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機遇來臨

身爲下人,總是比尋常人更會看臉色一些的。否則,哪裡能夠討得主子歡心?而如木成林這般,做了多年下人,又格外得主子青睞的,便更會看人臉色了。

此時,觀得宇文婉兒滿臉的寒霜,那種睥睨衆人的神情,頓時讓他想起來木家的三爺,也就是木老爺的第三子,木嵐山。木嵐山的母親,是木老爺年輕時求來的一門好親,算得上高攀了。故而,木家嫡出之子全都享盡尊榮。

木嵐山,尤其如此。因着木家從上到下的寵溺與縱容,養成了驕縱跋扈的習性。才十三歲時,便擄掠糟蹋了出身清白的民女。及至如今,所做的混賬事已經數也數不清楚。

偏偏木家的大小主子都縱着他,出了事也只是提點他一句,幾乎未有過懲罰,故而木嵐山便養出了草菅人命的心態。糟蹋好人家的女孩子,打死好人家的少年男子,在他眼中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

木成林看慣了木嵐山的形態,對比宇文婉兒看他的神情,頓覺竟是那般的相似。幾乎是一瞬間,冷汗就流下來了,立馬改了口,連連向秦羽瑤求饒起來。

然而,秦羽瑤提着木成林的後領,只見那外衫裡頭露出來的一絲裡衣,竟是上好的綢緞布料做成的,哪裡相信他口中所說的,只是想要訛詐些銀子?

“想走?沒門。”秦羽瑤輕聲說道,手中卻緩緩一鬆,將木成林放下了地。

木成林乍聞秦羽瑤不讓他走,心中一寒,然而轉眼間秦羽瑤又把他放下了地,直是又奇怪起來。他此刻已經想跑了,該打探的已經打探清楚,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然而剛要跑,掙了掙身子,才發現沒掙動。往後扭頭一看,只見秦羽瑤還揪着他的衣領子,此刻脣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既然此人是個潑皮無賴,只想訛詐些銀子,我便稍事教訓,不送他見官了。”秦羽瑤面向身後一干圍觀的衆人,沉聲說道:“倘若人人都以爲秦記布坊是好欺侮的,那便大錯特錯了。此人,我打算拎回秦記布坊,教訓他一頓。大夥兒都散了吧。”

有那好事之人,不肯散去,只想瞧一瞧秦羽瑤收拾人,被秦羽瑤拒絕了:“殺豬聲沒什麼好聽的,大家都散了吧。”說着,提着木成林回了秦記布坊。

等到大家都進來了,秦羽瑤轉過身對祿兒道:“祿兒,關門。”

“好嘞!”祿兒應了一聲兒,立時便要關門。

木成林頓時有些嚇着了,連忙叫道:“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收拾你。不然你以爲,還能做什麼?”秦羽瑤似笑非笑地道。

她做事磊落,說收拾木成林,那便收拾木成林,且並不忌諱告訴別人。故而,方纔圍觀的人只見秦羽瑤關了門,也知道里頭約莫會發生一些不那麼美好的事。故而哂笑搖頭,漸漸都散去了。

卻都不曾爲木成林的安危擔心過——光天化日之下,秦羽瑤將人提了進去,難道還不打算放出來了?沒有人那麼蠢。

況且,木成林當真作死,秦羽瑤要收拾他也是人之常情。須得知道,木成林方纔說的可不是什麼好話,竟是污衊人傷天害理,壞人生計呢!給誰逮着,都得好好收拾一頓。因而,木成林便是叫喊也沒有用,被秦羽瑤提進了秦記布坊。

將門一掩,坐在秀茹搬出來的椅子上,秦羽瑤看着木成林,開始審問起來:“你是木家的什麼人?”

木成林未料得坐在面前這年輕婦人如此多智,乍聞此言,竟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否認道:“夫人太也高看小的。小的只不過是聽聞此事,一時間生了歹意,想要訛詐夫人些銀子。卻是小的愚鈍了,還望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放小的離開吧?”

“不承認?”秦羽瑤微微挑了挑眉,指了指他身上穿的衣裳:“你身上這身行頭,總值得幾兩銀子吧?瞧着不是窮人家的,怎麼竟來訛詐我?你原本打算,是想訛詐我多少銀子?”

木成林的眉頭不禁又抽動起來,只覺得面前這年輕婦人不好對付,他腦筋急轉,便又連連討饒道:“夫人不知,我家原是遭了難的,這衣裳還是當年不曾遭難時買的。小的過慣了好日子,如今手頭極缺錢使,才生了這個念頭,唉!”

秦羽瑤冷笑起來:“不如你來說一說,你姓甚名甚,家住哪裡,還有幾口人,原是做什麼生意的?又認得什麼親戚鄰居,也好爲你作證?今日不怕你知曉,倘使你不肯如實答出來,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木成林聽了前半段,還有心思在心中編造身份。然而聽了後半段,再被宇文軒、宇文婉兒等人一瞪,心中漸漸覺出不妙來。然而他是木老爺的親信,自不肯輕易道出身份,否則就這麼栽了,回去也要失了木老爺的青睞。故而索性閉上眼,一聲不吭起來。

秦羽瑤的眼底便閃過一絲冷意,前世做過那樣的身份,難道竟連審個人也辦不了?不論多麼硬的骨頭,只要用上他們的法子,總能鬆口。張口剛要喊小黎綁人,驀地只聽宇文軒一聲冷語:“小黎,帶下去審。”

“是。”小黎素來是個悶不吭聲的行動派,聽到宇文軒吩咐,立時便走過來提人。

秦羽瑤怔了一下,回過神後便不曾阻止。她倒是忘了,這屋裡原不止她一個是專業的呢。

在秦記布坊的後面,還有一間茶室,原是用給人休息,或者量身裁衣的,此刻正好用來審訊。木成林半睜開一隻眼睛,見是一個比秦羽瑤還面嫩兩分的小夥子來提他,心中輕哼一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做下人的,到了這把年紀,誰不曾被審過、訓過?若是能被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夥子審出來,他也不必混了。故而拗着脖子,隨着小黎去了。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小黎提着人出來了。方纔還硬氣萬分的木成林,此刻渾身如被水潑了一般,竟是溼得半透。而他的臉上,此刻也滿是蒼白,一頭一臉的汗,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明明就連一絲兒傷痕都沒有,頭髮絲兒都不曾亂,但是偏偏精氣神垮的厲害,一瞬間竟彷彿老了好幾歲。這副模樣,除了宇文軒與秦羽瑤之外,其他人都是無比好奇。

就連宇文婉兒都十分不解,一隻手按着腰間的鞭子,圍着癱在地上直喘氣的木成林,好奇地道:“你對他做什麼了?我們在外面,連聲兒慘叫都沒聽到,他怎麼就這副模樣了?”

宇文婉兒原本還打算着,如果木成林不聽話,她便狠狠抽他一頓呢。此時看來,卻是不用了。

秀蘭與秀茹也很是好奇,紛紛看向小黎,這個武功與夫人打成平手,但是白淨秀氣的少年。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令方纔還無賴潑皮的老油條子,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成了這般模樣?

小黎卻只是鬆開木成林後,便退到了一邊:“夫人,可以審了。”小黎不比思羅木訥,本性是個聰慧乖覺的人。宇文軒叫他提人去審,他原本有更快的法子,然而思及寶兒在此,便選了慢一些的但是安靜的法子。

此刻將人提回來,因知道宇文軒是爲秦羽瑤鋪路,便直接對秦羽瑤覆命。總歸,宇文軒不會爲這種事責罰他。

果然,秦羽瑤瞧了宇文軒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地上萎頓的木成林,問道:“你可以說了。”

聽到秦羽瑤的聲音,木成林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面色又慘白兩分,而後低低地絮說起來:“我是京城木家派來的……”

方纔在那間小小的茶室裡,木成林受到了此生最恐怖的驚嚇,與此相比,從前受到的大大小小的審訊,竟跟兒戲一般。

小小一個秦記布坊,怎麼竟圍聚着這樣的人?先是那視人命爲無物的冷漠少女,又是生得俊雅如天人一般的年輕男子,還有方纔審訊他的本事莫測的少年。

木老爺,只怕有大禍!木成林有心爲木老爺擋災,然而此刻身體仍舊在微微顫抖,尚未從方纔的驚懼中回神。效忠效忠,有命活下去才能效忠。抱着這樣的念頭,木成林便低聲把木老爺派他來的目的,一一道了出來。

“果然是木如眉搞的鬼。”秦羽瑤微垂眼瞼,目光有些閃動。又看向木成林,道:“你把綠蔭閣的情況,大抵與我說一下。”

木老爺派木成林來的目的,卻不是與木如眉出氣,而是另有別的念頭。木成林沒有隱瞞,秦羽瑤自然便知道了,木老爺是起了覬覦之心。

這也不奇怪,面對好東西,不生佔有慾的是聖人。如今也虧得秦羽瑤早早把曲裾的圖紙免費贈了出去,叫大家一起賺錢。否則的話,指不定哪日布藝一條街上的商家們便聚了起來,磨刀霍霍,要分一口肉吃。

這是沒本事的人,互相聚集起來分羹。似綠蔭閣,高高在上,看到什麼新鮮的有趣的,橫刀便奪來了。

而木老爺派木成林來探查,算是謹慎的了。這世上,謹慎的人,是最難對付的。他們就像那隱在暗處的狩獵者,靜靜伏着,等待擊殺獵物的機會。倘若獵物不好對付,他們便舔着獠牙,靜靜等待時機。一直等到,獵物踏入可以擊殺的範圍。

是的,這種人輕易不會罷休。故而,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可巧,秦羽瑤抓了木老爺的心腹,便藉此問起綠蔭閣的情形。

木成林不太想說,可是方纔被小黎提進茶室裡頭……那些陰影還在。此時,身子仍舊打着顫,牙關輕輕碰着,哆嗦着把綠蔭閣有多少分號,每年的出息,以及木老爺的習性等都說了出來。末了,又有些希冀,秦羽瑤會放他走的吧?

秦羽瑤確實沒有把他留在這裡的意思,她上輩子殺的人夠多了,這輩子並不想多做殺孽。故而便站起身,朝他揮了揮手:“你回去吧。別叫我再看見你。”

第一句話,令木成林驚喜得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第二句話,卻叫他腦中一個清醒,方纔還打着顫的身體,忽然停下顫抖。他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秦羽瑤行了一禮,便飛快打開門跑出去了。生怕秦羽瑤念頭改變,將他留了下來。

秦記布坊的外頭,圍觀的行人雖然散了,然而還有對面兩旁的鄰居。此刻只見秦記布坊的門終於開了,那作死的老男人也跑了出來,直是倚門抱臂好笑圍觀。

只見木成林的頭髮絲兒未亂,身上穿的衣衫板正,只是身上有些溼噠噠的,還有人嘆道:“秦夫人真是好性兒,這人污衊她殺了人,她竟只潑人兩杯水,連一個巴掌都不曾加諸於其身上。”

隔壁掌櫃便道:“可不是?瞧他身上,連個腳印兒也沒。”

這些人紛紛感嘆,殊不知跑出來的木成林,嚇得就只差沒尿褲子了——這還是他出汗太多,加之出門之前沒有飲太多水的緣故!

木成林走後,秦羽瑤還不曾說什麼,秀茹先不滿了。她此刻撅着小嘴,抱怨道:“怎麼別人家也沒有這麼多事?偏偏咱們家,三天兩頭有人來搗亂!”

秀蘭白了她一眼,道:“你見別人家像咱們這樣日進斗金了?”

秀茹便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不礙,今日咱們既然已經探聽得消息,日後有了防備,他們沒法拿咱們如何。”秦羽瑤笑着安撫道,“何況,難道你們不相信夫人我,覺得咱們鬥不過綠蔭閣?”

三秀曾經在閒雲坊做金牌繡娘,對綠蔭閣的瞭解比常人要多。比如,三秀自己就常常買綠蔭閣的布料,裁了做小衣、手帕等。而閒雲坊,比綠蔭閣是差幾個層次的。

秦記布坊,只在青陽鎮上有一家小店,名聲在青陽鎮上尚可,可是出了青陽鎮,便什麼也沒有了。故而,叫秦記布坊跟綠蔭閣對上,三秀心裡是忐忑的。

“本來以爲,把木掌櫃一家弄消停了,便沒有事了。”這時,秀禾笑着說道,“不過,我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有夫人帶着我們,再大的困難都能過得去。”

別人搞不定的事情,每每秦羽瑤來了,便都能平定。雖然時而也會依靠別人,比如宇文軒、小黎,可是有人可以依賴,也是一種本事不是嗎?漸漸的,秀禾愈發相信,秦羽瑤就是她們身後的一座沉穩的靠山。自此後,行事愈發有底氣,且是後話。

此時,聽得秀禾的話,秦羽瑤忍不住笑了,起身拍了拍秀禾的肩膀:“還是秀禾有眼光。”說着,瞥了一眼另外兩個丫頭,笑道:“不似她們,竟然嚇成那樣。今日中午夫人我親自下廚,秀禾點一道菜吧,我單獨做給你吃。”

若是獎勵秀禾別的倒也罷了,偏偏秦羽瑤獎勵秀禾一道菜,頓時間,秀茹傻眼了:“夫人?”

秦羽瑤卻不瞧她,笑吟吟地又看向宇文婉兒,說道:“婉兒也點一道菜。”

宇文婉兒便笑得爽朗:“好。”

秀茹此刻直是快哭了,道:“夫人,我何時不信你了?我只是,氣憤不過才……”

“走吧,叫祿兒在這守着,咱們回家吃飯去。”秦羽瑤斜眼瞧了秀茹一眼,並不搭腔,說完便一隻手牽了宇文婉兒,又摸了摸寶兒的小腦袋,率先跨過門檻。

宇文軒領着寶兒,跟在兩人身後。

不同於斯斯文文走在後面的秀蘭與秀禾,秀茹是緊跟着跑出來的。甚至忘記了宇文軒這位爺,一路跨了過去,緊追在秦羽瑤身後叫道:“夫人,便也賞我一道吧?您明明知道,我纔是您最忠誠的粉絲,只有我才最懂得您的菜。”

有一次秦羽瑤同她們玩耍,不小心說出來粉絲一詞,自那之後便被三個丫頭記住了。秀茹尤其常常自詡,自己就是秦羽瑤最忠誠的粉絲。

明明還是個大姑娘,竟然提着裙子在街上一路小跑,口中又大呼小叫着,惹得路人頻頻朝這邊看過來。宇文婉兒不禁皺了皺眉,有些嫌棄地回頭看了一眼。

偏偏旁邊秦羽瑤只是噙着一絲笑意,也沒有阻擋的意思,宇文婉兒便知道,秦羽瑤大概是故意的。明媚的眼睛微微轉動,竟然給她想出一個壞主意。

宇文婉兒的眼角瞥了一眼,緊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懇求的秀茹,偏頭對秦羽瑤說道:“阿瑤,我吃你做的菜比較少,只覺得都很少吃,也無從比較。不如,你今日做一道大家都不曾吃過的新菜吧?”

秦羽瑤聽罷,眼角餘光瞥見身後亦步亦趨的秀茹,臉上彷彿閃過一抹亦喜亦憂的神情,直是忍不住抿了抿嘴,道:“好啊。”

於是,一行人回到家後,秦羽瑤吩咐了陳嫂與魏嫂去買菜,自己則換了便服,挽起袖口,進入廚房開始調起了調料。

秀蘭與秀禾一個捧了瓜子嗑着,一個捧了繡繃子來磨眼睛,倒都是倚在東屋門口,笑着談聊着。

宇文婉兒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拘了寶兒過來,逗着他玩兒。只看着秀茹趴在廚房門口,癟着嘴,分外可憐的神情,都是忍不住目露愉悅。

秀茹求了秦羽瑤好久,也不見秦羽瑤鬆口,不由咕噥道:“夫人好狠心,竟不理我。”悻悻地走回來,不敢惹宇文婉兒,便跑過去鬧秀禾:“夫人真偏心,就只覺着你做的活多麼?我每日來來回回跑,也十分累的,爲何夫人不心疼我?”

秀禾最是個沉靜溫柔的性子,聞言也不爭辯,只是擡起臉來,笑着道:“夫人就是偏心,你不服氣只管去找夫人理論呀?”

秀茹便啞了。眼珠兒轉着,一時又瞧見寶兒,此刻似乎被宇文婉兒逗得不高興了,神情有些出神。

“寶兒,過來。”秀茹暗暗朝寶兒招了招手。

此刻,寶兒正被宇文婉兒問着功課的事情,心裡有些不喜歡。雖然他記得桂花節那晚,宇文婉兒連猜七道的事蹟,對她極爲佩服。可是他已經學了六日功課了,今日只想玩,便回答得有些敷衍。

眼睛亂轉的時候,恰好瞧見秀茹喚他,連忙跑了過去:“秀茹姐姐?”

秀茹低頭捏住他的小臉,低低地笑了起來。這小傢伙,可是夫人最疼愛的人了,因而哄道:“好寶兒,姐姐今日想吃一道菜,你去求夫人做來吃好嗎?”

“喲,開始糊弄小孩子了啊?”旁邊,秀蘭一字不落地聽了去。擡手丟掉一把瓜子皮,揚起聲音說道:“寶兒別聽她的。今日夫人特意說過,秀茹犯了錯,叫大家都不理她的。”

“你!”秀茹氣得放開寶兒,挽起袖子衝過去:“我跟你拼了!”

一時間,院子裡滿是兩個丫頭掐架的聲音。

廚房裡,秦羽瑤只是笑着搖頭。今日卻是做了一道新菜,先把幹豆皮切成方塊,圈成卷,用細竹籤插起來,一根竹籤插四隻。又在大鍋裡放入白糖和茶葉,下面加大火,上面放籠屜,將豆皮放上去。

薰上一小會兒,便可以取出來了,再把豆皮放在雞湯裡燉一刻鐘左右。如此幾道工序,雞湯豆腐串便做好了。因着是新菜,且又是應了宇文婉兒的願望才做的,故而自然是宇文婉兒先動了筷子。

宇文婉兒吃過之後,只覺入口鮮美無比,不由得點了點頭。目光在秀茹臉上掃了一下,只見她咕咚嚥了下口水,滿臉饞樣,便看向秦羽瑤道:“這道菜十分美味。鑑於我不常來,這道菜就由我帶走吧。”

言外之意,你們想吃,再去求秦羽瑤吧!

一句話落,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秀茹卻哭了。這回是真的哭了,漂亮的杏眼裡充滿淚水,委屈地道:“大家都能叫新菜吃,我就不能。阿婉吃了還不夠,還要帶走,嗚嗚,太欺負人了。”

一時間,滿桌人全都笑了起來。就連寶兒,也看出宇文婉兒其實是在開玩笑,偏偏秀茹竟哭了。及至大家都笑過一陣,秀茹才反應過來,她被耍了。頓時又羞又氣,丟下筷子跑了出去。

還是寶兒提着幾串豆腐串,將她哄了回來。恨恨地吃了幾口豆腐串的秀茹,毫無難度地被征服了,跟在小傢伙寶兒的身後,屁顛屁顛地又回到了飯桌上。自然,又被秀蘭嘲笑一頓。

一頓飯吃得樂趣無窮,就連宇文婉兒都連連笑出聲。

飯後,宇文婉兒略坐了一會兒,便要走了。秦羽瑤跟着起身,道:“我去送送她。”

宇文婉兒本以爲秦羽瑤是要送她到門口,還想說叫她不必了。分別這種事,雖然是短暫的,宇文婉兒也不喜歡。

走出秦羽瑤家的大門時,宇文婉兒頗惆悵了一下。甚至,忍不住回了下頭,這樣輕鬆愉快的地方,偏偏不是她的家。誰知,秦羽瑤出了大門,竟然不鬆開她的胳膊,把宇文婉兒送上馬車後,竟然跟着上去了!

宇文婉兒瞪大眼睛,看着緊跟着她坐進來的秦羽瑤:“阿瑤?你這是要跟我回宮麼?”

秦羽瑤坐到她身邊,捱得近近的,才偏頭笑着看她道:“我送一送你。”

宇文婉兒心裡驚喜,頓時明白了秦羽瑤的意思,似乎是送她出城?立時抱住秦羽瑤的手臂,小嘴兒卻撅了起來,埋怨道:“你既不肯隨我回宮,又來送我做什麼?”

秦羽瑤伸出一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卻是沒有說話,漸漸的臉上的笑意也斂去了,目中隱隱有一絲憐惜:“婉兒,發生什麼事了?”

宇文婉兒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來,口氣輕鬆地道:“啊?阿瑤說什麼?我很好啊,沒什麼事啊?”

車廂裡,因着有簾子蓋着,故而光線倒有些昏暗。秦羽瑤伸出手,靠着直覺摸到宇文婉兒的臉,低聲說道:“你這樣說,可是不把我當成親近的人了。從你上次來,我便瞧着你有些鬱郁。今日再見你,只覺你並不開懷,纔有此一問。”

宇文婉兒便啞聲了,微微側頭,往那個溫熱的手心裡靠了靠。秦羽瑤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出聲,又道:“若你的煩心事,我能夠幫上忙,你不要客氣,只管跟我說。若你覺着我幫不上忙,不妨跟我抱怨一下,說出來心裡總會好過一些。”

話音落下,只覺宇文婉兒抓着她的手,忽然用力了些。然而,秦羽瑤等了一會兒,仍舊等不見宇文婉兒開口。

秦羽瑤有些生氣,抓開她的手,聲音有些惱:“好了,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必陪你走了。我下車了,你自己回吧,路上小心。”

“別走!”宇文婉兒連忙抱住秦羽瑤的手臂,仰頭可憐巴巴地看着她:“阿瑤,別走。”

因着車廂裡昏暗,秦羽瑤瞧不清宇文婉兒的面容。然而那雙明媚清澈的大眼睛裡,此刻泛着點點淚光,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心裡嘆氣,又坐了回來:“你肯說了?”

宇文婉兒撅了撅嘴,不情不願地道:“本來沒什麼的。”然後,便把跟李貴妃吵架、發現皇帝並非那麼喜歡她的話說了出來。只不過,省略了因爲秦羽瑤跟皇帝吵架,捱了一巴掌的事。

“往常他們待我也是這樣的,只不過我從沒發現罷了。如今我跟你學得‘耳聰目明’了,才發現這些,一時有些轉不過來罷了。”宇文婉兒還在爲自己的鬱郁不快而找藉口,“真的沒有什麼的。”

秦羽瑤聽罷,心中憐惜不已,便把宇文婉兒的腦袋撥在肩上,摸着她的頭髮,說道:“他們已經給了你,他們所能給的最好,婉兒不要傷心。”

昏暗的光線中,宇文婉兒的眼瞼顫了顫,咬着嘴脣,默默地點了點頭。於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是皇位穩固。子女之情,於他而言不過是閒暇時的調味品罷了。

於貴妃而言,最重要的是地位,倘若宇文婉兒始終維護她的地位,她便會給宇文婉兒溫柔的呵護,而如果宇文婉兒偶爾與她徑庭,那麼刻薄與敲打便來了。如今,宇文婉兒再不肯聽她安排,她便失措了,惱怒了,與宇文婉兒鬥上了。

這些道理,宇文婉兒原本也知道的,只不過仍然控制不住難過罷了。車廂內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秦羽瑤想了想,忽然笑道:“也虧得你漂亮聰慧,又肯聽我的話,不然你看我還理你呢?連一口飯都不肯給你吃的。”

宇文婉兒聽罷,頓時惱了,卻是伸出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腰,狠狠地勒着她:“你敢嫌棄我?”

秦羽瑤被她勒得有些喘不上氣,直是笑罵道:“臭丫頭,快鬆手。”

兩人鬧了一番,終於將沉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宇文婉兒終於鬆開秦羽瑤,卻仍舊枕在她的肩膀上,道:“你是爲我好,我知道的。我喜歡別樣的父母,別樣的疼寵,卻是我貪心了。我如今已是公主,享受了身爲公主的尊榮,便要連其他的不好都一道接受了。否則,豈不是太貪心?”

秦羽瑤心下微微動容,爲這個少女的靈慧通透。此刻也說不出什麼,只是輕輕順着她的長髮。心中倒是有意提一提任飛燁,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合適,便沒有說出來。

秦羽瑤只是憐惜這個少女,便打定主意陪她走一程。誰知,宇文婉兒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直起腰對秦羽瑤道:“真叫我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秦羽瑤見她說得鄭重,不由好奇問道。

只聽宇文婉兒道:“你還不知道吧?每年的三月到五月,與咱們大順朝接壤的幾個國家都會來朝貢。雖說是朝貢,倒也有顯擺之意。其中的白國,設計裁剪的衣裳最爲靈動活潑,壓在咱們大順朝頭上好多年了。”

秦羽瑤來到異世,也纔不過半年之久,竟不曾聽過外國的事,不由好奇地聽起來。只聽宇文婉兒口齒清脆,因着身份高貴,所知道的竟格外清晰廣博。秦羽瑤聽得入神,直到馬車都停了許久,才漸漸反應過來。

她的眼睛裡閃動着光芒,捉着宇文婉兒的手,簡直恨不得抱着她親一口:“婉兒,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宇文婉兒只見秦羽瑤說得真心,顯然自己是真的幫了她的忙,不由高興,口中卻只道後悔:“哼,總也捨不得叫我在你家睡覺,如此小氣之人,我爲何要幫你?”連連捶胸,倒彷彿真的悔得不行一樣。

秦羽瑤真是愛極了她,再也顧不得不合適,摟住宇文婉兒,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好婉兒,下次來的時候,我做一桌子好菜招待你!”說完,起身躍下了車,清聲說道:“啓程吧!”

此時,馬車已經出了城。經由秦羽瑤一喊,那駕車的侍衛便揚起鞭子,在馬兒臀上輕輕抽打一下,馬車漸漸啓動。

車廂裡,宇文婉兒捂着方纔被秦羽瑤親到的地方,只覺得燥熱得不行。一時間甩袖,氣憤地道:“什麼呀?竟是登徒子麼?”然而嘴角卻揚得高高的,扭身挑開簾子,探頭往外看去。恰好看見秦羽瑤站在原處,目送她離開,一時間嘴角揚得更高了。

“唰”地放下簾子,輕哼一聲說道:“膽敢輕薄本公主,下次再不來了!”

秦羽瑤不知她口中嫌棄,心中卻喜悅不已,只等她走得遠了,便也快步往回趕去。一路走,一路消化宇文婉兒帶給她的信息。

在大順朝的周邊,有四個不論國土面積、人口數量、經濟情況、文化程度等,整體而言都遠不及大順朝的國家。然而,這四個國家,卻個個有所長。

譬如白國,對於布匹的織造染色與成衣裁剪樣式等,都遠勝其他國家。譬如閔國,所製造的珠釵發冠等樣式,最是繁複華麗。譬如祁國,所製造的胭脂水粉最細膩豔麗,又帶着淡淡的不膩人的香氣,大順朝的宮妃們每年都以搶奪祁國的胭脂爲樂趣。

剩下的夙國,卻是沒什麼特產,只不過夙國多美女,一個一個火辣妖嬈,每年朝貢之時,夙國只消帶着一位位美女前來,這些美女們都被其他三國搶奪過去,爲自家特產做宣傳。而且,多半都會被京城的有錢人家或者其他城池來的富商們買回去。

對於其他的,秦羽瑤暫時無暇理會,她的注意力此刻集中在白國的織造上。因着每年的三月到五月份,是四國來朝的時機,說是上貢,其實也是顯擺——你們大順朝不是國富民安,人才濟濟麼?

有本事同我們比布藝啊?

有本事同我們比珠釵啊?

有本事你們的宮妃不要搶我們的胭脂水粉啊?

有本事你們讓我們把美女們一個不落地帶回去啊?

這一幕幕場景,宇文婉兒雖然沒直說,然而秦羽瑤已經可以想象了。故而,每每被比下去的皇帝,臉色有多臭,秦羽瑤也可以想象得到。

宇文婉兒還說,往年的布藝比拼,大多是綠蔭閣牽頭,其他的比如靈秀樓啊等布商也會參與進來。約莫從過了年便開始準備,一直到三月份四國來朝。也有的時候,頭年的十月底便開始準備了,只爲了能壓過白國一頭,在皇帝那裡刷個好感。

只不過,一年一年,總也比不過人家。哪怕皇帝一年比一年許下的獎勵更豐厚,也只能激勵人心,長不了這些布商們的本事。宇文婉兒透露這個給秦羽瑤的意思,便是看好秦羽瑤設計出來的曲裾,想叫秦羽瑤改良設計一下,明年在四國來朝的時候,能夠一舉成名天下知!

而這個機會,果然叫秦羽瑤十分看重。一路想着,是不是再給柳閒雲去一封信?

另一邊,且說木成林再不敢在青陽鎮停留,生怕秦羽瑤改變主意,將他給砍了——她是真的敢!木成林毫不懷疑,一條人命在他們的眼裡算什麼?擁有那樣本事的人,有的是法子叫他死得不明不白。

故而,當即離開了青陽鎮,回了京城。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免得一身狼狽汗臭,薰得木老爺不滿。而後,打理乾淨,才直接去了木老爺的書房。

木老爺見他回來,先是賜了座,而後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木成林道:“回老爺,那秦氏,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哦?”木老爺手裡轉動着的木核桃,聞言停頓了一下。

木成林便道:“秦氏很是謹慎,且又有急智,雖然年紀不大,然而不可小覷。”說着,將自己去之後,打聽消息並試探的事講了出來。只不過,沒有講出被小黎一頓整治,把木老爺賣了的事。

然而正是因爲漏了這一段,讓木老爺很有些不以爲然:“你潑上這樣一盆髒水,他們連動你一根手指頭都不曾,分明是懦弱可欺,於謹慎何干?”

木成林便只是恭維道:“老爺說得是。似老爺這般,哪怕對方只是一個剛開起來的鋪子,也要派小人去打探一番,纔是真正的謹慎。”

木老爺被捧得十分受用,一邊手心兒裡轉動着木核桃,一邊道:“既然秦氏懦弱,那咱們不妨欺上一欺。”

“老爺,這,不妥。”木成林到底是木老爺的心腹奴才,此刻只見木老爺輕視秦羽瑤,不由得有些不安。

然而木老爺卻不以爲然,對他揮了揮手:“老爺自有計較。”

木成林額頭上隱隱又有些冒汗,張口欲言,最終沒有說出口,起身道:“是,小的退下。”

如果將秦羽瑤收拾他的事說出來,則必然要被木老爺看出苗頭,說不得被疑心了也不一定。到那時,他再也不是木老爺的心腹下人,他的婆娘、兒子、兒媳等,也一應被府上的人瞧不起。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會高看他一眼,對他恭恭敬敬,奉承話兒不迭。

另一頭,木老爺聽了木成林有所隱瞞的話,只覺秦羽瑤是個“軟和好欺”,思及來年的四國來朝,心中有了計較。換了一身好行頭,將前幾日從木如眉那裡得到的曲裾圖樣取出兩張來,塞進袖子裡,準備拜會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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