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田野裡只有風吹過的聲音。一股濃濃的藥味夾雜在風裡,在天地間遊蕩。
一處不大的莊子,掩映在綠柳叢中。後院的丹房,燈火通明。兩個人影映在窗戶上。
“神醫,好久不見了。”蓉蓉恭恭敬敬的施禮問候。兩個人似乎多年未見的好友,彼此閒聊着,根本看不出一個是在押人質,一個是不速之客。
一個乾枯瘦小的老頭,眯縫着眼睛上下看了一眼,扯着尖細的嗓子問道:“風月護法,老夫上回就說了,那是最後一次。你任務執行的次數太多,根本就補不好了。”老頭維持着天晤崖時的表情。落在蓉蓉眼裡,只是曬然一笑:“神醫,你在教主面前裝傻充愣,在我面前還用裝嗎?”頓了頓,看看神醫面無表情的樣子,道:“如果神醫願意敘敘舊,蓉蓉也不介意翻翻老帳。只說一樁,據我所知,神醫不是貪色之人,不知爲什麼對蓉蓉那裡頗感興趣,以致於蓉蓉只能三次。”平靜的神色,彷彿在談論很平常的事情。
老頭臉色微赧,嘿嘿一笑,“風月護法不愧爲風月護法,談論這種事也能面不改色,佩服佩服。說起來,你還應該感謝老夫,不然的話,以教主對護法的栽培,需要護法需要伺候的人決不只三個!”說到這裡,老頭似乎有些傷感,大概天晤崖呆久了,有了些感情,“至於老夫麼——,嘿嘿,無非是好奇而已。想你娘當初在江湖上掀起那麼大的波浪,先爲教主之妻,後爲江湖第一劍客的情人,中間多少男人爲她折腰,流連她的裙底榻邊。老夫想知道你娘那裡究竟是什麼樣的,可以讓那些男人銷魂奪魄,連如此冷情的教主也念念不忘。既然看不了她的,就只好看看你這個江湖第一美人的女兒了。聊勝於無吧!”
蓉蓉面色僵了一下,依然維持着嬉笑的模樣,道:“哦,原來如此。但願神醫能有收穫。”
老頭抄手嘆了口氣:“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這件事情困擾老夫很久了。估計天下沒有哪種迷藥或者手術可以象你娘那樣,讓人癡迷!究其原因,只能是前世孽緣了。”
蓉蓉垂目不語,片刻即打起精神換了個話題:“神醫,這麼久不見,可有什麼新藥?”
老頭立刻來了精神,捧出一打子書來,“老夫最近把多年的心得都寫在這裡,你要是喜歡就留給你了。你這丫頭挺聰明的,留給你定不侮辱老夫所學。”說着笑呵呵的遞了出去。
蓉蓉看了一眼,沒有接,任老頭放在桌子上,依然揹着手立在那裡,“四阿哥請你來,也不會只爲了這麼點東西吧?”
老頭詭異的笑道:“他們阿哥能要求什麼,無非是弄點玩女人生孩子的藥罷了。”
蓉蓉道:“這種東西滿大街都是,四阿哥請你來,就做這些事?”
老頭瞭然的一笑,伸出食指在蓉蓉面前搖了搖說道:“啊——,風月丫頭,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了。雖然老夫只是負責教裡的醫務,其他事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總有人,嘿嘿,你知道,總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看着蓉蓉不再繼續。蓉蓉心裡鬆了一下,既然他可以在自己這裡拿喬,說明四阿哥那裡他也是有保留的,這個老狐狸!分明是有求於人。
蓉蓉不明說,卻順着往下打哈哈,笑道:“是啊,尤其是你喂點什麼東西給別人吃的時候,總會有人說些不該說的話。”
老頭臉上一僵:“胡說,那種藥早就失傳了。老夫怎麼會喂別人吃!”
蓉蓉陪笑道:“哦,是蓉蓉說錯了。神醫勿怪啊!對了,神醫剛纔想說什麼?蓉蓉不太明白。”
老頭神色一綻,說道:“老夫知道護法和四阿哥有段情緣。前一陣子,護法找得緊,四阿哥也得了風聲。如今,雖然老夫有一身的醫術,可是沒有半分武功。四阿哥看守的水泄不通,老夫無法出去。若是再多留些日子,老夫不能確定是不是要把護法的事情全告訴四阿哥啊!”
蓉蓉道:“出去不難。不過你要告訴我,四阿哥究竟知道什麼。蓉蓉畢竟還要在京城裡混啊!”
老頭道:“容易,只要護法把老夫安全送出去,老夫自然會如實相告。”
蓉蓉嗤之以鼻,“我怎麼相信你!總不能空口無憑吧?”
老頭點點蓉蓉,說道:“鬼丫頭,就你機靈!這些書你拿着,到時候我們交換如何?”
蓉蓉咯咯笑道:“老爺子,我現在殺了你,就不用問四阿哥知道什麼了!”
老頭勃然變色,蓉蓉隨即說道:“不過你那堆書的確值得來換。不如這樣好了。你告訴我四阿哥的事,我這裡也有些瞭解,兩邊一對就知道你有沒有誠意。如果你有誠意,我們拿這書做交換。我就帶你出城,你把書給我,如何?”
老頭疑惑的打量蓉蓉,低頭不吭聲,半天才說,“好吧!”
實際上,四阿哥只是想讓神醫作證蓉蓉是天晤崖的人。老頭爲了保命,根本不敢告訴他自己還知道蓉蓉和這位阿哥做過什麼事兒!
蓉蓉心頭一鬆。嘿嘿一笑,伸手拿着那套書,說道:“老頭兒,你這寶貝書可捨得讓我拿?”
神醫道:“捨得,捨得!”
蓉蓉左右擺弄了一下書本,說道:“我聽說有人往書上撒□□的,你也會吧?”
神醫臉色一變,聲音僵硬的說:“怎麼會!護法多心了。”
蓉蓉也不理他,單手拿書,空起一隻手衝老頭一擺:“看見沒,天蠶手套!你那藥沒用!”
神醫突然想起,蓉蓉一直揹着手站在那裡,她竟然是早就算計好了。心裡不寒而慄,還有什麼是在她的算計中的。
這時,蓉蓉後退一步,低聲喝道:“出來吧!”
神醫只覺得眼前一花,黑暗襲來,已經走完他的一生了。
素素早就等的不耐煩,等到蓉蓉羅嗦完了,想都沒想就把老頭做了。
蓉蓉在屋子裡迅速搜了一圈,把剛纔看好的幾個地方一一打開,果然找出一些方子。又取了不少好藥,和配置好的東西,蒐羅了一大包,讓素素揹着。自己放了一把大火,就着夜風,把這裡燒的乾乾淨淨。
莊子在城外。素素把蓉蓉送到城牆腳下,便住了腳步,“我要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辦的比我好。”
蓉蓉低頭道:“到處都是追殺,你能去哪裡?不如到府裡躲躲。對了,你這樣被人欺負,老頭老太太不管你?”
素素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下山前,師孃病死了。兩天後,師父就隨着師孃走了。”
風嗚咽着從兩人中間掠過,抓着兩人的衣襟,拼命的扯動着。
半晌兒,蓉蓉才說:“他們,他們說什麼了嗎?”
素素道:“師孃說,今後若是遇見康熙皇帝的兒子們,一定要記得遠離老八,親近老四,相信十三。”
蓉蓉哼了一聲,道:“還有嗎?”
素素搖了搖頭。
蓉蓉緊緊咬住下脣,似乎有些不甘心。追問道:“一點,一點都沒提到我嗎?”
素素僵立在那裡:“他們去天晤崖的時候,師孃中毒了。一直沒有除淨,她走的很匆忙,這些話也是很久以前說得。實際上,她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師父更是什麼也沒留下。”突然想起什麼,素素從身上摸出一個荷包,“這是師孃給你留下的,我一直沒找到你。現在,收好吧!”其實,是素素剛從天晤崖被抱回來時,爲了安慰她,師孃給她做的一個小荷包,裡面有安神的香料。看蓉蓉的傷心欲絕的樣子,素素想,她還有回憶可以溫暖,蓉蓉卻什麼也沒有。便把身上最後一件紀念的東西拿了出來。
蓉蓉不明就裡,看着的確是她的手藝,神色有些緩和,悲愴卻愈發的重了,“戚,她的手工一點也不好。那麼粗糙!”話雖如此,卻珍重收進自己的懷裡。
兩人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相反的反向,在那一瞬間,讓淚水滑下。回頭時,又都是笑意盈盈。
蓉蓉挑挑眉毛,“這世上也就是老頭那麼傻了。什麼情愛,全是自作自受。好好活着不好嗎!”順了順氣,褪下手套,交給素素,“我拿着也沒用,你自己留着吧。這東西無堅不摧,就怕火。沾點火星就着。用的時候小心些。鐵家放出風聲,說你身上有寶貝。拿着這個,必要的時候擋一擋吧。”素素也不推辭,伸手接了過來。蓉蓉又道,“喬家藥鋪是我們的,我在裡面留了傷藥,記得去那裡。別的也沒什麼了。年底我就要離開十七阿哥府了,有什麼信兒,會在喬家藥鋪留給你的。”素素點點頭,看蓉蓉扭着脖子,似乎也沒什麼話了,才說:“那我先走了。”看看高高的城牆,“用不用我送你?”蓉蓉不屑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素素笑笑,轉身走了兩步,就聽身後突然傳來蓉蓉的聲音:“臭素素,你不許死在別人手裡!你得替那兩個老混蛋還債!”聲音到後來,還帶了些含混。
素素眼中一熱,臉上有些溼意,向身後擺擺手:“你走的時候,我去接你!”
夜色更加的深沉,吞沒了兩個人的身影。只有一條看不見的紐帶,如絲如縷的飄蕩在塵世。
蓉蓉回到府裡的時候,琴心正在牀上裝睡。換洗的時候,琴心低聲問道,“小姐,這衣服怎麼破了?”
蓉蓉看了一眼,想起來了,從城牆上翻過來的時候,差點被巡城的守軍看見,“不小心劃破的。”少了一塊布,應該不是什麼問題,“處理了吧!”
琴心把衣服放在外間,服侍蓉蓉睡下。緊張了一個晚上,疲倦的打個哈欠,也休息了。
回春堂的藥很齊,蓉蓉從裡面採購了一些東西,正要向外走。掌堂的秦老闆出來,見過禮後,說道:“福晉,您請後堂歇會兒。我這兒還有些東西請您過目。”
蓉蓉看看他,沒多說,點點頭,跟了進去。 шшш▪ ттκan▪ CO
進了後院,裡面悄無聲息。蓉蓉直覺得感覺到裡面有個很熟悉的人,卻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把琴心留在外面,隻身一人走了進去。
“見過八爺,八爺吉祥。”眼前多了一雙修長的大手,擡起頭是一對微含嗔怪的孔雀眼。蓉蓉一愣,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胤禩卻不着急,扶着她坐下,方纔慢條斯理的指着桌子上的方盒說道:“你看看吧!”
蓉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停了片刻,方纔慢慢的打開盒子,裡面是她前幾天穿的那件袍子。一塊同色同質的碎布放在袍子上。蓉蓉掀着盒蓋,看了一眼胤禩,又輕輕的蓋好,方纔斂身施禮道,“多謝八爺相護,蓉蓉粉身碎骨不足以報。”
胤禩臉上沒有多大的變化,一貫的溫潤平和,慢慢說道:“這次是你趕巧了,被我的門人看見。若是落在別人手裡,不定要生出多少是非。”
蓉蓉低頭說道:“那周天啓圖謀不軌,奴家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她和周天啓的事情,胤禩早就打聽清楚,聽她這樣說,也不懷疑,“聽說這個人和老四走的很近。你剪除老四的黨羽,原也沒錯。只不過,下次要小心一些。對了,老四的那個莊子裡是什麼?你要大動干戈的燒了它?”
蓉蓉道:“那裡是個隱姓埋名的道士,他和奴家有些淵源。奴家怕他說話不牢靠,讓四爺知道了就不好了。所以出此下策。”
胤禩眯縫了眼睛,很久才說:“你是說,老四開始懷疑了?”
蓉蓉被他話中的寒意凍了一下,突然想到,如果四阿哥以自己作爲要挾,這個八阿哥會不會狗急跳牆殺了自己?方纔醒悟自己太大意了!所有的柔情蜜意在那一剎那灰飛煙滅,心中竟也沒有多少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