華不假辭色:“不過一場小勝,犯不着大肆操辦。下不爲例。”
建恆王連忙表示下次不會了。
秦韶華又道:“不過這樣也好,算是給攝政王殿下立個名頭。接下來賀蘭馨那邊你盯着,把方纔我給她安的罪名定死,若有困難,去找蔡太師合作。”
建恆王面有難色,“太師他並不事事聽我的……”
“放心,這件事他一定會幫你。”秦韶華朝着遙遠的東方夜空眨眨眼,露出一抹狐狸的狡黠,“衛國皇帝陳兵邊境,賀蘭馨隻身在楚,老太師定會拿捏分寸,和衛帝好好討價還價的。”
建恆王頓時明白了,暗自替賀蘭馨默哀。
天空煙花散盡,月色重新籠罩行宮內外。
人羣意猶未盡,覺得還沒看夠。
可是建恆王準備的慶祝項目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只能繼續回殿中喝酒。皇帝提議繼續賞月,羣臣興致缺缺,勉強湊趣敷衍。
時間接近亥正,大家正百無聊賴等着散席的時候,突然一個太監匆匆跑進來:“陛下,建恆王殿下!晉國魏閥來人,賀我大楚戰事得勝!”
君臣都是一愣。
南晉來攪合什麼?
皇帝命宣晉使進場。
秦韶華往甬路方向看去,就見片刻後,魏清狂踏着一地月色清輝,含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