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動作誇張地捂着電話,說道:“幹嘛?難道我還會泄密?早知道是這樣,你們來我就不見了,看來我得失去一夜的自由,哼。”
處長笑了,說道:“彭縣長的反應太快了,真的很機敏。適合幹我們這行。”說着,他就把手縮了回來。
彭長宜明白了,他們之所以讓他這個縣長“親臨指揮所”,實際就是想 “軟禁”他,按照程序,他們不得不跟地方政府照會,照會後又怕地方上泄密,所以才把他帶到這裡來。
彭長宜見他沒有再向自己要電話,就說道:“呵呵,我理解你們的用意,給你吧,我還省得擔嫌疑了,到時要是真的跑了嫌犯,你們不說工作不到位或者失誤,該在我的電話上找原因了,我纔不給你們當替罪羊呢。電話給了你們,去除了嫌疑,到時再出現失誤,就是你們的責任了。”說着,拱手就把手機交給了他。
那個人趕忙說:“謝謝縣長理解和支持。”
彭長宜說:“沒有別的,我只希望你們不要有漏網之魚。”
“一定。”
省廳直接到下面辦案,一般都會讓地方官知道,爲的是遇到什麼困難地方官便於協調,反之,如果不告訴地方,直接從地方把人抓走,地方往往意見就很大,說省廳目中無人、越權辦案等等,容易造成與當地的摩擦,所以,上面來人辦案,最起碼會讓地方主官知道,但是上面的人往往不到最後一刻也就是不到最後抓人的時候,一般不會讓地方上知道,怕走漏了消息,因爲地方和當地一些黑惡勢力都有着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這麼一次大的行動,省廳的人當然不能掉以輕心,採取過分一些的措施也是能理解的。
彭長宜想,他們之所以不跟鄔友福說而讓自己這個縣長知道,可能還是信得過自己吧。想到這裡,他不由地暗暗佩服他們,原來他們是很瞭解三源實際情況的。
這時,一個比較年輕的小夥子給彭長宜倒了一杯水,又給彭長宜拿過一包花生米和幹吃方便麪,說道:“您先用點,一會就會有人送飯來。”然後笑着離開了。
彭長宜覺得他們太辛苦了,但是他不好再說安排飯之類的話了,因爲安全起見,人家是不會用他來安排晚飯的。上面的人來三源辦案,反而到把彭長宜當成了客人,可想而知,彭長宜這個縣長,在這間屋子裡居然成了客人。
他笑笑,捏起一粒花生米,放嘴裡嚼了起來,這時,那個高個處長也走過來,抓了幾粒吃了起來。
彭長宜又吃了一粒,他感覺這個味道是如此的熟悉,不禁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老胡。彭長宜心裡一熱,剛想問問他們這花生米是從哪兒買來的,這時, 武榮培敲門進來了,他倒是比較自覺,進來後,主動把手機遞給那個高個的處長,那個高個處長沒有卸他手機的電池,而是跟彭長宜的放在了一起。
武榮培走進彭長宜,說道:“彭縣長,你早過來了?”
彭長宜嘴一咧,說道:“也是剛過來。”
武榮培完全理解他咧嘴的動作,透出不滿和無奈,他居然衝着彭長宜笑了,而且還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彭長宜看着他,說道:“老武,原來你會笑啊?俗話說不怕閻王叫就怕閻王笑,看來今晚該有人倒黴了。”
武榮培又笑了,笑過之後趕緊衝他擺擺手,往裡指了指,便不做聲了。彭長宜感到很無趣,因爲即將發生的這場戰鬥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自己不是指揮員,但是還要耐着性子觀看,還走不得。便又把心思落在了花生米上了,他就想,是誰把亢州的花生米帶到這兒來了?想着想着,他就有些想老胡了,這個老狐狸,老東西,居然最近連個電話都不打?
唉,爲什麼我彭長宜想的人,都以這樣的方式淡出我的視野呢?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那個矮個處長去開門。
敲門的褚小強,他見是陌生人開門,以爲走錯了門,連忙說道:“哦,對不起,走錯了。”
那個人一聽,立刻嚴厲地問道:“你找誰?”
褚小強連忙說道:“打擾了。”說着,就要離開。這時,武榮培出現在門口,他衝褚小強招了一下手。褚小強看到他笑了,走進房門。
褚小強看到了彭長宜,他剛要說話,武榮培就說:“那個手機別拿着了,卸掉電池,放桌上吧。”
褚小強隨即明白了,他關機後,卸掉了電池,跟那兩部手機放到了一起。然後湊到武榮培跟前,說道:“局長,有行動?”
武榮培依然是一幅整臉,說道:“是啊,叫你來是因爲你熟悉那裡的情況。”
褚小強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太好了,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這時,就聽右側的屋裡有人在打電話:“集結完畢後準時出發,我在三源等你們。”
彭長宜往裡面的房間看了看,才發現房間裡面還有人。
這時,就聽裡面有人說道:“地方的同志來了嗎?”
那個高個處長趕快說:“是的政委,他們來了。”
這時,房門完全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當他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起,儘管沒人介紹這位政委是姓什麼,但是彭長宜一眼就認定,這個人應該是小竇的父親,因爲他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彭長宜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褚小強,就發現褚小強的臉有些紅,神情有些不自然。
這時,政委過來,跟彭長宜和武榮培握過手後,就跟褚小強握手,彭長宜發現,政委跟褚小強握手的時候,停留在褚小強臉上的時間比他們的要長些。
褚小強連忙說道:“首長好。”
政委這才從他的臉上移開,跟他們說道:“你們辛苦了。”
彭長宜連忙說:“首長辛苦了,您來我們也沒盡什麼力,讓你們吃盒飯,我這心裡的確過意不去。”
政委說:“有盒飯吃我們很知足了……”
他話沒說完,剛纔那個年輕人在裡面說道:“政委,電話。”
彭長宜回頭看着褚小強,衝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褚小強的臉又紅了,趕緊轉過頭,剛纔進來時候的輕鬆沒有了。
政委快步走了進去,彭長宜記得,政委這次進了那個裡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就連盒飯都是別人給送進去的,彭長宜知道,裡面纔是真正的指揮核心。
事後彭長宜才知道,鄔友福去錦安開會,正是市委用的調虎離山之計,趁他學習當口,由省廳領導直接指揮了這一場行動,秘密調集了駐守在錦安的武裝警察部隊和防爆警察四百五十人,分乘幾輛普通的軍車,扮作部隊執行任務的模樣,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運動到了三源,同時,悄悄地包圍了二黑是私人會館和所有的礦山,半夜一點半採取的收網行動,除二黑和另外一名打手在逃外,將他們在三源的黑惡勢力一網打盡。
省廳的竇政委指揮的也不光是三源這一個地方的行動,還包括另外一個地方,由此拉響了今年全省的打擊黑惡勢力的秋季行動。
行動結束後,裡屋的門纔打開,竇政委大步走了出來,他跟彭長宜握手後,說道:“彭縣長,我撤,後會有期。”說完,跟武榮培又握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彭長宜和武榮培後面的褚小強一眼,他匆匆地走了。彭長宜來不及問竇政委花生米的情況,等他走出門的時候,這個竇政委早就下了樓梯,他只到他的腦袋一閃就消失了。
沒過幾天,葛二黑被正式批捕,同時被批捕的還有他的六個核心人物和死黨。
又沒過幾天,葛兆國和交流到外地的周連發被同時雙規。
在葛兆國和周連發被雙規後,葛氏集團一個重要的人物夜玫在上海虹橋機場被警方帶回。
夜玫歸案後的第二天,常務副縣長郭喜來被專案組的人叫去談話,沒再回來。
隨後,財政局黃局長、建設局局長葛超還有水利局局長、地稅局局長和副局長等先後被專案組的人叫去談話,後都沒有再回來。三源,涉及到此案的人大概有十多位,除了前面交代這幾位外,還有公安局兩名副局長、原土地局礦務科科長副科長等。
當然,葛氏集團的人還陸續交代出了錦安市甚至省裡的一些人,這些人也都不同程度地被另案調查。
這天,礦務局局長李勇找到彭長宜,跟彭長宜坦承自己曾經在整頓煤礦的過程中,儘管沒有收葛二黑的現金,但是夜玫曾經請他去過北京娛樂場所玩過,李勇問彭長宜,這算不算受賄?
彭長宜氣憤地說道:“我就知道你跟她有事,我囑咐過你沒有,少招惹他們,你當初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呀,讓我說你什麼好呢?等過了這段再說吧,目前專案組也顧不了你這小屁事。”
三源,經歷到了從未有過的震盪,幾乎所有的人惶惶不可終日,人人自危,人們已經無心幹事了,整天提心吊膽,每天都有人被專案組叫去談話的消息傳來,鄔友福更是連人影都看不見,有人說他去北京避難去了,也有人說在省城見過他,還有人說在中組部見過他,總之,他在上躥下跳沒閒着,但是他跟錦安市委的請假理由就是病了,在住院。
三源的工作幾乎完全癱瘓了。
彭長宜不能坐視不管,他和康斌商量了一下,請示了鄔友福,召開了全縣副科級以上的幹部會議,他看了一眼齊祥遞給他的到會人數情況,又掃視了一眼會場,不禁有些心寒。在這個會上,無論是主席臺上的人還是主席臺下的人,已經不全了,缺了好多人。如果你不是親眼目睹這種情況,你可能體會不出他此時沉重的心情。
不知爲什麼,一向沒得吃都有得說的彭長宜,看着全場一下子缺了那麼多人,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居然說不出話來了。
在座的三源縣所有中層以上的幹部們,都感覺到了彭長宜一時語塞的心境。三源,經歷了這麼大的事件,這恐怕在歷史上都不曾有過,有那麼多的領導幹部被專案組或者是紀委的人找去談話,回來的人卻很少很少,眼下,正處於一年之中最關鍵的時候,許多重要崗位上的領導幹部都缺席了,這怎麼能不讓一向以抓工作爲重的縣長心情沉重?
事出後,鄔友福沒有開過一次常委會,更別說全體幹部大會了,如果彭長宜召集召開常委會,唯恐被人詬病,所以,他以召開全年工作彙報會的名義,召開了這次全縣副科級以上的幹部大會,他知道,眼下幹部隊伍需要是鼓勁,是振奮精神,而不是在那裡惶惶不安。
全場安靜極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們這位年輕的縣長,彭長宜低頭又看了一眼簽到表,穩了穩心神,沉重地說道:
“同志們,我相信大家此時的心情和我一樣,沉重,眼下,可以說是到了三源最困難的時候,關於不久前發生的事我不想多說,相信上級組織部門和上級的司法機關會給三源一個交代。今天開這個會,我只想跟說一個意思,想明白無誤地告訴大家:一定要抓工作啊同志們!”
“眼下,儘管三源遇到了困難,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困難,但是,生活還要繼續,日子還要朝前奔,我們的工作還要繼續抓。”
他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全場,說道:“抓工作,抓好你的本職工作,是我們當前必須做、唯一能做的事,我不知道同志們有沒有這樣的心情,現在,能有工作做的人,應該是幸福的人,什麼時候要是連工作都不讓你做了,你想想會是什麼後果。幹工作,是我們都不吃虧的事!”
說到這裡,他突然把聲音提高了八度,聲音之大,口氣之重,把人們都震住了,隨後,無論是臺下還是臺上,都響起了掌聲。
彭長宜只想發泄一下自己鬱悶的情緒,沒想到得到了全場的呼應,他有些激動,繼續說道:“我這個人啊,處長了大家就知道我的脾氣秉性了,如果一天沒有工作幹,我的心裡就發虛,就會心裡沒底,唯恐一覺醒來上級就不讓我幹了,爲什麼?因爲我閒了一天,所以,今天我也在這裡鄭重地要求你們,悶頭做好眼前的工作,不關自己的消息少打聽,少傳播,只能抓工作,你的內心才充實,纔有底氣,說話才硬氣。同志們啊,我們沒幹完的活兒還有繼續幹,我們年初定的所有工作不變,我們不能等不能靠,要繼續加把勁,完成我們年初的既定目標。下面,我明確一點,局長不在的單位,有書記的書記要牽頭,沒有書記的常務副局長要牽頭,回去後,要在第一時間召開你們本部門工作會議,要將你們的會議紀要送到政府辦一份,我要看看都有哪些單位動了起來。”
他又環視了一下全場,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真誠地說道:“同志們,我知道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我也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在這裡跟大家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如果你真的有問題,真的吃了不該吃的,拿了不該拿的,就請你主動一些,主動跟組織坦白,爭取從寬處理。所有的家長都不會虐待主動來認錯的孩子的;如果你沒有問題,那就請你安心地、踏踏實實地工作,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今天,我強調一下紀律,那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少散播小道消息和一些不實的消息;管好自己的腿,少扎堆少聚會;還要管好你本單位的人,帶好你的隊伍。我們現在掐着手指算算,離年底還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一眨眼就年底了,你們這些科局長們、鄉鎮領導們要認真對前一段的工作做好回顧和總結,看看有哪些工作目標還沒有完成,沒完成的要抓緊,所有有工程的單位,一定要搶抓工期,加班加點,做好本年度的工作,提前規劃好明年的工作。”
說到這裡,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同志們啊,你們中間大部分可都是三源本地人,你們比我會更加熱愛三源的這塊土地,比我更希望她一天比一天好,大家努努力,加把勁,今年定的任務爭取在今年完成,絕不拖到明年。今年完不成任務的單位,一把手要跟縣委縣政府講清完不成的理由,我們的博物館工程、村村通工程,這些都要在頭上凍之前完成,尤其是村村通工程,上凍之前完成不了的,要規劃好,組織協調好,以利於明年順利開工,我提議,我們的縣人大要組織人大代表,要發揮檢查監督的職能,對年初制定的各項工作來一次大檢查,逐項逐項地檢查落實的情況,完不成既定工作的要寫出書面理由,澄清原因。最後,我彭長宜拜託大家了——”
說着,他站起,深深地給大家鞠了一躬,全場的人都熱烈地鼓掌……
從他們那熱烈的掌聲中,彭長宜似乎看了一種決心和力量,他的心稍稍放下了許多。
三源縣的報紙和電視臺把這次會議稱作鼓勁會,動員會,想想也不爲過。
會後,縣人大果然組織了人大代表下基層的活動,幾個人大常委會的主要領導,分別帶隊下去檢查年初制定的工作完成情況的時候。各單位也都繼續動作了起來。
就在這個會散後不久,陸續又有人被叫去談話,其中就包括原土地局副局長、現任礦務局副局長褚文。
彭長宜得到這個消息後馬上叫來了褚小強,問道:“你爸爸的問題你瞭解嗎?”
褚小強低着頭,半天才擡起頭說道:“據我所知,他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他這個人生性膽小,一輩子都怕得罪領導,怕得罪鄔友福和葛兆國,從我參加工作那天起就反覆告誡我,無論做什麼,一定要和縣委保持一致,不然就沒有好果子吃,這也可能激發了我的叛逆心理。從無名屍到整頓礦山,他幾乎天天罵我,唯恐我得罪了他們。二黑的事出來之後,我問過我媽媽,爸爸往家拿回過大宗錢沒有,我媽說,除去工資外,從來都沒有往回拿過錢。我說那麼他在外面有小金庫嗎?媽媽說這一輩子了,他有幾根腸子都她清清楚楚,就他那膽子,不敢揹着家裡弄小金庫。如果說我爸得了他們多大的實惠,我也不相信,他唯一的實惠就是他當了副局長,我被提拔爲警隊副隊長,除此之外應該沒有什麼,再說,他們也用不着給我爸好處的。根本不需要去攻我爸的關,如果我爸有問題,也就是不敢堅持原則,唯葛兆國的馬首是瞻,只要葛兆國說的話,他不敢違抗。經濟問題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一輩子了他們倆就攢了那幾萬塊錢,還說是給我結婚用的,後來我把錢重新給我媽還回後,我爸前兩天還跟我媽要兩萬塊錢,說是給葛兆國的家送去,怕葛兆國的孩子和老婆受屈,我媽沒給,說沒有必要。所以,我感覺他在經濟問題上應該沒有什麼,不過也說不好,找他談話,肯定有找他談話的理由。”
儘管褚小強這麼說,但是彭長宜明顯看出他內心的忐忑,畢竟,他爸爸做的事情,他未必清楚。想到這裡,彭長宜說道:“小強,可能父輩的事情你管不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受到影響,振奮精神。礦山還有許多善後工作我們要做,你還要用心排查,看看還有哪些不穩定因素,二黑的餘黨是否肅清,有些事,我們也不得不防。”
褚小強擡起頭,看着彭長宜說道:“縣長,放心吧,這塊工作我會盡心的。”
彭長宜笑了,說道:“說點高興的事吧,那天,見到竇政委是什麼心情?”
褚小強摸了摸後腦勺,說道:“小百姓見了大領導肯定是有點緊張。”
“呵呵,只是這一個原因嗎?”彭長宜別有用心地說道。
“就是這一個原因,沒有其它的。”褚小強搖着頭說道。
“哈哈,不打自招,誰說你有其它的了,看來的確有其它的。”
褚小強不好意思了,臉就有些紅,說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就知道您得問我這個。”
“嘿,你這是什麼話,好像我這人天生就有好奇心似的,我只不過是讓你高興一下,不想讓你因爲老爺子的事心情不好。”
“我都說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高興什麼樣,如果老爺子真的有什麼問題的話,我還真要考慮一下了,別給人家臉上抹黑呀?”
“你多想了。最近,有跟小樂聯繫嗎?”
“沒有,哪顧得上啊,他的日子過得肯定比我滋潤。”
“眼下咱們是困難時期,過了這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