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是這種平靜之中蘊涵着無窮的幸福和快樂,越是仔細品味,越是妙趣無窮。他真想日子永遠這麼過下去,可現實非常殘酷,新的賽季即將開始,他們不得不結束這次浪漫之旅。
30
夏威夷檀香山,東棕櫚灘。
李曼君躺在沙灘椅上,拿着防曬霜往自己身上塗抹。在她的身邊,馮萬樽躺在另一隻沙灘椅上,透過墨鏡,看着李曼君。
“你討厭嘛,爲什麼像色狼一樣望着我?”李曼君揮起手,作勢要打他,其實,只是在空中揮了那麼一下,根本就不夠碰到他的長度。
“我在睡覺。”馮萬樽說。
“鬼才相信。”
“你是鬼嗎?”
“所以我纔不會相信。”
馮萬樽站起來,走近她,伸手去接她的防曬霜。李曼君並沒有拒絕,而是鬆開了自己的手。馮萬樽於是在她的身上塗抹起來。
李曼君的皮膚已經曬得很黑,像是上了一層釉似的,沒有被陽光曬到的部位留下一條明顯的白色,反倒顯得十分的刺眼。一般人當然是看不到這個部位的,此時,馮萬樽在幫她塗防曬霜,手到之處,偶爾會使穿在她身上的衣料出現移動,於是,白皙的部分就露了出來。
“你應該將比基尼也脫掉,那樣才能曬得均勻。”他說。
“你打什麼鬼主意?這裡又不是天體營。”
“我們去天體營好了。”
“你想去領略天體大餐呀?我纔不會那麼蠢。”
幫她塗完防曬霜,馮萬樽又回到自己的沙灘椅上,李曼君則拉上太陽鏡,開始進入半睡眠狀態。
這是真正的休假。每天,他們或曬日光浴,或者將自己的身體埋進沙子裡,或者下海游泳。在其他一些時候,他們一起遊覽夏威夷風光。
這是一個幸福而且浪漫的假期,馮萬樽享受到了他這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幸福時光。有時候,他也會覺得人生實在不可捉摸,他曾接觸過不少女人,爲什麼只有跟李曼君在一起纔會有這種感覺,而跟其他女人卻從未體驗過呢?其實,李曼君跟他所接觸過的其他女人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呀!以前跟阿英在一起的時候,腦中常常都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甚至因爲她是一名妓女而覺得自己十分的無恥。後來跟林雅婷在一起,他確實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滿意和幸福,但是,現在細想起來,那種滿足和幸福是不完整的,因爲後來的事實顯示,他們終究沒能完成靈與肉的完美結合。
或許,林雅婷一開始就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太大的差距,也不可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所以,將自己的感情定位在暫時擁有那一類吧。正因爲如此,他們在一起,馮萬樽常常會感受到某種缺憾,也不完全滿足。那時他並不太清楚這種感覺產生的原因,直到他們不得不分手的時候,他才總算明白過來。如果再追溯到他這一生中所經歷的第一次認真的戀愛,此事發生在中學時代,他和那個女孩甚至連手都沒有拉過,她便遠離他去了國外,除了分手後那種深深的傷痛之外,其他方面幾乎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特別的記憶。只有這一次纔是他一生中最特別的體驗,他此時的心情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一杯白開水。然而,正是這種平靜之中蘊涵着無窮的幸福和快樂,越是仔細品味,越是妙趣無窮。
他真想日子永遠這麼過下去,可現實非常殘酷,新的賽季即將開始,他們不得不結束這次浪漫之旅。
啓程回香港的時候,馮萬樽已經作出決定,他將同李曼君結婚。
他覺得自己已經利用這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證明了一個事實,即李曼君比他所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適合成爲自己的妻子,他也比她接觸過的任何男人更適合當她的丈夫。他們在一起實在是太和諧、太幸福了。
馮萬樽曾經有過不少的紅顏知己,但真正有過深層次交往的,除了最初那個騙去他童貞的女人之外,就只有阿英、胡超女和林雅婷,他曾經一度覺得自己非常愛這三個女人。阿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導致的悲劇,如果說那段經歷多少與生理的衝動以及對異性的好奇有關聯的話,那麼,與胡超女的關係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他確實很想爲兩人的關係進行一番定義,可實際上這種努力根本就是枉然。他搜索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詞,結果發現,他和她,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愛人,甚至不是朋友,當然,更不可能是姐弟。但他又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關係似乎將這所有一切都包含了。大概正因爲如此,他們的關係成了一種衡久,成了一種固態。她從來都不要求他什麼,甚至和他的女性朋友相處甚歡,比如嚴倩琳,比如李曼君。
這所有女人中,最特別的是林雅婷和李曼君。對這兩個女人,他動了情,而且是異常動情。尤其特別的是,因爲這兩個女人外貌非常相像,於是他出現了一種認識上的模糊,意識深處已經很難將這兩個女人分離。更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愛李曼君其實就是愛林雅婷,愛林雅婷其實就是愛李曼君,她們在他的心裡是二位一體。他知道,無論是林雅婷還是李曼君,都是他的至愛,是他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他認定,無論和這兩個女人中的哪一個組成家庭,他這一生的幸福都能達到極致。
許多時候,他常常想着自己生命中的這三個女人。林雅婷是最令他回味和留戀的。然而,那隻不過是他生命旅程中的一段插曲,在他還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時候出現,又在他完全沒有品出滋味的時候迅速消失了。如果用酒來比喻這些經歷的話,林雅婷是一杯中國烈酒,濃烈甘醇,令人回味無窮,卻也可能令人失去自我,失去真實。胡超女是他最依戀和信賴的,她是他生命中一個極其重要的人,一個他無法定位卻又像家人一樣的人。他覺得她既像媽媽又像姐姐,還像情人。她是他的港灣,他的加油站。如果拿酒比喻,她或許是一杯黑啤。
毫無疑問,李曼君則是一杯紅葡萄酒,既美味可口,又對人有益。
同李曼君的這次夏威夷之旅,讓他獲得了一種認識,原來愛情是真的存在的,而且是那麼妙不可言,那麼令人陶醉。
從夏威夷回來之後,馮萬樽在深水灣租了一幢可以看到海的別墅。他希望在這裡和李曼君共築愛巢,並且將夏威夷的濃烈帶回香港。將所有一切安排好之後,他才正式上班,而其他職員已經提前一天開始了新的工作。
李曼君到達公司後,立即恢復了自己作爲一個秘書的心態,第一件事便是替老闆倒了一杯咖啡,送進他的辦公室。
“謝謝!”馮萬樽說。見李曼君正轉身離去,便喊道:“你等一下。”他彎下身,從身旁拿起一束鮮花,遞給她說:“這是給你的。”
李曼君歡天喜地接過鮮花,忍不住放在鼻前聞了聞,但接着她就忠告馮萬樽:“我不想這麼快讓公司裡其他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否則,我會選擇離開公司。”說完之後,她準備轉身離去。她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拿着一束鮮花從老闆的辦公室裡出去,尤其是不想讓公司裡那些迷戀馮萬樽的女同事們看到。
“等等,我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馮萬樽說。
李曼君只好停下來,以一種特別的目光看着他。
馮萬樽從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交到她的手上,說:“當然,這件禮物同時也是送給我自己的。”
“你買了房子?”李曼君頗爲驚訝,甚至覺得自尊心受到了一點點傷害。他買房子自然是他的事,但如果這套房子是準備與她同居的,就是他們兩人的事,他至少應該徵求一下她的意見,而不是極其突然地交給自己一把鑰匙,然後要求她搬進去。另一方面,她已經理解,馮萬樽是那種自主性非常強的男人,他想到什麼,就會立即行動。在對待事業上,他顯得決斷,但對於感情方面,他仍然這樣做的話,就顯得武斷了。說實在話,李曼君或許太過於細膩了,她甚至從這小小的一件事中品嚐了馮萬樽帶給自己的第一次傷害。
“不是買的,而是租的。如果要買房子的話,我肯定會徵求你的意見。”他說。
聽了這話,李曼君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過於細膩,過於敏感了。馮萬樽是個體貼入微的好情人,是自己錯怪了他。而剛纔那種被傷害的刺痛,也完全是她自找麻煩。
“對不起!”她說。
馮萬樽非常驚訝,不解地問道:“爲什麼要說對不起?”
“噢,沒什麼。我想說還不行嗎?”接着她又說,“鑰匙我先收起來,今晚我跟你一起去看房子,但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不一定會住進去。”
馮萬樽說:“你放心好了,我是真的想立即就娶你。但是,你可以記住我今天說的話,在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勉強你爲我做任何事情。”
多年以前,香港島還只是一個較爲發達的漁村時,九龍半島上也只不過有一些棚戶而已。而在香港島上,其建築主要集中在沿維多利亞港一線。後來,這裡的經濟發展速度越來越快,並且形成了以房地產開發爲主的經濟發展格局,地皮在這裡成了越來越重要的資源,這座城市才逐漸向維多利亞港的兩端、南邊的山腳下和九龍方向發展。再接下來,連這些原本空曠的地帶也人滿爲患了,人們因此想到香港島的東面還有臨海的大片土地。於是,過山隧道開通了,深水灣區開始極度繁榮起來,大量的度假別墅和高級住宅拔地而起。
雖然李曼君明確告訴馮萬樽,她不一定住進那幢房子,但去過之後,立即愛上了那裡,愛上了其結構,也愛上了其環境。她站在樓頂平臺上看着不遠處的海,激動得像個孩子。“阿樽,你一定要幫我多賺點錢,我要買下這套房子。”她興奮地大叫道。
要買下這套房子,說說容易,但對於許多香港人來說,辛苦一輩子所掙的錢,很可能不夠買下這幢房子的衛生間。就算是李曼君,若是在半年以前,她也不敢說這樣的話。而現在說出這句話,本身就帶有一種對馮萬樽的認同。但實際上,這僅僅是一種潛意識的流露,而在意識方面,馮萬樽的賭徒身份,始終都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座未能逾越的大山。
“給我兩年時間,我會買下這套房子送給你。”馮萬樽十分誠懇地說。
當天晚上,她沒有離去,而第二天是星期三,有夜場馬賽,李曼君跟馮萬樽一起在公司裡待到很晚,自然也是跟着他回了深水灣。從此,他們的同居生活正式開始了,這是一個美妙無窮的蜜月期。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們離目標越來越遠了。
新賽季首月的賽事當中,馮萬樽是場場失利,兩週的四場馬賽,馮萬樽僅僅勝了兩場防禦組合,其餘的全輸了,虧損達到一百萬。到了這個月的第三週,他看中了一匹馬,認爲它會比“美好時光”或者是“大將風範”給自己帶來更高的回報。所以,他投進了當月的所有計劃,那已經是他動用資金的最大限度。他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他瘋狂,而是慣用手法。如果是這個月的前兩週,他絕對不會投進全月計劃,到了第三週,本月僅僅只剩一週了,就算用盡全月計劃,也只停賽一週,影響不是太大。其他時候,遇到這種特別看好的馬,他也會加大投注額。以前這樣做,他的底氣比較足,因爲此前有賺,就算用盡了本月計劃,將此前賺的稍稍調用一點,也能維持下一週的賽事。這次的情況不同,前兩週他全部虧了,這個月的賭本已經只剩下這麼多了。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所選的三匹馬全都倒竈,只有一匹進入三甲,他所看中的那匹黑馬,果真是黑,僅僅跑出第八。
本月還有三個賽馬日,他的計劃已經用得一分錢不剩。於是他下令,公司一切工作照常進行,只是未來三個賽馬日停賽。
更慘的是李曼君。馮萬樽的資金被分成了十個月,即使在一個賽季中,他贏了九個月而輸了一個月,那麼,下一個賽季他仍然有賭本。李曼君的資金卻是分成十份,那基本上是一個月的比賽場數。這個月,她跟着馮萬樽足足輸了六場,原本二十多萬賭本,現在剩下的已經不足七萬元。這時,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賭了,這是一種贏錢的時候贏得心跳,輸錢的時候輸得肉疼的遊戲。
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樣,比賽進行時,李曼君陪着馮萬樽在打桌球,然後,每到一場比賽開始時,她就會停下來,認真地觀看比賽。畢竟那隻不過一分多鐘而已,轉眼之間,勝負已定,她又開始打球。當這一天她所投注的馬全部敗北時,李曼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揮起手中的球杆向桌上砸去。球杆頓時斷成了幾截,而球檯的邊沿也深深地凹了進去。
“不賭了,不賭了。”她顯得極度煩躁地開始指責馮萬樽,“都是你,我早就說過,賭博不是什麼好事。我真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瘋,竟會跟着你這個賭徒一起瘋一起癲。”
“對於一個賭徒來說,關鍵不是要能夠承受贏,更重要的一點是要能夠承受輸。”馮萬樽試圖勸說她。
“賭徒賭徒賭徒,賭徒跟賭棍跟賭鬼有什麼區別?全是不切實際、白日做夢的瘋子、狂人。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毛病,會跟着你這個瘋子一起癲。現在,我醒了,我不再做夢了,我要上岸了。因爲你可以像你父親一樣,以死在賭桌上爲榮,但我可不想像你媽媽一樣英年早逝,然後滿腹委屈地在自己的墓碑上向全世界宣佈,自己不幸成了一個賭徒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