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道堂修築在一處山坳中,氣派的屋頂,高聳的塔尖,依着山勢而建,着色古樸淡雅,掩映在松濤青翠之中,渾然一體。但此時,自坳口山門處至中院道堂前皆是火光沖天,時不時聽到房樑砸落或是支柱斷折的巨響。只餘後院的藏書閣和聚寶塔還在苦苦支撐。
那道士站在一處大殿的屋頂上,居高臨下與數百上千名青城山的弟子對峙,其中不乏許多銀髯白髮之人。年輕一些的穿着青藍衣袍,背弓負箭,手握一把短劍,但衣袍多有撕裂燒破處,容發少有整齊完好者,面色間透出幾分慌亂,顯得有些狼狽,但又夾雜着幾分拼死一搏的硬氣。年長一些的披着白袍灰襖,或印着符文陣樣,手持拂塵,口中虛喘着氣,卻目無懼色。
“我說青城山的老頭們,當年把我從山門口扔出去時,沒想到你們自己會淪落到今天這麼不堪的模樣吧?”瘋道士玩味地擺弄着手中拂塵的長鬚。
“好你個瘋子,虧我青城山收留你多年!”站出來說話的是個黑髮長鬚的中年道長,中氣十足,劍眉怒揚,身上丹袍繪着陰陽太極圖,看那模樣氣勢該是一派長老級別的人物,“自己天資愚鈍修習正道不成,就整日琢磨這些歪門邪道,吸人靈力,奪人意識,該遭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哈哈哈哈哈……”那瘋道士在屋頂上陰陽怪氣地笑得渾身亂顫,“那就睜大眼瞧仔細了,看天打雷劈究竟落在誰的頭上!”
說罷,將手中拂塵舞得飛快,白色的長毛畫出幾個立圓,狠狠地衝天一指,一道白光沒入玄色的天際。
轟隆!
霎時間烏雲密佈,滾滾天雷如萬馬千軍奔騰而過,夜幕中一道電光以雷霆萬鈞之勢撕破暗黑星穹,直落在那羣青城山弟子頭上。
“無極八卦,陣起!”一陣齊聲吶喊,衆弟子腳踏無極陣,手捏八卦訣,一個翻身展臂,千百根拂塵短劍齊齊上揚直指,喚起一個青藍色的八卦符文,迎頭而上承住了天雷霹靂。
砰!兩氣相接,迸發着無盡極光。
天雷極電自九霄重雲而下,源源不斷匯入那衆人苦苦硬撐的卦陣中,電閃雷鳴,靈氣激盪,方圓百里之內走獸逃飛鳥散。
咔——
一道裂痕從卦陣正中顯現。瘋道士勾起嘴角邪狂一笑。
咔咔咔……
裂痕迅速向四周伸展蔓延,卦陣開始隱隱作抖。
“師尊,卦陣要撐不住了!”陣下有弟子忍不住大喊,聲音中是藏不住的驚慌與害怕。
“住口!說什麼喪氣話,我堂堂青城山竟連個叛徒的邪道都擋不下嗎!給我撐住了!”中年道長破口罵道,隨後轉身踏步捏訣,又將一股靈力送入陣中,“我青城山今遭此難,也該同心同德,衆志成城,共御外敵!”
“共御外敵!”數十位看起來資歷深厚的道長緊隨其後,穩住了身形,咬緊了牙關,似是傾盡全力,畢其功於一役,勝敗在此一舉。
卦陣裂痕的蔓延趨勢生生止住了。
“一般蠢貨,不自量力,竟還想擋住天雷怒火!”瘋道士一臉鄙夷地嘲笑,隨即盤腿坐在屋檐上,故作慵閒地伸了個懶腰,一幅作壁上觀看好戲的模樣,“就讓我開開眼界,看你們能撐多久!”
他拿起胸前的哨笛放在口中,一陣低沉幽怨的嗚咽聲在山坳中迴盪,貫注着陰邪煞氣,盤桓纏繞在衆人耳際。
“啊——”
“噗……”
陣下接連不斷有弟子受不住邪煞攻心,或是棄了短劍,緊捂雙耳跪地哀嚎;或是青筋暴起,雙目充滿紅絲,一口噴出鬱血倒地抽搐。
天雷極電猶如火樹銀花,帶着無盡猙獰燦爛,一綻一綻宣告着末日來臨。
咔咔咔……
卦陣中的裂痕再一次蔓延開來,轉眼就爬到了卦陣邊緣。整個卦陣劇烈地震抖不止,眼見着已經瀕臨崩潰的界限。
“逼——”一聲尖銳而淒厲的哨聲劃破天際,戛然而止。
哐當!卦陣應聲而碎。
“啊!”陣下一片七嘴八舌的驚呼,衆人盡受靈力反噬急退撲地,紛紛捂着胸口憋着一口內傷。
轟!銀電長劈直下,如入無人之境,硝煙頓起。
良久,煙散,一片焦黑,屍體四散橫陳。除了幾位修爲頗厚者尚能勉力強撐着爬起半個身體,其餘弟子竟盡數遭了這滅門之災。
“哈哈哈哈……”那瘋道士從屋頂上縱身飛下,落在那焦土狼藉之上,高傲地睥睨着那羣狼狽伏在地上的人,嘴角銜着狠笑,“青城老頭,這天雷的滋味可還受用?”
之前的中年道長掙扎着爬起,擋在那幾位銀鬚白髮者的身前,他的右臂已經血肉模糊,只用左手強自橫持了拂塵擋在眼前,卻因虛脫失力而隱隱發抖。他面布土灰,雙頰和下頜一片血跡,卻依然嗔目怒視:“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瘋道士用拂塵輕輕地敲了敲額頭,似乎十分爲難,“我也不知道我待如何。”
隨後轉念一想,雙目閃過寒光,陰冷地笑着:“要不然,你們卸去雙臂,給我做牛做馬如何?”
一句話氣得那中年道長怒髮衝冠,張着沙啞鬱結的語氣罵道:“豎子無禮!在此口出狂言!”
“哈哈,笑話!我就是口出狂言,你又能怎樣?”他反手爲刀一把斬落,隔空將那中年道長手中的浮沉劈成兩段。
“呃……”道長受衝力波及,向後摔出數米,在地上擦出一道血路。
“唉,冤債難斷,到頭來又是一場生靈塗炭。”一位銀髮老道長哀嘆一聲。衆人之中,他的頭髮最白,鬍鬚最長,額上爬滿皺紋,身旁侍者甚多,想來是青城山年輩最長的一位。
他以拂塵撐地戰巍巍地立起身子,對着那瘋道士勉力一揖,一字一頓道:“老道乃青城開山者之一,虛活數百歲,修爲也未曾長進。多年避俗遁世,並不知青城山與道長有何仇怨。今遭此一劫,想來許是因果相報,並不敢推脫責任,但求道長念及生靈無辜,以老道一人性命,換這冤債終結……”
“師祖!”那中年道長急呼,掙扎着卻再爬不起身。
“師祖不可……”衆人七嘴八舌,揚言就要決一死戰。
老道長等衆人靜了,才帶着無盡的悲愴道:“青城遭此大劫,難道真要屠山滅門?我意已決。”
衆人不再言語,隱隱有哽咽啜泣之聲。
老道長再次拱手,對着那瘋道士:“可好?”
瘋道士聽着老道長一字一句說完這長篇大論,報復的快感充滿心頭:說得真不錯,但管你說什麼,今天我都非把這青城山上上下下全屠乾淨不可!
他長眉一揚,爽快道:“好,您可站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