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就打斷了我的思緒。
無數侍衛涌進來，裡三層外三層將這一圈重重包圍。
我沒有擡頭。
三皇子卻笑了：“六弟，爲了接我這個三皇兄，還真是大張旗鼓啊。”
鳳離寓意不明笑道：“三皇兄真是見外，如今朕是天下之主，也是該好好報答當初三皇兄送朕的大禮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身影瞬間從後無聲而至，一把將三皇子摁在桌上。
那些侍衛緊隨其上，一把把閃着寒光的刀劍橫上他脖頸。
那個制住他的身影緩緩站起來，請示眼前的人：“皇上？”
是系狨。
鳳離悠悠擺手：“帶三皇兄下去好好休息休息。”
意外的平靜。
這一切就好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平靜一般。
我依舊保持坐在窗邊的動作，好半天才站起來。
耳邊就聽見鳳離似笑非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三皇兄，結果還是你輸了。”
三皇子被侍衛七手八腳地制着，揚起一邊嘴角冷笑：“我輸了？六弟可真是多忘事，醞溪和我什麼關係你不會忘了吧。你認爲她會幫你而不幫我？我們私下聯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然你以爲我又是又和能耐能夠深入這皇宮腹心？今日是我考慮不周，栽在了你手裡。但是隻要你今日不殺我，總有一天我還會捲土重來的！”
系狨愣住，連鳳離都一剎那頓了頓。他們誰都沒有料到三皇子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着一干侍衛太監和宮女的面。
這樣做，無疑就是……
我冷冷地盯着他，知道他是在最後這一刻都要拉我下水。
不覺有些心寒。
好歹我也算是他半個妹妹，四哥願意爲了保全我，犧牲性命都在所不惜，而他卻只想着千方百計要害死我。
他恨我，我知道。
因爲我從他手裡奪走了四哥，奪走了母妃。
一直到他被押走了，他瘋狂的笑聲都彷彿還留在這青霜殿裡，回聲四處徘徊。
鳳離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全身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
不由輕笑：“皇上，你可是在想着如何處置臣妾？”
他沒有說話，我看着他，等光漸漸散去，眼睛適應了逆光的景象，我這纔看清他臉上寒如冰霜的神色。他不帶一絲情感的看着我，甚至裡面還夾雜着幾分厭惡，道：“沈醞溪，朕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勾結三哥一起來對付朕！”
素衣剛想說什麼，我卻一擡手製止了她，不懼地微笑着：“皇上若是不信臣妾，就是臣妾說什麼也沒用了。”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顯然已是氣極，冷笑一聲，緩緩揚聲道：“朕沒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歹毒陰險的人。從先前蓉貴妃枕下的巫蠱布偶，再到她失足落湖皇子不保。朕
一次一次給你機會，如今你居然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
“哪裡大逆不道了？”我微笑着擡頭：“他本來就是我的哥……”
“啪！——”
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臉上，所有人都懵了，我被那一巴掌的力道帶着飛了出去，一把摔在地上。
左臉那一剎那沒有任何知覺，我禁不住顫了顫，渾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心裡那個地方痛得幾乎呼吸不過來，卻還是咬牙撐地坐了起身。
鳳離冷冷地看着我：“沈醞溪，你若不讓朕殺了你，你就不罷休對不對？”
我捂着火辣辣的左臉，狼狽地跌坐在地上，用盡全力一樣執意擡起頭，看向眼前暴怒的男子，冷笑道：“皇上，你真可憐。你以爲你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卻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懂。”
他猛地一拂袖，用力扣住我的下巴，危險地眯起眼：“朕看不懂？沈醞溪，你以爲你是誰，你究竟有何資格來說這些話？”
“是啊。”我低低地笑着：“我是誰，我不過就是借了和你的鏡姑姑幾分相似的容貌纔有幸被你看中。皇上，你看看你，容貌冠絕天下，睿智舉世無雙，比先皇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但是你的鏡姑姑心裡卻就只有先皇，到死都只願追隨他，你只能……”
“住口！”他猛地甩開我，氣得渾身發抖：“沈醞溪，朕看在你以前好歹也爲爭嫡皇位做過不少貢獻，放你一命，但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我咬着這幾個字，嗤笑地擡眼看着他：“皇上，究竟是誰逼人太甚，你難道就不會捫心自問一下麼？你若是想要臣妾的命，一句話就可以了，又爲何到這個份上還要利用臣妾來引出三皇子。這些話臣妾不說，不代表臣妾什麼都不知道！”
…
鳳離暴怒離去後，空蕩蕩的青霜殿裡就只剩下我和素衣兩個人。素衣從另一邊跪着爬過來，見我失魂落魄坐在地上低低的笑着，嚇得一把扶住我：“娘娘，娘娘你不要這樣。”
我恍若未聞，想起方纔他走前揚聲吐出的命令，對着門外的侍衛一字一頓道：“宜妃勾結三皇子餘黨，妄圖顛覆皇朝。從此打入冷宮，永遠不得踏出冷宮半步！”
他說完這話，就徑自而去，就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願。那樣的厭惡絕情，就像當初那些誓言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系狨站在一邊，良久後爲難地掃了我一眼，還低聲道：“娘娘，皇上正在氣頭上，你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激怒他爲好。就暫且先委屈你去冷宮小住一段時日，等皇上氣消了，自然就會重新讓你回青霜殿了。”
我搖搖頭：“你又何必說這些話來安慰我，他對我早就沒有情意了。”我擡眼望着他：“說不定從前就沒有，他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真的，很不容易了。
我是他所有污垢的見證，他曾經爲得到
皇位做過什麼事。
只要看見我，他都能想起來。
他也就永遠無法解脫。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其實冷宮也並不遠，不過一炷香的腳程就到了。
我這才發現，原來冷宮離青霜殿也不過幾步。
但是冷宮真的好冷。
這裡就像當初四哥死的那個冷宮一樣，陰暗幽深，四處都散發着一股潮溼的味道。
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揚起像鬼魅一般的破舊白紗。
殿內連茶壺都沒有，素衣端來一杯水，小心地放在我面前：“娘娘，喝水。”
我依舊出着神，斷斷續續的笑聲比哭還難聽。
風陰嗖嗖地吹來，素衣嚇得在一旁緊張地左右環顧。
我卻像是看不見她一樣，只是一直望着遠方嗤笑着。
嗤笑他的絕情，嗤笑自己的愚蠢。
嗤笑當年那些真情假意。
碧落黃泉，死生契闊。
何等可笑。
夜裡壁如鏡居然來了，兩排掌燈侍女，太監宮女左右環繞着，盛氣凌人地來到冷宮。
這裡連多餘的燈都沒有，還是小葵下午偷偷找人拿了幾盞過來。
忽明忽暗的微弱燈光，投映在一旁的門紙上。
我坐在窗邊，見她來了，只是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道：“蓉妃娘娘剛痛失愛子，不在仙居殿好好養身子，伺候皇上。居然有閒情來這破舊灰暗的冷宮？也不怕沾染了晦氣。”
壁如鏡左右打量着我，不介意髒亂地在我身旁的椅子上落座：“瞧宜妃妹妹這話說的，宜妃妹妹在王府時就伺候皇上了，當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才是，怎麼如今落得了這麼一個冷清的下場。都已經入冬了，不僅連半個暖爐都沒有，還被打入這冷宮。呵，皇上也真是，居然絲毫不念舊情，放任宜妃妹妹如此嬌弱的玉體在這受寒挨凍。”
看吧，真面目開始露出來了。
我笑了笑：“我和你不同，身子骨好得很。你若是有這個閒情，還是多將心思放在皇上身上比較好。宮裡玲瓏人兒這麼多，小心一不留神，這得寵的位置就被別搶了。”
“這宜妃妹妹就不用替妹妹擔心了，皇上對本宮可謂是呵護有加，寵愛備至。妹妹倒是該多爲自己想想，身爲江湖中人，在這朝堂之上毫無權勢，若是一朝不得聖寵，落得如今這個下場……”她挑挑柳葉眉：“……也不足爲奇。”
她這話刺中了我的痛處，我沒有說話。
她“嘖嘖”了一聲，站起身來，微微彎到我耳邊，輕笑一聲，用只有我們兩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沈醞溪啊沈醞溪，你沒有想到吧，如今的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若是早知如此，就應該多做善事積德才是。你欠我姐姐的，我總有一天會讓你盡數還回來。”
我閉了閉眼，果然……
是因爲壁如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