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草長鶯飛,桃花盛開的春日裡,孃親爲我取名“若羽”,她說女子便應該有一個溫柔似水的名兒,方能顯出女子的萬種柔情。而我,也愛極了這名,尤愛家人喚我“羽兒”時的那份親暱之感。
我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哥哥,爹孃十分重視對於我們的教養,重金延請了諸多有名望的教習師父教授我們學問技藝,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哥哥需習武學商,而我則是勤練女紅。
打小我便喜靜,喜歡看書習字,也喜歡撫琴作畫,孃親常說我的性子像極了她,長大後定會是個似水柔情的女子,家裡的僕人都誇我乖巧懂事。
在我五歲那年,我的妹妹雪兒出生了,爹孃很開心,我也很開心,因爲小小的雪兒總是用她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我,然後咯咯地笑。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我和雪兒慢慢長大,雪兒頑皮機靈,我溫柔恬靜,府裡的奴才十分喜愛我們姐妹,都贊爹孃好生福氣,得了這麼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
我喜愛桃花,爹爹特意在府裡闢了一處院子植滿了桃樹,我翻遍詩書,爲這園子題名“桃夭園。”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一個男子,他穿着煙青色的儒衫,長髮如墨,手執畫扇,立在一株桃樹下,靜謐得似一幅淡墨潑染的畫。
他轉身,向我拘禮,“小生季淵,江南蘇州府人氏,前來貴府學經商之道,冒昧打擾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他的聲音溫柔儒雅,帶着江南水鄉的氣息,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書裡形容的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季淵在府裡住了整整一年,多數的時候他都是跟着哥哥一起出門視察我們凌家的鋪子。而我,在那初次的相見後,心裡已是泛上了點點異樣,時常想着初見的那一幕,更想着能同他多說說話,聽他講講江南的風情。
我和他再次見面仍是在那片桃林中,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天空飄着濛濛的細雨,我臨時起興撐着一把白麪紋着桃花的油紙傘到了桃夭園。
而他撐着一把煙青色的傘仍是立在了一株盛開的桃樹下,我的心,不可抑制的輕輕撞了一下,我想,我終是明白了悸動的滋味。
我小心翼翼的走近,輕輕問道:“季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歡桃花?”那時,我想一連兩次碰到他都是在桃林,他該是愛極了桃花的。
他慢慢轉身,搖搖頭,“不,我不喜歡桃花。”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爲什麼不喜歡桃花,只是,那時一切都已是來不及了。
那日,我們各自撐着傘立在桃樹下說了許多話,他告訴我他們季府本也是蘇州府的望族,世代經商,耐何他的爹爹嗜賭,又不善經營,敗了先祖留下的基業。而他不忍家族基業被毀,更不忍見到年老的雙親受貧窮之苦,這才一路北上,尋到了首富凌家,期望能求得一些經商之道,助他重振家業。
那時,在我眼裡,他明明是個文弱的書生,卻不曾想到,他竟有此般堅強的意志,又或許,正是他的這份決心震撼了我,我決定要幫助他。
我不善商道,爲此,我特意請求了爹爹和哥哥,希望他們能盡力相助季公子,在爹爹意味深長的笑意中和哥哥的挪愉的話中,我羞紅了臉跑出書房,偏有與前來書房尋哥哥的季公子撞在一起,我愈加羞怯,垂着頭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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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孃親來到我的繡樓,“羽兒,你實話和娘說,你是不是看上季公子了?”
“娘,”我羞紅了臉,忸怩應着,沒想到孃親會這麼直白的問我。
瞧見我的反應,孃親寵溺的笑着,把我攬進懷裡,“時間過得真快啊,我的羽兒長大了,該是時候給你覓一門好的親事了。”
我偎在孃親懷裡,聽着孃親的話,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半晌,我悶聲問道:“孃親,你覺得季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孃親輕輕順着我的發,“季淵這孩子生的是儒雅,待人溫文有禮,也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只是,這江南離京城實在太遠,孃親不放心啊。”
“娘,你又拿羽兒尋開心。”我偎在孃親懷中撒着嬌,雪兒蹭蹭跑了進來,“姊姊,孃親,你們在說什麼江南,江南好玩嗎,雪兒也要去。”雪兒一面說着,走近我們,親了親我和孃親的臉頰,雪兒向來如此頑皮,我和孃親也甚是喜愛,孃親忙攬了她在懷裡。
“我的雪兒也要去江南啊,那行,等你姊姊嫁到江南,孃親便帶着雪兒一起到江南去看姊姊,好不好。”
“好是好,可姊姊爲什麼要嫁到江南,那雪兒以後不就見不到姊姊了嗎,雪兒不要。”彼時十一歲的雪兒嘟囔着,噌進我的懷裡,一股腦拱着。
一年即將過去,爹爹和哥哥找來季公子,探了探他的意思,我並不知道他們三人在書房聊了些什麼。但是,待季公子從書房出來,他便約我到了桃夭園。
他說:“你願意等我一年麼,一年後,我會親自到京城來提親,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
我紅着臉,鄭重的點點頭,“好,我等着你。”
就這樣,他帶着爹爹資助的十萬兩銀子回了江南。而我,便在家裡,數着指頭過日子,盼着他早日來提親。
桃夭園的桃花開了,大片大片的粉紅,我知道距他定下的一年之期已經越來越近了,我日日來到桃樹下,望着滿樹的粉嫩的桃花,回味着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在那日復一如的等待中,我卻是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好似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愛慕着他,而她,從不曾對我說過喜愛之類的話。
我的心裡是前所未有的慌亂,我慌忙找到爹爹,詢問那日在書房,季公子是如何同他們說明心意的,爹爹慈愛的拍着我的肩頭,“羽兒莫要擔心,季公子說他也十分中意你,放心,吧,他應承了爹爹,一定會應約前來提親的。”
心中疑問得解,我復又焦急的等着他的消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心中的焦慮愈來愈重。終於到了約定的那一日,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我早早便起身,細心的梳洗了一番,便倚在繡樓窗前遙遙望着。
“姊姊,你日日這麼倚在窗前望着,眼睛不累麼?”雪兒時常見到我這麼站着,卻每次都要這麼問上一句。
我將她攬了過來,“雪兒,他日你若遇見了你喜歡的男子,你也會如姊姊這般望眼欲穿,苦苦候着他的。”
雪兒撲扇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頑皮說道“雪兒不會的,雪兒要把他搶回來,讓他再也不能離開雪兒身邊,這樣,雪兒就不用苦苦候着他了。”
我不由笑彎了腰,雪兒她總是這麼古靈精怪,莫怪爹孃和哥哥格外疼她,便是我也很想一直寵着她。
只是,她還小,這男女之間感情的事豈是這般簡單的,男子是天,是一家之主,又豈是女子可以任意左右的!
將近正午之時,伴着嗩吶鞭炮聲,他應約來了,帶着聘禮,紅娘來向爹爹提親了!
婚期定在十日後,時間很趕,但孃親說那日是難得一遇的黃道吉日,婚期挑個好日子,往後的日子才能圓滿幸福。
大婚相關的事宜都有條不紊如火如荼的進行着,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幾日後,我便要離開這個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離開愛我的家人,我的心中自是十分不情願。
因着舊俗,我被爹孃嚴令禁止見他,心中的愁緒便無法抒發,好在爹孃和哥哥日日抽空陪着我,更有調皮的雪兒吵着鬧着,倒是排解了我不少的愁緒。
大婚那日,雪兒抱着我好生一番大哭,最後還是被奶孃強硬攔着,這纔沒有弄花我一身的喜服。前一夜,孃親已絮絮叨叨同我說了許多話,而今日,我拉着孃親的手怎麼也不願鬆開。
拜別雙親之時,蓋着紅頭巾的我看不到爹孃的面容,但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溼着眼眶強忍着淚水,而我,早已淚流滿面。
由喜娘攙扶着,我坐上花轎,離了我生我養我的爹孃,踏上了另一段全新的旅程。
經過十餘日的跋涉,我們一行終於到了江南蘇州季府,懷着忐忑的心情,我任喜娘扶着,完成了一系列繁瑣的禮節,來到了我們的新房。
夜了,微醉的季淵回到新房,在喜娘的指導下,挑了喜帕,喝過合巹酒,喜娘領着一衆丫鬟退了出去。
屋裡靜悄悄的,而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偷偷擡眸,我看向他,一身大紅的喜服稱得素來儒雅的他多了幾分喜慶和暖意。
目光往下,我撞進了他一雙如玉的眸子,心中一怯,我忙垂下眼瞼,埋首看着自己的大紅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