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涌 受用
慕子衿這廂正煩着,忽聽銀子轎簾外壓低的聲音,“主子,奴才看前面一人,像是曄皇子。”
曄皇子?
哪個曄皇子?慕子衿差點衝口而出。轉回神纔想起是傻瓜的舊情人,他以後可能要稱兄道弟的人之一。
寒波生煙的眸子沉了沉,“人在哪兒?”
“正北方向。”
慕子衿閉了閉眼,抑制住不大痛快的心情,“回府,不用理會。”
銀子立刻住了嘴,若不是看見了楚離曄,他快忘了楚離曄一直在泱國皇宮裡靜養傷勢來着。
只是,晉國難道無人請他們的皇子回去嗎?他不認爲一國皇子長時間在他國逗留是一件好事情。
轎子轉彎的時候,楚離曄無意識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慕王府的標誌,再睜眼,轎伕已經擡着慕子衿隱沒在了細雨中。
慕子衿存心漠視楚離曄,楚離曄也沒想過與慕子衿打招呼,兩人的道路本就不是一個方向,他大致看了一眼就繼續往前方走,然後進了街角一間不算熱鬧的茶樓。
一進門,就看見要見的人正坐着獨飲,細揚的眸子幽黑地盯着手中的杯子,似是若有所思。
眼前人影晃過,對面座位上多了個人,那人也毫無驚訝。微微擡了下眼皮,舉手斟滿一盞酒,笑道:“你來晚了。”
因爲陰雨天氣,樓上只有幾個清客品茶閒聊,也無人注意身處僻靜一角的兩個人。
“兜兜轉轉了一圈,心尖上的人不僅嫁了他人,還將要做女將軍,曄皇子心裡可是後悔?”
楚離曄淡淡看他一眼,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望着他頃刻間恢復了一副無所事事的浪蕩模樣,隨手從袖中取出一卷東西擺在桌子上,“這是你要的。”
那人見到東西后瞳孔輕微縮了縮,卻不伸手接過,依然笑道:“靖安元年的事情,你怎麼可能會查到?”
楚離曄瞥見他的漫不經心,淡聲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是人所爲,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哦?就跟曄皇子的事一樣?”那人的嘴角噙上了玩世不恭。
楚離曄神色安靜,略掃了下自己手臂的某處,絲毫不反駁道:“確實。”
“東西其實我並不需要,不過,曄皇子的誠意我收下了。”那人瞬間彈開了手裡的杯子,收東西時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了出去。
轉身,那份玩世不恭完全消散,玄色的衣袍翻起冰涼的溫度。
從茶樓上可以清楚地望見慕王府的一角,楚離曄低下頭,倒出桌上壺裡剩下酒慢慢飲了下去。
鳳來居里,銀子氣呼呼地走後,蝶香進了屋子幫忙收拾細軟,見百里思青心不在焉地坐着,勉強笑了笑,“公主,駙馬或許是太過擔心了,纔會與您鬧脾氣。”
她跟着百里思青住進慕王府,相處多日不是沒有看清駙馬對公主的情誼,只是她心直口快慣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百里思青。
“本宮知道。”百里思青偏頭望着她,神思有些搖擺不定,“本宮是不是做錯了?”
蝶香連忙搖頭,“怎麼會。”司空少將軍的性命當然重要了,只是,“奴婢怕您遇到兇險,那兒畢竟是戰場。”
是了,百里思青明白他們都爲她擔憂,怕她此行有去無回。闖入朝殿上的時候,她都不敢看十三皇叔和上官玥的臉,恐怕得知她要去戰場的消息後,他們也會埋怨她的自作主張。
可她不能做個只會添麻煩的溫室花朵,木秀必摧,司空家因爲戰功赫赫被多數人惦記,難得尋到這麼好的機會,若不能證明煜表哥無罪,那些人怎麼可能會罷休。
這便是人性的惡劣之處,那些人眼裡看重的只有利益,想的是如何剷除異己,卻看不到司空家的人爲守衛疆土作出的犧牲。
所以,她非去不可。
正收拾着,蝶衣捧着點心進來,憂心道:“公主,奴婢聽說駙馬進了宮。”
“進宮?”百里思青聞言想也不想地站起身。
她並不擔心慕子衿在府中會出意外,只當他一時不能接受需要冷靜,卻沒想過他會進宮。
百里思青定了定神,“駙馬進宮做什麼了?”
蝶香也訝異,整理東西的動作停下,眨巴着眼睛看她。駙馬總不可能因爲這件事去陛下那兒訴委屈吧?的
蝶衣放下點心,“奴婢不清楚。”
百里思青立刻肅了顏色,提起腳步往屋外走。
可剛打開門,換了宮裝的慕子衿就出現在了門口。
見他回來,百里思青神色有點不大自然,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悠悠細了眉眼,笑道:“你回來了?”
環顧到他發上沾了些雨水,她連忙讓蝶香取了乾淨的毛巾,彷彿之前的隔閡並不存在似的,語氣裡隱隱夾了絲埋怨,“你身體本就不好,染了寒怎麼行?”
慕子衿急切地將她攬入了懷中,覆了一貫的沉穩。
一股躁火抑在喉間,不忍也不願去想的答案還是想了一路,當着他的妻的面卻怎也說不出口,他怕一旦說出,便真真成了不可扭轉的事實。
就算是他,也擋不住君臨天下的快意,若他的妻生了指點江山的豪情,恐怕再也不會將慕子衿放在眼中。
他寧願麻痹自己,允許自個兒的自欺欺人,裝作什麼也不知,什麼也不再亂想。他那老丈人的暗示只不過是單純的愛屋及烏,給了仕途爲他的妻充臉面而已。
對,就是這般的簡單。
“對不起青青,我不該與你發脾氣。”慕子衿抱着她,放軟了聲音。他的妻還是極關心他的,他豈能放手。
百里思青一怔,也不推開他,咬脣道:“是我做得不對,事先沒有與你說一聲便作了主張。”
若在尋常人家,他纔是一家之主,莫要說上戰場,出門也得了他的應允才行。這樣看來,她又是一次拿身份壓了他,讓他有怨也不能發。
慕子衿擡手輕撫過她的長髮,柔聲道:“不,是我不好,若非迫不得已,我知你也不會匆忙就做了上戰場的決定。是我不對,沒有聽你說完便出了門…”
沉默了一會兒,他慢慢放開了百里思青。不待她詢問,就主動坦白道:“我剛纔進了宮。”
蝶衣取了毛巾過來,百里思青親自接過替慕子衿拭了拭發上潮溼的地方。
“我知道。”百里思青將用完的毛巾遞還給蝶衣,然後端詳着慕子衿並不出衆的臉。
換了男式宮袍的慕子衿給她一種有別於往常的威肅。
慕子衿順着她的目光看了己身,爲靖安帝差人爲他換的衣裳有些不悅,也不知道他老丈人是刻意還是故意爲之,什麼衣服不好給,偏偏找了這樣一件。高束的腰身帶着皇室的肅穆莊重,總令他不由想到入主後宮的場景。
只是老丈人的恩賞他不得不受,如今回了府,他終是可以將衣服換下。
兩人同吃同住了這麼久,婚房裡放置了慕子衿一半的東西,他要換衣裳也不避諱任何人。越過忙碌收拾包袱的蝶香,慢吞吞地從衣櫥取了素日穿的衣衫,然後拉着百里思青進了屏風。
百里思青心中有愧,任他微翹着嘴脣,自然地展開雙臂要她幫忙。
蝶香從旁看去,一臉的目瞪口呆。慕子衿此時的態度給他種蹬鼻子上臉的感覺,一進屋抱了也罷了,任她家公主替他擦頭髮也罷了,話說了半句竟然還要她家公主伺候換衣,明擺是吃準她家公主愧疚的心理。
再看百里思青,果然正如他所願在幫他脫着外衫。
脫了礙眼的宮裝,慕子衿舒了口氣,綁在心頭的枷鎖被除去了般,恢復了往日的溫柔,繼續坦白道:“我是向父皇請旨與你一同去邊關。”
聞言,蝶香升起的惱火一下子被澆滅了,摸了摸鼻子,訕訕地收回了不滿。
百里思青手一頓,望進他溫和的眼睛,聽他無奈地說道:“可惜被父皇拒絕了。”
似不欲再此上面糾結,他換了憂心忡忡的口吻,“我雖不能陪着你,可總不免囑咐一二。此去邊境兇險叢生,若遇到什麼大事,你務必要冷靜深思。平日裡你雖聰慧善良,但有時太過倔強,雖說男兒豪爽直性,可是兵營裡的道道彎彎也很多。你身爲一國公主,又是第一次去戰場,難免有人不服。你又喜歡衝動,我擔心你去了會吃虧,想來總是放心不下…”
他絕口不提挽留之詞,只掏心掏肺地爲她憂慮。
百里思青聽他這般柔和的語氣,心中一暖,卻更添愧疚,“你說的話我都記得了,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
百里思青緩緩低下了頭,慕子衿察覺到身上投來一道細細的陰影,便見百里思青緩緩低下身子,然後將頭擱在了他的肩上,柔軟的雙臂環住了他的腰,就這麼將身體的重心都賴在了他的身上,“對不起,子衿…”
前所未過的主動親暱讓慕子衿無比受用。
他伸手抱住了他,將她攬入自己懷中,笑得風弱骨顫,春心蕩漾,“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