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似乎想到同一個問題,各自迅速的移開眼睛。過了一會兒,蓉蓉纔想起來,似乎八阿哥在問自己話,“這個——,奴家不敢妄度,”看了一眼八阿哥,剩下的話全嚥了回去。
八阿哥呷了一口茶,“你剛進門兒那會兒,老四就找過你?”
雖然胤禮不說,但是從他對四阿哥的反應上,蓉蓉就發現他知道的似乎不僅限於那天看到的。難道還有什麼人向胤禮傳遞消息?蓉蓉的神經繃了起來,會是誰?
八阿哥這樣一問,蓉蓉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難道是他們嗎?頭沒擡,眼沒動。進門時的一點綺眷消失的無影無蹤。此時坐在她面前的,彷彿是另一個教主。
想到這裡,蓉蓉“撲通”跪倒,匍匐在地不敢說話。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示弱是不二的選擇。就好像在天晤崖山腹的黑牢裡,九歲的她可以哭得死去活來,一句句的咒罵着孃親和乾爹,只爲了得到教主手裡的一塊饅頭。雖然那時候,她已經吃了阿啓送來的點心,沒有那麼餓了。
蓉蓉看着胤禩皁面白底的靴子,心思卻在飛快的轉動,轉眼間無數的辦法從腦海流過,竟沒有一個可以用的!雖然媚魂術可以解一時之危,但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本事,恐怕還有別的禍端。腦門上密密的冒出一層細小的汗珠。
胤禩也沒有動,一口一口的喝茶,看着匍匐在腳下的女人不再說話。
她應該是個驕傲的女子,即使這樣跪着,心裡想得也是如何起來吧?可惜她出身不好,若是配上自己福晉的家世,憑着自己和她的頭腦與手腕,這朝裡的局面還不是另一番天地?!
胤禩的心裡微微有些可惜,人無完人啊!
轉念想到,這樣的女人,如果爲四哥所用……。淡淡的眉毛微微蹙起,停下撥茶的動作,盯着蓉蓉掂量着。想起蓉蓉剛進屋時,眼角眉梢的嬌俏,心裡有些得意。再怎麼聰明的女人,也不過是女人。只要稍微對她們好點,就不怕她爲你賣命!
伸手扶起蓉蓉,“快起來,你我之間何必如此!”比其方纔,聲音溫柔了很多。
蓉蓉滿面通紅,睫毛早已被淚水打溼,反倒顯得更加修長誘人。胤禩心神一蕩,突然想起這次招她來的最初目的,有些恍惚。連忙躲開目光,思忖着說道:“你如果不願意講就算了。本王也不會逼你。”
蓉蓉此時反倒有些急切:“王爺!”復又跪在地上,“奴婢絕對不敢有所隱瞞。那天碰見四阿哥純屬偶然,他只是讓奴婢好生伺候十七爺。還說——,”福至心靈,蓉蓉突然想到了措辭,面上也配合着出現了欲言又止的神態,見胤禩看着自己,放大膽子說道:“他還說既然已經嫁到十七爺府上,就不要老惦記着孃家的事情……” 說到這裡便打住了。這話是沒錯,看什麼人聽。放在胤禩的耳朵裡,老四這話就有別的味道。蓉蓉就賭他們兄弟的猜忌。
胤禩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不知道是不是老四安排蓉蓉這樣說的。另一方面,老四這樣說也沒什麼錯。阿靈阿雖說是太子的人,老四也是明面兒的太子黨,但是二人不合由來已久。更何況,這幾年阿靈阿和自己走的頗近,他有這樣的顧慮也在在情理之中。不過——,胤禩細細的掂量,老四犯得着親自警告自己的弟妹麼?!
胤禩看了一眼蓉蓉,蓉蓉有一雙與衆不同的杏核眼,那眼角極爲尖細,倒是外眼角圓圓的,微微上挑。眼眶也不是普通的弧形,而是有個波浪的彎度,彷彿總是笑眯眯的,又彷彿總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別人。黑色的眼珠大大的,邊緣閃着神秘的琥珀光澤,幾乎填滿了整個眼睛。轉動的時候,分外的流光溢彩。好像一彎神秘的海子。這樣的女人想誘惑誰不容易呢?又有誰不肯被誘惑呢?難道老四也動了凡心?想到這裡胤禩在心裡冷笑了一下,他要是真動了這心思,送給他也未嘗不可!就怕他沒福消受!胤禩冷哼了一聲,老十三替他頂了樁,不等於今後沒了帳。這個女人是他的奴才,老四想動就要付出代價!
發現自己想遠了,胤禩冷靜了一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管蓉蓉是不是老四的人,老四這話裡有一點是沒錯的,他在維護老十七!想起前一陣子兵部的事情,胤禩蹙眉沉思。難道老十七他……。不行!老十七現在深得聖心,又在理藩院和兵部呆過,有些人脈,不能就這麼放給老四。
看了一眼蓉蓉,只要她不倒向老四那邊,倒是個安插在老十七身邊的合適人選!當下,溫文一笑,雙手攙扶起蓉蓉,說道:“蓉蓉,不要怕。怎麼說你也是本王的人,更何況,本王一向很喜歡你。來,快起來!”
蓉蓉心裡冷笑,神色卻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看着胤禩的臉色。胤禩道:“老四那裡,本王會替你留心。至於小十七的心思,他大了,我們做哥哥的不好總說他,得空的時候,你就勸勸他吧!”
蓉蓉心裡跟雪洞似的,翩翩福身說道:“蓉蓉謹記王爺教誨!”
“既然如此――”胤禩頓了頓,看了看蓉蓉,沒有多說,揮揮手,“你就先回去吧!”多事之時,還是慎重點好。
胤禩最後的一瞥落在蓉蓉的眼裡,心中霍然洞開。八阿哥今天叫自己來是有想法的!看來進門時的猜測沒有錯。若不是臨時發現四阿哥的企圖,而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子,或許從今往後就會在這間小院子裡安家落戶,做一個皇阿哥的“外室”了吧?或者“私通款曲”也未嘗不可。呵呵,應該感謝四阿哥啊!蓉蓉對這些人實在不敢抱什麼希望,心裡輕鬆的很。最初的一點眷戀早就無影無蹤。
出得門來,大大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暖的裹住身子,才發現後背已經浸溼了!
胤禮得空回家看看,正碰上蓉蓉不在。算算路上的時間早就應該到了,去哪兒了?
度回書房,音畫和南月在伺候。上次蓉蓉接着小懲音畫,借刀殺人,把這些人嚇得不輕。見了他也是戰戰兢兢。胤禮看着好笑,“你們這是怎麼了?爺是老虎,會吃了你們?”
看胤禮心情不錯,南月大着膽子回道:“十七爺笑話我們呢!只是十七爺若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們這些丫頭可吃罪不起。”她伺候過蓉蓉,自覺關係不錯。蓉蓉又把她分到這裡,顯然有讓她伺候十七爺的意思。膽子比音畫大了許多。
音畫得了教訓,不敢象以前那麼張狂。可是聽南月的話,又想起福晉的厲害,面上的委屈不言而喻。主子房裡的丫頭一般都不是一般的下人,沒有主子的時候,她們多半是半個主子。若是有了恩寵,即使沒有懷孕,感覺也是高人一等的。平日裡也敢在主子面前撒嬌訴委屈。稱之爲“枕邊風”,也未嘗不可。
胤禮心情不錯,看音畫委屈的樣子。想着上一次畢竟委屈了她,“怎麼,音畫,平常嘴巴就數你厲害,這兩天啞巴了?”
聽胤禮似乎還有幾分念舊,音畫的委屈更盛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胤禮皺了皺眉頭,怎麼說着說着就哭了呢!南月察言觀色,知道音畫哭得不是時候,暗暗得意,更不會說破。悄悄退到一邊,冷眼看戲。
胤禮站起來,走到音畫身邊,柔聲說道:“她是福晉,立規矩也是應當的。就算委屈了你,不是把你也留下了嗎?總不能讓她給你道歉吧?”
音畫抽抽着說:“我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除了把十七爺伺候的好好的,也沒有別的想法兒。更沒想過踩高枝兒,變鳳凰。若不是別人碎嘴,怎麼就成了立規矩的靶子!十七爺不去說那些碎嘴的,偏偏問我對福晉有什麼意見。若是我回個一句半句,被有心人傳了出去,不是討打?”
胤禮連忙賠笑,“是我說錯了,趕明兒個,你喜歡什麼和我說,我給你弄去。”
音畫也適時的破涕爲笑,轉身給胤禮整整身上的衣服,抹平褶子,啐道:“哪有你這樣當爺的!沒個正形。”胤禮看她梨花帶雨,有些心神不屬。攬在懷裡,手也不規矩起來。
南月看在眼裡,心中暗暗嫉恨,方纔分明說得是自己,這筆帳總要算!看兩人繞進後面,南月出來和趙成各自安排。越想越不甘心,站在門口,南月心裡像堵了一個大石頭。
再把她叫進來的時候,胤禮和音畫都已經穿戴妥當。音畫兩腮嫣紅,別有一番風流。胤禮剛休息起來,神色微微有些慵懶,任她們伺候着穿戴朝服,準備再去部裡。突然想起什麼,問道:“福晉呢?今兒怎麼沒看見福晉?”
南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音畫,沒吭聲。音畫笑道:“爺這不是拿奴婢開玩笑嗎!福晉去哪裡,哪兒是我們管的了的!這天天沒見人的,我們也不敢問啊!”
胤禮怔忡了一下,喃喃的重複道:“天天?”
音畫低頭繫着腰帶:“是啊!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不放心別人採買的東西,一定要親自辦。一出去就是一天,晌午過後回來取食盒,到擦黑兒都不見人。”
胤禮的心裡呼啦涼了個透頂,所有的喜悅都被凍成冰塊,打的粉碎。南月皺了皺眉頭,雖說音畫天天在爺的書房,避着不見福晉,自然看不見人,可是話裡話外好似福晉天天不回家似的。這一陣子,福晉也就是晌午過後給爺去送送飯,採買東西不過是今天一天而已,怎麼到她嘴裡就成了天天?
音畫還在那裡說:“昨天吧?我聽打更的老王說,福晉那院都三更了還亮着燈。早上,琴心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聽侍衛們說,福晉半路就下車了,沒見回來。”
胤禮手腳冰涼,蓉蓉直到半夜纔回來?
音畫也收拾完了,站在一邊。看胤禮木呆呆的樣子,斜着眼挑釁似的挖了一下南月。南月看了她一眼,頭垂的更低了。
胤禮腦子裡亂糟糟的走出府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蓉蓉剛好從外面回來,兩人走了個對臉兒,“十七爺?您,您這是怎麼了?”
胤禮看了眼蓉蓉,身後的琴心倒是拎着一些藥材,“買藥去了?”
蓉蓉點點頭,“你怎麼了?”
胤禮冷笑道:“好,買的好!早上出去,晌午都過了,你纔買回來?!好,買的好!”說着,說着,揚手就是一巴掌。
蓉蓉心裡還琢磨怎麼對付老八和老四,沒有提防。返過味兒時稍微有些晚了,本能的偏頭躲過,那一巴掌打倒肩膀上,打了個趔趄。雖然動作不大,也足夠丟人的。
蓉蓉咬着下脣,看着面色鐵青的胤禮,眼睛微微眯起來,“你發什麼瘋?!”
胤禮叫過侍衛,“把她給我關起來,一步也不許踏出家門!”拂袖而去。
蓉蓉看了眼面面相覷的侍衛,轉身進了自己的院子。
“琴心,”叫過心腹丫頭,“想辦法把南月找過來,不要讓人看見。”
一燈如豆,蓉蓉的側影彷彿一座石雕,整整一個時辰沒有動過。趙成說,十七爺今天不會來了。蓉蓉沒問,琴心出去後,拉着趙成細細的問了,才知道十七爺今兒晚上有應酬。
琴心擔心的看了一眼蓉蓉。從小到大,誰也不知道她的心思。連她這個貼心的丫頭也揣摩不好。百順門傳來消息,周天啓死在京城,教裡的神醫死在郊外的大火,那天小姐回來的特別晚,身上還有煙火味兒,八成脫不了干係。她自然知道蓉蓉和周天啓的關係。但也知道蓉蓉翻臉無情,只是沒想到周天啓最後也落得個這樣的結局,和教裡以及江湖上那些爲了小姐神魂顛倒的男子比起來也沒什麼區別。如今看十七爺,也不過是另外一個吧?愛之慾其生,恨之慾其死。肯爲別人殺死自己的人,更不在乎爲自己殺死別人!
“小姐,喝點粥吧!”已經熱了三四遍了。
蓉蓉慢慢扭過頭,慢慢的從懷裡掏出一包藥,放在掌心,呆呆的看着,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對琴心說話:“還以爲是條小狗,想不到還會咬人,真疼啊!”燭火下,神色明滅不定,眼仁黑不見底。
琴心道:“小姐,十七爺本來是天皇貴胄,身邊有女人不稀奇。您可別介意。咱們能出來,多不容易!”
蓉蓉看了她一眼,“不過是狼窟和虎穴的區別,有什麼容易不容易的。琴心,我們要過更自在的日子。”翻手把藥倒進粥裡。又拿出藥方,“你把它背過,然後毀了。按這個方子把藥加在十七爺的補藥裡,一分不許多,一分不許少!”
琴心心裡一震,什麼也不敢問:“是!”
更衣後,蓉蓉坐在牀邊,輕輕的摸着牀上的綾羅綢緞:“琴心,你知道麼。他們在這裡總是那麼深情!”輕輕的,柔柔的,卻透着徹骨的涼意。
琴心打了個寒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