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大雪般沉沉降落在梅源島,降落在每一座高聳的紅牆和櫛比的屋脊上。積雪的飛檐如龍似鳳般將惜梅園團團籠在中央,彷彿守護着一個塵封心底的秘密,於一派豪氣中透着別樣的素雅與孤寂。
項重華穿過一片梅林,又越過一道九曲橋。被風燈照耀的雪色之中忽然亮起一點疏淡的燈光。
項重華雙掌向上一翻便縱身越上牆頭,壓腰快速行到一片屋脊後才小心將頭探出,竟然看到正自旁邊的小徑上走來的李賁。他獨自提着一盞燈,另一隻手則抱着一大束脩剪好的碧雪寒梅,不同於往日的威嚴儒雅,神情滿是蕭索與疲倦。
項重華心裡一動,縮進屋脊後又向李賁的方向前進了幾步,再探出頭時,李賁已經轉向一間小小的屋子。他並沒有開門而是擡手抓住把手,上下搖晃了三下後又衝着一旁的柱子扣了三下。
只聽軋軋聲響,小屋門前的地面竟然緩緩展開一道長口,露出一截樓梯。李賁順着樓梯走下,絲毫沒有察覺緊跟其後躡進來的項重華。
石階盡頭接着一座寬闊的大廳,大廳四壁與地面皆以白色石塊爲材質,打磨得如玉石般光澤圓潤。廳中卻空洞無物,唯有四壁簇擁着各色梅花。
項重華趁李賁俯身啓動壁燈時迅速躍上天花板,以壁虎功緊緊扒住板面。
李賁熄滅手上的風燈,走到大廳盡頭時,在牆上一處凸出的花紋上輕輕擊了三下,一方與門同樣大小的石壁便移動到了一邊,又露出一間密室。
項重華雖正處於李賁的後上方,但若想跟入密室便必須趁他未轉身閉門前便躍下地面,鑽入密室並藏好。可密室若無藏身之所,便絕對會暴露無遺。就此放棄則失去了線索,萬一密室之中另有機關通往其他地方豈不前功盡棄?
項重華緊緊扒在天花板上,眼看着李賁已擡起一隻腳,忍不住開始顫抖。
跟還是不跟!
兩個念頭電閃雷鳴般不住激盪搖擺,可李賁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室門口。項重華一咬牙,終於翻身躍下,正待奔入密室中時,卻忽然怔在原地。
李賁將懷裡的梅花小心翼翼地插進擺在密室中央的一張青玉案上的白底翠紋瓶裡。案上顯然時常有人打掃,不但一塵不染,連供奉的食品也散發着新鮮的香氣,均是少見的人間美味。
最引人注意的卻是案後那一方雕像,雕像中人分明是一個高髻宮裝的女子,雖由玉石塑成,周身優美的線條卻宛如真人般散發着攝人心魂的氣質。
李賁仰頭望着塑像,目中充滿柔情和哀傷。項重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這塑像雖然栩栩如生卻沒有刻五官。
李賁抽出一支香,燃起後插入香爐中拜了幾拜,望着塑像低聲道:“依依,你最愛的兒子送來了你最喜歡的梅花,你可歡喜嗎?”
項重華這纔回過神來,忙躲在門後,豎起耳朵。
李賁道:“我這些年着實給他吃了不少苦頭,他心裡恨我入骨,我卻不後悔。他比以前長得更壯實了,更讓人欣慰的是,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知己好友。你在天之靈可能看到嗎?你總是很溺愛他,見不了他受丁點委屈。但這孩子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繞在你的膝下撒潑搗亂的小鬼。他有了自己的理想,也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我雖然不知道,他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是兇是吉,是好是壞,但我會盡全力去幫他助他,哪怕要擔一世惡名,哪怕他一生都不會原諒我也在所不惜。人年輕時,若因爲做錯事而後悔,到了晚年回憶時很可能只會付之一笑,甚至引以爲趣事。但若因沒有去做而落下遺憾,卻往往令人痛苦終生。是你讓我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所以我希望寧願他碰得頭破血流,也不要看着他像我一樣,只能對着滿園繁花空自嘆息。依依,你可曾明白我的痛苦,可會原諒我的一切作爲?”
項重華暗自有些奇怪,心道:“這塑像應該是梅依姑姑,但爲何不刻上她的面目?慕梅到底有何願望又有什麼想要守護之物,以至於李賁不惜讓他恨自己也要磨練他?莫非,這小子有什麼秘密瞞着我們?”不知不覺中反而忘了自己來是打探《丹心秘卷》的事情。
李賁卻忽然開口道:“依依,你可記得我家的兵法秘籍《丹心秘卷》?不知是誰泄露了秘密,竟然引來了小賊。”
項重華心裡一緊,鬆開的手指又緊緊扣在暗器上,下定決心只要李賁一察覺自己在密室外,便出手將其制服扣爲人質。
不料李賁卻接着憤憤道:“那姓江的狼子野心,對我李家這部兵法覬覦已久,更逼我拿出兵法給衆人開眼。哼!可惜他打錯了主意!我雖會應他所求在宴會上呈現秘籍,但呈現的自然只是平常的兵書,真正的兵法依然保存在原處。”
項重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也開始忍不住地微微顫抖。
李賁向雕像又拜了幾拜,走到塑像側面蹲下身子,將手掌按住塑像底座上最大的一朵梅花, 運力緩緩推入。
梅花下方的石塊同時彈出,那石塊竟然做成了中空的抽屜,裡面靜臥的正是一卷顏色陳舊發黃的書卷。李賁取出書卷,珍而重之地查看了半餉才復歸原位,向塑像道:“此書是李家以至雍國的珍寶,只有放在你身邊我才安心。我要回去了,明日因爲有晚宴要應付,所以要到亥時才能來看你。依依保重,賁要去了。”
項重華忙又翻身攀上天花板,緊跟着李賁出了密廳,上了石階,悄悄躲在梅林裡,直待李賁走遠纔回到剛纔的地方。
他按照李賁的做法開啓開關,一直走到密室之內。沒有面目的塑像在室內燭光的照耀下散發着溫潤柔和的光彩,既顯得聖神高潔,又讓人萌生一種親切感。項重華眼望着項梅依的塑像,心中感慨翻騰如海潮。
這梅花分明只是李賁買來送給亡妻的禮物,他卻口口聲聲道是李慕梅送的,可見對於一個母親來說,能收到孩子送上的心意是何等欣慰之事。
項重華心裡一酸,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從瓶子裡取出一支梅花向項梅依拜了幾拜後插回瓶子裡,又跪在塑像前磕了幾個頭道:“梅姑姑,重華給你磕頭了。明日是您的忌日,卻又是我孃親的生辰。重華無能,不能爲母親獻上一份壽禮,只能在此借李將軍的一束梅花略表心意。還請您一定要爲我帶給孃親,並告訴她,重華現在很好,要她不要爲我操心。”
他起身把秘籍取出後又向她叩首道:“重華知道這是李家的寶物,也知道這樣做實在是突兀您老人家。但重華現在只是寄人籬下的空頭太子。我身上擔負着不止我一人的前途和恩怨,更要守護對小雅未來得及兌現的諾言。您原諒也好,恨我也罷,我都會將此書拿走。不過我可以向您承諾,慕梅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不會傷害他,至於李將軍……縱然他是我的政敵,縱然他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也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又了磕幾個頭方纔溜出密室,返回房間。
秦非和趙毅等早已靜候多時,見到項重華皆圍上去詢問。項重華親自查看四周無異常後,才取出懷裡的書卷道:“這次運氣真好的出奇。我跟着李賁一路直直到了他的地下密室,而此物正被他藏在裡面。”
秦非道:“即使李賁把書藏在密室裡也應該不那麼容易找到,你又是怎麼知道藏書之地的?”
項重華想起密室中的塑像,心裡莫名其妙地攪動起來,打了個哈哈,只是道:“李賁想必每日都要查看一遍秘籍,而我便這樣正巧地看到了他藏書的地方。”對塑像一概未提。
秦非將書卷拿到燈下,展開一頁頁瞧過去,臉色越來越難看。陳杰湊過去一看,險些驚呼出聲,孫哲指着書卷,差異地看着項重華道:“儲,儲君,這書怎麼……”
項重華一個箭步過去奪過書卷一瞧,失色道:“這,這書上怎麼一個字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