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比賽結束,阿英暗暗算了一下戰果,贏了將近二十萬。
自己的賭本是十萬,現在變成了三十萬,賺了百分之二百。這個賬阿英會算了,如果他不自作主張,在那個連贏上少賺二十萬,其他幾匹馬,她又沒有輸掉一萬多,這一天下來,她就淨贏四十萬了。此時,她心中的後悔便可想而知。手中若是有了這五十萬元,就是五倍的利潤。下一個賽馬日再贏五倍,就是兩百五十萬,那不就足夠還債了?天啊,這個馮萬樽到底是神還是人?他到底是在賭馬,還是在算命?怎麼他弄出的這個組合就這麼神奇呢?
儘管少贏了二十萬,阿英仍然欣喜若狂,歡天喜地。她看到了一幅美妙的前景,不僅可以憑着賭神馮萬樽還清大佬豪的債款,還可以賺上幾百萬幾千萬,只要賭本雄厚,賺上億都是完全可能的。賽事一結束,她在第一時間攔了一輛的士趕回家。進門之後是大叫了一聲,興奮地撲向馮萬樽,將他緊緊地抱住,送上自己的香脣,吻了個昏天黑地。
“你是賭神,你是我的幸運之神。”她一面瘋狂地吻着,一面大喊大叫。
馮萬樽開玩笑地問:“你吃了興奮劑?”
阿英說:“我沒吃興奮劑,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
馮萬樽早已經知道了戰果。對於賭,他處之泰然,就算贏再多的錢,他也是心如止水。但阿英的瘋狂,他卻不能無動於衷。阿英這個女人,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女人,快意恩仇,和她在一起,你總能體驗到簡單卻又有點狂亂的快樂。這是一種很動物性的快樂,直接、表面,而且瘋狂。許多時候,馮萬樽甚至覺得,這種快樂或許纔是人的真正本性,而人類社會化之後,反倒將這種簡單的快樂丟掉了。
後來,阿英向馮萬樽談起這次的結果,她也不隱瞞自己對那些組合的不信任以及少賺了二十萬的後悔。對此,馮萬樽無所謂,甚至有點暗暗驚喜。馮萬樽賭馬是嚴格按照程序進行的,一個賽馬日有十場比賽,十萬元賭本,平均給每一場,就只有一萬元。不過,一般外圍投注點可以保證金交易,最大的可以只投一半錢。也就是說,阿英手裡的十萬元,實際可以當二十萬用。這也是馮萬樽在其中一匹自己最看好的馬身下投下一點二萬的原因。在家看電視的馮萬樽,見這個二十三倍大冷門勝出時,暗自出了一身冷汗,他發現自己又一次犯了缺乏冷靜的錯誤。如果在馬會賭馬,別說一次贏三十幾萬,就是贏三千多萬都沒有問題。可阿英是在外圍投注點,一次贏三十萬,數目實在驚人。一旦引起外圍集團注意,這個遊戲就沒法玩下去了。
看到這匹馬勝出,馮萬樽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方面提心吊膽,另一方面也開始反思。他之所以確定那個投注額,完全是按照馬會賭馬的思維推算的,也就是按正常思維方式進行的,其實是忽略了環境因素,少了變通。自己如今在這白道和黑道的邊緣混,整個思維需要好好調整,必須和這個現實相適應,否則,就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煩。阿英告訴他少賺了二十萬時,他心中有一塊石頭落地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天,阿英過得興奮而又充滿期待,那種感覺如同億萬財富就在自己面前,只要她在星期日那天伸手一抓,便能攬入懷中。馮萬樽倒是非常平靜,除了陪阿英外,其他時間一直平靜如水。
星期天的日場到來時,兩人之間出現了矛盾,甚至發生了激烈爭吵。根本原因是阿英要將三十萬全部拿去賭,而馮萬樽卻只肯讓她拿走十五萬。阿英所希望的是迅速還那筆錢,賭本小了,所獲報酬自然也就小了。到了第二天,大佬豪的人來要錢,她再拿不出,將如何應對?她要求馮萬樽解釋爲什麼要這樣做,她甚至懷疑馮萬樽並不想真的幫自己。
馮萬樽是一個職業賭徒,他跟普通賭徒的不同之處,正在於他有着自己與衆不同的賭博哲學和賭博原則。他的賭博哲學,第一條就是絕對不會一次將所有的賭本全部投進去,第二條是永遠不向和其他干擾原則的因素妥協。自己之所以不得不逃出澳門,其實就是妥協的結果。儘管他的妥協,有着極其無奈和他本人無力改變的客觀原因,可這種無奈本身,說明的卻是他的人生規劃和價值觀的失敗。這種失敗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而現在,一場賽事只不過贏了二十萬元,按照他的參賭原則,這些錢是應該等分以後,再平攤給餘下的每一場賽事的,他同意在一場賽事中拿出五萬,已經屬於妥協退讓了。他甚至痛恨這種退讓,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正在失去自控,正在滑向墮落。
兩人大吵了一架,馮萬樽堅持不肯讓步,阿英也沒有辦法,只得滿腹不解和怨氣地來到大佬豪設在新港酒店的地下投注點。她雖然生馮萬樽的氣,卻不敢再違揹他的指令。這一次,雖然沒有抓到上次那種二十三倍的大冷門,卻也抓到了三個中冷門,一個獨贏的賠率是五點六倍,另一個獨贏的賠率四點七倍,還一個連贏賠率是十一倍。另外,還中了一個孖寶,賠率十四倍,除掉本錢,贏了二十多萬。
利潤率達到百分之一百三十,就算是販毒,都沒有如此高的利潤,這樣的生意已經可以獨步世界了。假若阿英是個真正的生意人,自然應該心滿意足。問題是,阿英的身份特別,她以前是妓女,現在是妓女的領班,做的是無本生意。生意既然無本,又怎樣計算利潤率?在零成本的情況下,哪怕賺一分錢,利潤率也是無窮大。阿英的賭性,與她所從事職業的高利潤率一脈相承。對於這次的結果,她感到十分鬱悶,甚至氣惱。上次是氣惱自己沒有按馮萬樽的指令行事,少贏了二十多萬。這次她卻是氣惱馮萬樽,如果將另外的十五萬也給她的話,這一回合豈不是可以多賺二十多萬了?
同時,阿英打起了小主意。這次的賭本是馮萬樽出的,他這個人,對錢似乎看得很重,抓得很死,就算以後跟着他賺了錢,那錢恐怕也是姓馮,而不姓黎,自己得多長點心眼,暗中打點埋伏。上次自己玩小聰明少贏了錢,他聽說後,竟然無動於衷,彷彿那件事和少了一張紙差不多。可見,他並不在意自己是否玩點手腳,是否少贏了錢。既然如此,何不從中拿出一部分作爲未來的賭本?拿多少呢?太多了,容易被馮萬樽覺察,那就拿五萬好了。這個數目不大,他應該不會深究。她本能地覺得,自己既然要吃五萬的水,就一定要計算一下,至少要給馮萬樽提供一種說法。可要算這個,實在太複雜,她懶得動腦筋,乾脆不算了,直接讓投注點開了三張支票,一張二十萬,一張五萬,餘款開在第三張支票上。
五萬是她爲自己截留的錢,二十萬則是她和馮萬樽商量好的,準備明天還給大佬豪。
相對於那筆欠款來說,二十萬確實少了點,她能預想,大佬豪拿到這筆錢後,肯定會咆哮一番,但既然她能還一部分,也不至於太爲難她。至少,她可以用這二十萬再拖一個星期甚至更長時間。
這個女人就是不肯用腦子,即使要還大佬豪的錢,也不應該用這個投注點的支票。這張支票一旦拿出,大佬豪立即知道,錢是從他的投注點贏來的,定然會查這件事。如此一來,她的賭馬記錄便會被大佬豪調出來。引起大佬豪的注意,無論是對於她還是對於馮萬樽都不是一件好事。此事後來演變出的諸多變數,恰恰緣於這一疏忽。阿英這樣幹,有一個貌似站得住腳的理由:她正惱着馮萬樽,不想回去見他,她不可能將大筆的現金帶在身上。除此之外,她還有自己的原因,她打了五萬元的埋伏,如果回去放這些錢,這五萬元難保不被馮萬樽發現。
離開投注點,阿英去了銅鑼灣。她在那裡有一個相好,是一個小白臉,名叫趙啓東,在一家寫字樓打一份小工。趙啓東屬於那種學歷不高消費高、能力不強強的男人,年紀輕輕,一身的毛病,所賺極其有限的一點兒工資,全都花天酒地了。這種男人,在香港是極其少見的,也在香港沒有立足之地,他們要生存,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一張俊臉在女人中周旋。他同時服務於好幾個還算富裕的女人,阿英卻不知情,還以爲他對自己死心塌地,便將自己賺來的一點兒錢極其慷慨地花在他的身上。
趙啓東也賭馬,同樣賭的是外圍馬,但和阿英不在同一個投注站。阿英打他的傳呼,說要見面時,他因爲又輸了一大筆錢正鬱悶着。阿英約他中午一起吃飯,他說自己有點兒不舒服,不想吃。阿英便問他在哪裡,他說在家。阿英說:“那好,你叫兩個外賣,我去你家吃。我正好有點事,要和你談。”
吃完飯後,阿英拿出那張五萬元的支票遞給趙啓東。趙啓東接過,疊了個對摺,往自己的衣袋裡一插。他習慣了從女人那裡拿錢花,以爲這筆錢是阿英給他的,因此都不問這是什麼錢,也不問給他是什麼意思。
阿英說:“你拿好這筆錢,我們要用這筆錢賺回十萬百萬。”
趙啓東想笑,只不過五萬元,對於很多香港人來說,不夠吃一餐飯的,還想賺回十萬百萬?簡直是異想天開。更何況,錢已經進了他的口袋,那就是他的了,你還能搶回去不成?
阿英告訴他,自己最近認識了一位賭神,這個人可了不得,賭什麼贏什麼,簡直就是天兵天將,無往而不勝。趙啓東根本不相信,只是笑笑,說:“世上有這樣的人嗎?”阿英便講自己在東方夜巴黎認識他的經過。趙啓東也是有賭性沒有賭術的人,聽說馮萬樽賭輪盤,一次投五注,開始也是不理解,等阿英理解了馮萬樽的理論之後,他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接着,阿英談馮萬樽賭馬,趙啓東無師自通,問她:“他是不是又弄出什麼出人意料的方案?”
阿英將馮萬樽的方案說出來時,趙啓東目瞪口呆。他因此認定,這個馮萬樽確實與衆不同。當然,對待此事,他和阿英最初的感覺是不同的,非常之人才用非常之法。既然馮萬樽的方法與所有人都不同,一定有着非常特別的道理,這種道理很可能是普通賭徒忽視了而他得道了的。聽到阿英的話,趙啓東的第一意識是,一定要搞到馮萬樽的投注組合,然後按照這個組合進行投注。
阿英之所以瞞下這五萬元,也正是源於相同的想法。她將這些錢作爲自己的賭本,交給趙啓動,希望他按照自己提供的組合投注。用股市的特有名詞說,阿英就是想開個老鼠倉。她告訴趙啓東,希望他確定一個傳真地址,待她拿到馮萬樽的投注組合後,第一時間傳真給他,再由他在另外的投注點投注,賺了錢以後,兩人平分。
在趙啓東那裡消磨了一段時間,阿英接着去夜總會上班,下班時已經是凌晨,回到家中一看,馮萬樽竟然不在家。阿英看了看錶,此時已經是凌晨五點半,看看家,和她離去時並沒有太大差別,再看馮萬樽的房間,牀上用品整整齊齊,似乎一個晚上沒有睡過。他不在家中,還能去什麼地方?阿英的第一個想法是,找女人去了。阿英是那種型的女人,她自己從事的是性行業,曾經當過小姐,與無以數計的男人有過關係,即使現在當了媽咪,那也是自己看得順眼而男人又有意的話就可以上牀。但她的骨子裡,卻要求男人專一,而她所要求的這種專一,卻不是感情專一,而是性專一。她不能容忍某個男人和自己有往時,還想着其他女人的身體。想到馮萬樽住在她這裡,還會去找別的女人發泄,她異常狂怒,甚至氣得發抖。她想,這是什麼人嘛,完全是白眼狼呀。自己供他吃供他住,他倒好,只不過是吵了幾句嘛,就跑出去找女人了,這種男人真不值得自己對他那麼好。阿英是越想越生氣,竟倒在牀上,抱着枕頭大哭起來。
畢竟工作了一個晚上,實在是太困了,哭了一陣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了。睡夢之中,她置身於一個戰場,周圍是槍聲炮聲不斷。她嚇出一身冷汗,醒了過來才知道原來是敲門聲。她以爲是馮萬樽回來了,從牀上一躍而起,打開了門,想同他大鬧一場。但門被打開之後,她愣在了當場,錘門的是大佬豪的手下。
阿英強忍着睏意,堆上笑臉,說:“原來是豪哥,我正準備去找你呢。快請坐,快請坐。”
不必她請,大佬豪早已經大模大樣地坐在客廳中。他的手下遞來一支雪茄,他接過,叼在嘴裡。手下掏出打火機,彎腰替他點燃。他吸了一口,對着端一杯酒走到他面前的阿英噴出,冷冷地說道:“我們都是大忙人,可沒有閒工夫坐在你這裡喝酒。”
“是是是,我替你準備着呢。”阿英說着,向房間裡走去,抓了自己扔在梳妝檯上的包出來,從中掏出支票,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