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黑暗(6)
趙漢子的語調中透出深沉的痛苦、憤怒和無奈,志誠聽了,心中同樣生出這樣一種感情。
趙漢子不再往下說,也沒人再問了。片刻,幾人又把話題轉到志誠身上,問他的情況。志誠真一半假一半地敷衍:……當年,我已經考上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都到手了,可家裡沒錢供,只好下地幹活,可地少,糧食又不值錢……後來,爹媽好歹給我說了個老婆,結婚五年,一直沒敢要孩子,怕養不起。就這樣,哪年到頭都是兩手空空。老婆說我熊,不能掙錢,成天跟我幹仗,我一來氣,就出來了……
儘管是編的,但感情是真實的,還贏得了大家的同情。老王又把酒瓶遞給志誠:一醉解千愁……愁也沒用,說實在的,我已經看透了,像咱們這樣沒權沒勢的老百姓,到啥時候都是受苦遭罪的命,輩輩翻不了身。你們想想,咱窮人惟一的出路是孩子考上大學,將來有出息,可現在上大學太貴了,咱家孩子就是考上了也念不起,你說,咱還指着啥?井上那個是我——JL子,跟你的命一樣,也是去年考上的大學,因爲我供不起,只好幹這行……我是怕出事,就讓他在井口,我下到底下來,死就讓我死吧,我歲數大,死也不可惜,他才二十呀!
兩老王重重嘆氣不吱聲了。別人也跟着嘆氣,只有豁子不贊同,笑嘻嘻勸老王說:依我看哪,你兒子沒上成大學還是好事,省一筆學費。就是上了又能咋樣?現在大學生不包分配,就憑你老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能分配嗎?就是分配也沒好單位。就說我堂弟吧,大學本科畢業,那大學還挺有名呢,叫什麼政法大學,可回到縣裡硬是不分配,他想上法院,人家就是不要,最後還是貸款送禮好歹算分了,可分到離縣城最遠又最窮的農村法庭。可有錢有人的,沒考上大學,花錢弄個假文憑,照樣分好單位。你不服行嗎?老王,你服不服?
老王仰脖灌了口酒:服,我一個窮百姓,不服又能咋着?這年頭,比我能的人多了,不服也不行啊!
說到這裡,大家都沉默下來。這回,是志誠打破寂靜:不管咋說,咱雖然苦點累點,冒點危險,可我覺着,報酬還可以。我算了一下,咱們這麼幹下去,一天也能掙上四五十塊吧,一個月千四五呢,也不白挨累!
豁牙冷笑一聲:你還挺知足的?一千四五,是比你在家種地掙的多,可你知道國家幹部一月掙多少?我家東院孩子在縣政府上班,不到三十就掙一千多塊,可人家是坐在辦公室裡,不閃腰不岔氣的,還有星期禮拜雙休日,一個月也就上二十天班,這每天是多少錢?你是不是說他有文化,貢獻大?屁,我還不知道他?別說大學,中專他都沒上過,寫字跟老蟑爬似的。可人家有人,整個假文憑就成了國家幹部……媽的,要是跟他那樣的比,咱掙得太少了!還是老王說得對,咱們哪,就是這命了,咱受苦受累,是給人家掙錢呢。你們說,他李根子靠啥發的財,還不是都給他掙的?對,他咱比不了,就說井上的獨眼狼吧,他替李根子照管這井,哪年也掙十萬二十萬的……媽的,他是人,咱也是人,他是條命,咱也是條命,憑啥他過那種日子咱過這種日子,不就是沒他壞嗎?媽的,有時我來氣,真想把這井給炸了……哎,趙頭兒,你得小心點,不知哪天我把你的炸藥偷出點來……
啪!
豁子話說了半截嚥了回去,趙漢子一耳光抽到他臉上:你胡說啥?我把話撂到這兒,今後要是我的炸藥出了事兒,第一個找你算賬!媽的,你想學趙剛啊……
趙剛……
志誠一驚,萬沒想到話頭會轉到這上來。聽這口氣,趙剛的事他們都知道,那麼,**祥呢……他正想接着話茬問一問,趙漢子卻已經站起來:別嘮了,快乾活吧,這是最後一炮,交班時一定幹完!
閒話到此終止,人們重新投入到勞動中,志誠的心卻靜不下來了。下井八小時即將過去,自己卻一無所獲,難道這時的罪白遭了?不行,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地上去,得想個辦法……哎,那個巷道是怎麼回事,黑胡茬爲什麼在那兒守着,裡邊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想到這裡,志誠對趙漢子說:大哥,我請一會兒假,方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