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兄聽聞項重華親自來訪,甚爲受寵若驚。寒暄一陣後,秦非爲他探過了脈象,又留下了一些藥物。兩人本想等到許殊,但沒有想到一直等了一個時辰也見不到他,只好離去,不料半路上卻見到許殊正醉醺醺地和另一個書生從酒肆出來。項重華正想下車,卻被秦非攔住了。
書生和許殊沒有回許家,而是到了一間僻靜的茶坊。項重華和秦非則悄悄地尾隨其後,躲在兩人的雅間外邊。
書生恨恨道:“麗夫人也太不厚道了。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小女子,給就給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何況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難不成那個女人是她親妹妹嗎?”
許殊道:“縱然是親妹妹又怎麼樣!你難道不知道她當年爲了陷害重華太子,不惜犧牲了親生妹妹息夫人的幸福?她怎麼可能有感情!她這種女人我不是沒有見過!我父親當時娶的那個賤人就和她一樣,心裡只有自己。你以爲她爲什麼不殺了大王,還不是……”
許殊忽然閉了嘴,拍着桌子道:“拿酒來!”
那書生忙攔住他道:“你喝多了。不要再喝酒了,喝點水,吃點東西吧。”
許殊苦笑道:“可笑我一開始真以爲她是愛才的明主,所以無論她如何和那些男人鬼混,我也很尊重她。但你猜猜,我上次快被秦非捉住時,她讓江萬里給我送來了什麼?”
那書生道:“什麼?”
許殊怒道:“毒藥!她寧肯我死,也不相信我。”他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茶水,道:“這些我就都不計較了,可她若是害了我的兄長,我絕對不原諒她!”
書生嘆了口氣,道:“她既然這麼精明,何必爲了一個女子得罪你。”
許殊冷笑道:“你以爲她是爲了嬌茗?我呸!她是怕惹惱了程公和靖侯。嬌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用美人計把程公、靖侯兩家人挑撥得水火不容,她若是此時跟了我大哥,靖侯家的兒子豈不是又要跟息麗華交惡?而程公也會把怨氣灑在她身上。息麗華怎麼捨得爲了我們這種草民的性命而誤了大局!”
書生道:“我本還想去投靠麗夫人呢,被你這麼一說還是算了。可投奔重華太子卻又和你成了對頭。我看我還是接着躬耕讀書吧。”
許殊道:“我也建議你追隨重華太子。他待人的確極好,否則秦非那個猴精也不會死心塌地地爲他效力。你要是介意我,就等儲君鬥倒了息麗華再說。”
書生訝然道:“你確定麗夫人會輸?”
許殊道:“以前不敢肯定,但現在她有了一個致命的弱點。”
書生道:“是嗎?”
許殊此時已經又喝了十幾杯酒,幾近爛醉,理智也越來越淡薄。他暈暈乎乎地道:“你想想看,重華太子在外面那麼久,她爲什麼一直都沒有殺大王?一開始的話,還可能是顧忌親自照料大王的程乾。但是後來,程乾死了,程公和靖侯也無心管大王了,這麼好的機會,若是你,你肯放過嗎?”
書生一愣,道:“這我還真沒有想過。”
許殊道:“她是爲了讓大王替她遮醜!那個女人和江萬里有了孽種,如果大王死了,這個孩子算在誰頭上?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剛剛要公佈了孕期,重華太子就回來了。”
書生嚇了一大跳,道:“此事千萬不要亂說。當心禍從口出。”
許殊道:“你是我們兄弟的救命恩人。我信你。”
書生道:“可難防隔牆有耳。你實在是喝得太多了,我得親自送你回去。”
書生攙扶着許殊出了門,而項重華和秦非早已悄悄地離開了。
項重華憤然道:“息麗華這個女人可真是夠膽!”
秦非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李放琛死了,許殊又無權。她能依賴的只要江萬里。而江萬里唯一的兒子又死在了翼國,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孩子,他怎麼可能放棄?”
項重華道:“以息麗華的手腕,知曉此事的人恐怕早都被她封了口。所以要揭發她,最好的辦法就是爭取許殊。”
秦非道:“不錯。而且許殊也頗有投誠之意。若是其兄一死,他大有可能完全倒戈。”
項重華道:“但是此事還得看天意。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向那樣一個無辜而老實的人下手。”
秦非不由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
一枚冷月,數點寒星。屋外寒蟬悽切,屋內卻宛如落滿了白雪的寒冬。
白色的屋頂,白色的四壁,連榻上垂下的帷幕也是純白色的。
一個白衣女子坐在鋪着雪白色被褥的塌上,望着對面妝臺上的銅鏡裡自己的倒影,似乎要看到靈魂深處。
屋內的一切擺設都簡單到空洞,與她那近乎面具般華麗的妝容形成強烈的對比。此刻,那張總是雍容華貴、無懈可擊的臉上卻充斥着鉛華也遮不住的疲倦和黯然。但她的內心反而比平時舒服得多。因爲只有在這裡,她纔不用抑制和壓抑內心的疲倦和痛苦,只有在這裡,她纔可以肆無忌憚地暴露出真實的脆弱與傷口。這對她來說無疑纔是最好的放鬆。
屋外隱隱傳來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她卻如沒聽到一般,動也不動。鈴聲再次響起,比剛纔稍稍響了一些,也急了一些。她眼角的肌肉已經在牽動,身體卻仍捨不得離開。
第三次的鈴聲終於響起,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終於將腳伸進絲緞織成的繡花鞋裡。門一打開,便有兩個婢女爲她披上了炫目的外套,佩上了五光十色的首飾。她邁着最優雅華貴的步伐走到了雍宮最華麗的廳堂裡,江萬里已經喝完了一杯茶,正在不耐煩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息麗華笑道:“我聽說,最近江相國爲了博那個叫採兒的名妓的歡心,正忙得不可開交。今天吹的是什麼風,竟然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江萬里的臉略微一紅,把本來想要訓斥息麗華的話又吞回了肚裡,道:“我是來找你商量事的。”
息麗華坐下,笑道:“若不是有事,你怎麼肯來?說吧,什麼事情?”
江萬里道:“近日許殊的兄長身體越發糟糕,聽說許殊也因此對你頗爲不滿, 私下裡和項重華他們的往來也比以前頻繁得多。”
息麗華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什麼?”
江萬里眼裡殺機畢現,道:“此人既然有背叛之意,就再也留不得了。不如干脆殺了他!”
息麗華一拍桌子,怒道:“虧你還有臉說!我問你,上次是誰假借着我的名義賜給許殊毒藥的?若不是因爲此舉傷透了他的心,許殊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對我生了敵意?你居然還想着要殺他!據我所知,項重華早就暗中派人把他保護起來了。你這邊殺許殊,項重華那邊正好救人,賣他一個大人情。到時候你怎麼辦!”
江萬里不由一愣,道:“那怎麼辦?你乾脆把嬌茗給他哥哥算了,再這樣下去……”
息麗華霍然站起,指着江萬里罵道:“堂堂男兒做事,竟然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女人,你們羞也不羞!”她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痛苦,捂着肚子癱坐在坐席上。
江萬里嚇得臉色也變了,忙上前扶着她道:“你沒事吧?大着肚子的人可動不得氣。”
息麗華沒好氣地將他推開,冷冷道:“現在才知道心疼了嗎?”
江萬里立即矮了半截,道:“我再也不輕舉妄動了,你說怎樣就怎樣。”
息麗華嘆了口氣,道:“現在就只有先把嬌茗和許殊的兄長一起接進宮裡了。一則顯出我們的妥協和示好之意,一則也等於拿住了能威脅許殊的王牌。”
江萬里喜笑顏開,道:“還是你聰明。我們的兒子只要有你一半聰明,我就心滿意足了。”
息麗華毫不客氣地打開了他伸向自己腹部的手,道:“但在把許家兄長接來之前,必須先想辦法支開項重華和秦非,以防他們節外生枝。”
江萬里爲難道:“這個似乎不大好辦吧。”
息麗華鎮定地道:“放心,我自然有辦法。”
彭公急匆匆地拿着書信找到項重華,道:“稟告儲君,韓家有飛鴿傳書,似乎出了大事。”
項重華拆開書信細細觀看,臉色越來越難看。
秦非聽聞韓文寄來了信,也很快趕到,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項重華滿面愁容地把信給了秦非,秦非看完信後也不禁蹙起眉頭,道:“無慾侯爺當年在遺囑上已經給了這些韓家的遠親足夠的財產,他們怎麼又鬧起來了?”
項重華苦笑道:“侯爺是老虎,韓文卻是一隻羊羔。老虎一死,那些豺狼自然不會老實。”
秦非沉吟道:“可他們要鬧騰,爲什麼不在你身處翼國險境,又沒有奪得儲君之位,實力最薄弱的時候鬧?”
項重華不屑道:“那些烏合之衆怎麼可能像你這樣考慮周密?你看高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