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位表由技術部門送給李曼君,再由李曼君送給馮萬樽的時候,馮萬樽首先注意的就是這個“壯志凌雲”。
馮萬樽關注“壯志凌雲”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匹馬第一次出戰沙田一千八賽事的時候,他就已經高度關注。對於那場賽事,馮萬樽的讚譽是八個字:出閘極佳,彎道出色。當然,也有不太好的評價,是四個字:後力不繼。出閘極佳和彎道出色,可以說,絕大部分是馬匹自身的原因,當然,也有騎師的影響,但相對要弱一些。至於後力不繼,原因就多了,既可能是馬匹自身的原因,也可能是騎師對比賽節奏把握不好或者對馬匹自身特點掌握不夠造成的。比如說,某匹馬的耐力不是很足,卻又提前發力,便可能在衝刺階段出現後力不繼。再比如騎師對整個賽程的設計不合理,使得馬匹在直道以及彎道耗力過多,衝刺時已成強弩之末。綜合分析後,馮萬樽得出的結論是,“壯志凌雲”輸掉沙田一千八賽事不是自身原因,而是騎師開鞭時間早了二十秒。
應該說,這只是一點小小的瑕疵,比賽結束後,無論是練馬師還是騎師,都會極其仔細地研究每一個細節,並且一定會注意到加速的時機。所以,馮萬樽認定,下一場比賽,騎師定然會在這個細節上加以改進。如果是高賠率的話,這匹馬將是下一場最值得投注的馬。
果真到了第二場快活谷一千六賽事,馮萬樽小試了一把,買“壯志凌雲”獨贏和連贏。因爲只是試水,所以投注額非常小。結果,因爲出閘欠佳,落後了半個馬頭,他輸了獨贏,勝了連贏,獲得了一個高賠率Q,但因爲投注額太小,也僅僅是贏了幾萬元。回到沙田一千六賽事時,“壯志凌雲”已經是大熱,投注的意義已經不大,馮萬樽放棄了。
本場賽事,馮萬樽對“壯志凌雲”極爲看好。除了此前介紹的那些特點之外,最令馮萬樽看重的是兩點,一是排位第九,二是換了一個實習騎師。
這兩點恰恰是其他人最不看好的。排位第九,意味它要比排在第一位的馬多跑十來米,中道搶跑,其他馬就會成爲它巨大的阻攔。可馮萬樽不這樣想,馬匹奔跑產生影響的每一個項目,都是他研究的對象。他通過電腦分析過沙田馬場的數百場比賽,最後認定,這個場地跟快活谷完全不同。每個比賽日,在此舉行十場比賽,前五場賽事如果抽到內欄位,是絕佳的排位,賽事排得越前,排位在前的馬優勢越明顯。但到了後五場比賽,場地受馬匹踐踏嚴重,會大大影響馬匹奔跑的速度,而這種踐踏主要集中在前面三條賽道。相反,越靠外側的賽道,優勢反而明顯一些。至於騎師,也是所有馬迷關注的焦點,騎師在全程掌握馬匹的比賽節奏,而馬匹奔跑的節奏又是贏得比賽的關鍵。所以,騎師在比賽中所起的作用絕對不容忽視。
一般來說,騎師是由練馬師挑選的,練馬師挑選哪一位騎師,與他的整個比賽計劃有關,或者說,本身就是一種比賽策略。“壯志凌雲”的前三場比賽,練馬師挑選的是一名奪得過多次冠軍的大師傅。可這一次,練馬師反其道而行,替“壯志凌雲”挑選了一個實習騎師。大師傅對場地熟悉,經驗老到,控制馬的能力強,與剛出道的實習騎師同場比賽,當然是佔盡先機。不僅新騎師和老騎師同場比賽會吃虧,新馬和老馬比賽,同樣會吃虧。爲了賽事更爲公平,馬會有一種規定,不同級別的騎師或者不同級別的馬參賽,必須使參賽馬負上不同的重量。這次因爲換了實習騎師,以及上一場戰績不佳,“壯志凌雲”的負重大降,與同場比賽負重最重的馬相比,差了二十一磅。即使如此,實習騎師的賽場表現也往往比大師傅相差甚遠,更多的時候,賽場出現意外變故時,新騎師往往手忙腳亂,甚至對比賽馬失去控制。一般情況下,馬迷們不太喜歡新騎師和新馬。
賽前,馮萬樽分別給雪茄鼎爺和卦爺打了電話。電話當然不會指向太明確,基本調調是對第二天賽事每一場的每一匹馬議論一番。所議論的馬,肯定不是所有的馬,十場比賽,有一百多匹馬出戰,全部議論到的話,不知需要多長時間。彼此議論的當然是最感興趣的幾匹馬。一般來說,每一場賽事值得討論的,大概也就兩三匹馬。
交談過程中,馮萬樽有意輕描淡寫地問道:“對‘壯志凌雲’,您有什麼看法?”
雪茄鼎爺的回答非常直接,他說:“我的數據庫顯示,‘壯志凌雲’入V的可能是零,入Q的可能是百分之二十三,風險係數是百分之九十七。入T的可能是百分之七十四,風險係數是百分之八十三。”雪茄鼎爺說的入V即第一名,入Q即第二名,入T即跑出第三名。因爲電話中需要談的太多,也不可能太仔細,馮萬樽自然不方便與他討論細節,話說到這裡,也就適可而止了。
至於卦爺,他的回答更加有趣。他說:“世界上的好女人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我樂意選她,我的小兄弟也不一定樂意。”
這就是職業賭徒同普通馬迷的分別,如果他們覺得把握不大,寧可放棄這場賽事,也不會盲目投注。
既然兩位大師級人物並不看好這匹馬,馮萬樽就更加重視了。這裡所說的更加重視有兩方面的意義,其一,自己是否看錯了?其二,兩位大師是否看錯從而給自己留下了極佳的機會?這兩種可能都必須引起高度重視。如果自己看錯了,那麼,投入很可能就肉包子打狗。相反,兩位大師看錯的可能同樣存在,並不一定是他們真正看錯,更大的可能僅僅是他們沒有足夠重視,因而分析不夠深入細緻。一日十場賽事,每場有約十匹馬參賽,需要關注的馬達到百匹之多,任何人都只可能關注其中的幾匹。尤其像馮萬樽這些職業選手,需要做極其細緻的分析工作,關注太多,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去分析。
賽前的那個晚上,馮萬樽又在辦公室加班,李曼君也不得不陪着他。她已經有經驗了,事前爲他準備了一些食物,然後留在自己的辦公室,他如果不叫,她絕對不去打擾他。直到凌晨兩點,馮萬樽才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對她說:“送你一個禮物。”
李曼君對他的看法已經大變,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些動心了。聽他說要送自己一個禮物,她頓時驚喜,可一看他兩手空空,又覺得失望。
馮萬樽說:“明天,你可以買一點兒‘壯志凌雲’。”
李曼君明白過來,顯得有點失望,同時,又升起了另一種希望,問他:“獨贏?”
馮萬樽遞給她一張紙,說:“這是V、Q和T的組合,你不妨加大點投注額。”
李曼君接過來一看,是以“壯志凌雲”爲膽的組合,分別有“壯志凌雲”和另一匹馬的獨贏,“壯志凌雲”和另外兩匹馬兩兩配對的連贏,和這三匹馬分別配對的三重彩總共有十種組合方式。李曼君暗中算了一筆賬,如果按照馮萬樽的計算投注,她自己還需要再計算一番,很麻煩。如果不按那種方法投注,而平均投注的話,每一組投一萬,就需要十萬,那樣,她手裡就沒錢了。如果按照自己的計劃,投注三萬的話,每一組只能投三千,和馮萬樽所說的加大投注額相差太遠了。最後,李曼君折中了一下,既然他這麼看好“壯志凌雲”,自己不如賭上了。
她用五千元投“壯志凌雲”獨贏,用兩千元投另一匹馬獨贏,再用一萬三千元投“壯志凌雲”和另一匹馬連贏。還有一萬元投了另外三組。
開賽前十分鐘,“壯志凌雲”的賠率沒有什麼變化,是十七倍大冷門。馮萬樽在此時發出投注指令,兩個操作部所有員工全部投入緊張的操作。隨着馮萬樽注碼的投入,“壯志凌雲”的賠率直線下降,到開鑼時,竟然降到了五點四倍,出現了大落飛。馮萬樽很清楚,出現這種情況,並不是自己的投入造成的,而是有其他賭資注入了這匹馬,數量還非常之大。
所有的職業賭徒在正式投注前都需要做一件事,即“試飛”。所謂“試飛”,就是往某個彩池裡投點錢,試探一下賠率的變化。千萬別小看了“試飛”,你不試,永遠不知道這個彩池的水有多深,是否值得你去游泳。舉個簡單的例子,假如這場比賽的獨贏彩池總額只有一萬元,投“壯志凌雲”獨贏的資金有一千元,那麼,賠率就是十倍。你再往這個彩池投入一千元“試水”,賠率立即降爲五倍。如果這個彩池的總額是十萬元,投“壯志凌雲”獨贏的是一萬元,賠率同樣是十倍。你投一千元,賠率的變化會小得多。職業賭徒“試飛”有其科學的方法,比較複雜,在此不詳細介紹。
因爲試飛過,馮萬樽心裡大致清楚彩池的情況,也明白自己所投入的賭金根本不足以將賠率從十七倍降到五倍多,出現這種可能,要麼是有其他賭馬集團投注,要麼是公司內部職工參與了投注。他想,今天也許是這個賽季的最後一場比賽,下個賽季開始,要好好地強調一下這件事,該收一收繮繩了。
比賽開始,“壯志凌雲”出閘果然非常好,第一個直道,它始終跑在前面。此時,馮萬樽心想,只要騎師不頭腦發熱想衝到內欄去,始終保持在外欄,就一定能贏。第一個彎道轉過,其他馬有搶欄的,也有始終保持在外欄的。“壯志凌雲”果然一直留在中間位置,並沒有搶欄。馮萬樽心中暗叫了一聲好,然後便不看了,轉身去打斯諾克。
這是一場極其關鍵的比賽,李曼君可沒有心情陪他打球,她站到了電視機前。
第二個彎道很快甩在了身後,可“壯志凌雲”並沒有到第一,而是排在第七,也沒有插入內欄。李曼君急壞了,如果“壯志凌雲”再跑不出去,她的賭本就只剩下七萬了。她幾乎想大聲地喊“‘壯志凌雲’加油”,可礙於自己是女士,必須表現出一點矜持,因此沒有喊出來。
進入直道以後,“壯志凌雲”開始加速。可李曼君感到絕望,第七呀,前面有六匹馬,這時候加速,能趕上去嗎?可誰都沒料到的是,前面的六匹馬似乎被陷在內欄了,腳下像被什麼拖住一樣,跑在外欄的“壯志凌雲”健步如飛,像箭一般向前射去,很短的時間,越過了第六,又超過了第五。剩下最後二百米時,已經與另外兩匹馬並駕齊驅。這時,就算李曼君再矜持,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她舉起雙手,和其他同事一齊高喊。
兩匹馬最後的較量大概持續了四十米的距離,在這四十米中,兩匹馬看上去是“壯志凌雲”稍稍落後,可誰都已經看出來,衝刺的速度卻是“壯志凌雲”更快。最後一秒鐘,“壯志凌雲”衝了上去,最終以四分之一馬位獲得第一名。
電視臺重播的慢鏡頭還沒有出來,馬神集團的技術人員已經對最後的衝刺鏡頭進行了慢鏡頭處理,反覆播放,大家都已經看出,“壯志凌雲”贏了,現場自然是一片歡騰。李曼君甚至扔掉了手中的球杆,衝進球室,抱住了馮萬樽。而實際上,馮萬樽此時半點激動都沒有,他正彎腰打球,李曼君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興奮得又是跳又是叫。事出突然,馮萬樽的球杆被她擁抱的力量撞偏了,白球滾進了底袋。
李曼君並不是一個情緒型的人,她如此興奮,大家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失態,隨後便鬆開了馮萬樽,多少有點兒尷尬地看他,又看看面前的球檯。馮萬樽這一局顯然打得極爲順利,面前僅僅剩最後一個黑球了。可惜的是白球被她撞進了袋。
她說:“‘壯志凌雲’勝出了,你怎麼一點兒都不興奮?”
馮萬樽走向底袋,將白球拿起來,邊往球檯上擱,邊說:“興奮是因爲驚喜,驚喜是因爲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哪來的意外?”
李曼君說:“你這個人真是無趣。”說着,走出了球室。她需要去算一算,自己贏了多少錢。
其實計算並不難,她中了獨贏和連贏,獨贏每注派彩五十四點六元,連贏每注派彩一百七十八點五元。兩項總共獲得派彩十七萬元,除掉成本和稅金,淨賺十二萬,利潤率四倍。
她覺得這個數字已經十分驚人了,沒想到數據統計部門送來的報表顯示,公司投中了獨贏、連贏和三重彩,而且全是進攻型組合,尤其是三重彩,賠率高達一百五十倍,僅這一個彩池,公司就賺了一千一百萬,三個彩池,公司賺了一千五百萬,總投入卻只有五十萬,利潤率三十倍。
李曼君剛在辦公室坐下一會兒,電話響了起來。她接起一聽,是卦爺。
馮萬樽走進辦公室接聽電話,只聽卦爺說:“你的小美女很可愛呀。”
馮萬樽一時領會錯誤,以爲他是在誇李曼君,看了她一眼,說:“那是,非常迷人。”
卦爺說:“你要慶祝的話,別忘了給我留個位子。”馮萬樽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壯志凌雲”這位美麗的姑娘。
這邊電話還沒完,又有電話進來了,這次是雪茄鼎爺。雪茄鼎爺更直接,問他:“晚上去哪裡慶祝是ChinaMax嗎?”
前往ChinaMax的路上,馮萬樽對李曼君說:“我已經買了下週一去夏威夷的機票。”
李曼君愣了一下,多少顯得有些失望,問:“你一個人去?”
馮萬樽說:“當然是和一位美女。你該不會忘了我們有一次約會吧?”
果然是她!她心中一喜,卻又有點惱怒,說:“你這人就是這麼霸道,爲什麼事前不跟我商量一下?”
馮萬樽說:“我們不是已經商量過了嗎?”
他就是這麼個怪人,她徹底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