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解釋道:“陶大雖主事,但其弟更擅長梅花 ,所以便一起跟了過來。”
李賁道:“這倒解釋得通。”擺手令兩人上前,向項重華道:“這梅花看起來頗似息國的碧梅,但息國的碧梅又沒有清香。是你們自己培育的新種還是在野外發現的?”
項重華垂首道:“將軍好眼力。這梅花的確是用息國的碧梅和其他優種梅花雜交數代而成。既有碧梅的淺翠又有其它梅花的清香。”
李賁目光閃動道:“息國的碧梅雖是極品,但也是隻有宮廷纔有的至寶,幾位是如何得來的?”
項重華剛想回答是從韓無慾手中購得,忽然意識到李賁似乎在側面試探自己的來歷,忙賠笑道:“這個小人自然有些門路,不過一共也只得了幾支碧梅而已,還請大將軍高擡貴手,不要斷了小人的財路。”
李賁笑道:“只是隨便問問,不須緊張。我還沒有小氣到這種程度呢。”
項重華忙低頭稱是。李賁道:“你可去過息國的倚梅園嗎?”
項重華道:“小人不過是尋常商旅之輩,怎有那等眼福去王族園林見識!”
李賁閉起雙目,緩緩道:“天下佳梅之所在莫若倚梅園。想當年縷依夫人顏若春華,白衣勝雪,碧梅樹下驚鴻一舞不知傾倒了多少英雄王孫。”
項重華竭力穩定住自己的聲音,道:“夫人之絕代風華小人雖從未見過,但也可想而知,不過在小人接受梅花生意以後,她便已經嫁入雍國了。”
李賁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背對着項重華和秦非轉向梅花,稍稍停了一會兒方道:“息國自古出美人。爲你們摘梅的恐怕也是個絕色佳人吧?”
項重華微一錯愕,秦非接過話頭笑道:“將軍實在是厲害,再這樣下去,我們的老底可真要被您摸個一清二楚了。”
李賁微微一側頭,似乎這時才注意到秦非,道:“說起來,你是因爲比陶大更擅長梅花纔跟過來的,對嗎?說說看吧,覺得我梅源島如何?”
秦非道:“梅源島上的梅花給小人的印象正如大將軍一般。”
李賁又轉過些身子,略微驚訝道:“像我?李某人聽過別人各種比喻,將我比成梅花的可還是第一次聽到。”
秦非道:“衆人常常將花朵與美人聯繫在一起,而英雄則多與陽剛之物爲伍,所以乍一聽來似乎有些突兀將軍。小人卻認爲,天地萬物無非陰陽,但陰陽者卻又相輔相成,無物爲純陰,也無物爲純陽。再嬌豔的花朵也有其不失陽剛的地方,再豪氣的英雄也有其柔情的一面。譬如這梅花,雖嬌美雅靜,卻傲雪迎寒,這豈不似默默守護、卻不被世人理解的絕世英雄?而李將軍雖有萬人不擋之勇,氣衝山河之勢,但渾身的清雅和內斂的柔情又何嘗不像這梅花?”
李賁的眼中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柔情和哀傷,低聲喃喃道:“好一個默默守護,好一個不被世人理解。”轉過身來向秦非笑道:“我李賁縱橫北陸二十多年,雖不敢說無所不見但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可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麼能說會道的人。如此才幹當商人是否覺得太委屈了?”
秦非眼看項重華笑道:“不委屈。能跟着我大哥闖蕩天下比什麼都強。”
項重華心裡一陣感動,打起精神昂首道:“將軍對我家的梅花可有什麼意見?”
李賁溫柔地撫摸着花瓣,道:“非常好。”頓了一頓道:“曾經有位故人常說過,她人生三大憾事便是碧梅無香,人心無常,天意難測。人心和天意均非人力可及,但願這一捧碧雪寒梅可略微了她心中遺憾。”
項重華道:“將軍滿意就好,有什麼需要小人效力的儘管提出,小人一定盡力而爲。”
李賁忽然笑道:“你多大了?”
項重華微微一愣,老實地回答道:“小人二十。”
李賁道:“比我家慕梅大一歲。這些年來過得可好?”
項重華望了一眼他那平日裡如劍似炬的眼,但見眼神中絲毫不見任何猜疑,反而充滿父親般的慈愛與柔情,心裡微微一酸,答道:“小人前些年因爲年幼無知闖了不少禍,也受了不少苦,但現在好多了。”
李賁道:“人生就是如此。若想把自己磨礪成一把鋒利的寶劍,風霜雪雨之苦總是避免不了。”
項重華擡起頭,道:“多謝將軍。”
秦非笑道:“我們這些生意人能成多大的氣候?浩然候韓無慾全天下也就只有一個,只求平平安安溫飽不愁便好。”
李賁笑了一笑,吩咐管家道:“本將軍好久沒有這麼開心地交談了。爲他兩人準備席位,讓他們也參加酒宴。”
管家驚訝地看了看項重華和秦非,又將目光轉向李賁道:“將,將軍。可是出席酒宴的都是名門望族啊,就連江相國也……”
李賁道:“名門望族又如何,連兩個小娃娃都容不下嗎?照我說的去做,禮儀什麼的派了人教教他們,這兩個孩子這樣聰明,定然一學就會。”
管家只得應聲退下。
項重華和秦非回到屋中便雙雙癱倒在榻上。
秦非捂着胸口道:“沒想到李慕梅那麼慫,親爹卻是這樣一個厲害人物。那李賁眼不瞪,眉不皺地掃一眼,就能把人嚇個半死。在他跟前,總感覺隨時會被拆穿一般。”
項重華道:“可不是嘛。我和慕梅每一次跟他搗亂,總能被輕而易舉地抓個人贓俱獲,可他自己卻連手都不會髒。”
秦非嘆道:“我以前以爲李慕梅就已經算是俊秀至極,但今日一見他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美男子。除了那次在陳國救了我們的白衣男子,李賁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無瑕的男人。”
項重華道:“不過你也夠厲害的,居然把李賁都捧得一副飄飄欲仙的模樣。”
秦非坐起來,得意道:“這算什麼。對在玄武潭學權術的弟子來說,拍馬屁可是基本功。”
項重華也坐起來道:“基本功?那你們是怎麼練功的?”
秦非道:“我們每十天都要以某一人爲對象,寫上一篇對其讚美的文章,寫的差的就得被罰去掃地一日。長久以往後,拍個馬屁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說來就來。”
項重華笑道:“你們寫的最多的是誰?”
秦非道:“自然是我們的師尊。我一開始寫時水平不夠好,只會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地各種瞎誇。”
項重華想起莊夢滿臉的皺紋,汗顏道:“這種話都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還說自己水平不好,你真是太謙虛了。”
秦非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夸人也是一門學問。誇得太假別人不會信,那些自尊極強又生性多疑的人,甚至還會認爲是對自己的諷刺。而撿那些別人都誇爛了的東西誇,則會令人麻木,甚至引起反感。所以,夸人最重要的就是因人制宜,抓住其孤芳自賞的地方誇,把其自卑的地方硬生生誇成優點和好處,這樣纔會百試不爽,甚至被引爲知己。”
項重華由衷地道:“玄武潭的弟子果然厲害。他們個個都像你這麼會拍馬屁嗎?”
秦非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道:“自然不是。有一次某個新生竟誇師尊的琴聲美如天籟,繞樑三日不絕,結果氣得師尊大發雷霆,把他拴在樑上整整彈了三日的琴,那人從琴房出來可真是三日不知肉味了。”
項重華笑道:“是誰這麼能幹?”
秦非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李慕梅。”
項重華隔着窗外的樹影,遠遠望着正暴跳如雷地從李賁書房的方向走過的李慕梅,閉上窗子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慕梅從小就不擅長這個。”
秦非道:“這你就錯了,李慕梅這小子開始不咋地,進步卻很神速。他得知自己的失誤以後,愣是將師尊的缺點誇成了優點,讓師尊活生生地把他當成了知音,三天兩頭就叫他去討論音樂。”
項重華苦笑道:“怪不得他拼死也要逃離玄武潭。”
秦非道:“能出席明日的宴會終歸是件好事。這次雍國的高官豪門一定有不少人來捧場,到時說不定能聽到些什麼寶貴的信息。”
項重華道:“這些雖然重要,但比起我們偷書的目的還在其次。這梅源島這麼大,李賁又心機深沉,叫我們如何去找啊?”
秦非道:“你可記得李慕梅曾提醒我們什麼?”
項重華想了一想,雙目豁然一亮道:“島心的小園?”
秦非道:“不錯!越是不讓外人靠近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韓無慾既然得到情報說《丹心秘卷》就在此島上,而那惜梅園又這樣特殊,無論如何都得去看個究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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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重華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這次你該不會又想要跟我一起去吧?我警告你,李賁可不是劉羲綽那種廢物能比的。打死我,不,我寧願把你扔進海里,也不要帶着你一起去送死。”
秦非道:“別把我說得這麼不堪好不好!你以爲我喜歡被綁成一個包袱一樣掛在你背上啊?就算你拉着我去,我也不會去的。你去的這段時間,我就和趙毅他們順便打聽一下情報。倒是你可千萬不要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