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必須先以銀針打通雙腿的經脈,割開雙腳腳踝的血管借銀針逼出部分毒血。再全身鍼灸打開穴竅,借藥浴的熱氣將藥水從穴竅進入他的身體與幾乎凝固的毒素互溶,從雙踝割開的血管流出。
顧輕染答應了,夜宸軒卻不完全放心。他將衣袖撕下一條在顧輕染惱怒的眼神中將她的雙眼遮住,背對着牀坐在椅子上。
再牽着顧輕染手中幾條天蠶絲的另一頭分別纏在夜少風的手腕和腳腕上,再最後看了顧輕染一眼見她背對着牀邊沒有回頭,才一把掀開夜少風身上的薄被,眼神凝重,沉聲道:“開始吧!”
一旁,小肆見下針的人由顧輕染換成夜宸軒,滿心擔心與不滿。只是夜少風都同意了他也不能阻止,只端着托盤協助夜宸軒的動作。
就聽顧輕染冷凝的聲音,“腳踝消毒。”
話落,夜宸軒毫不猶豫地拿起托盤中銀色的鑷子夾起浸泡在酒精中的棉球,仔仔細細地在夜少風腳腕處擦拭。
消毒結束,他手中焰色一閃,瞬間棉球化爲虛有,將經過高溫烈焰消毒鑷子再放進盛着酒精回收工具的消毒托盤。
輕微的叮咚聲,顧輕染的聲音同時響起,“用刀刃隔開他腳踝的血管。”
銀光閃過,利刃已被夜宸軒丟回托盤,他看了看傷口,凝聲道,“刀口血液成黑色粘稠狀,流出少許。”
顧輕染一直搭在天蠶絲上的手一頓,血液已經幾乎凝固,夜少風的毒比她預計的更深更難清除。
只是這會兒沒時間想太多,她一步一步地指導着夜宸軒,從夜少風腰部開始下針向着腳踝逼近,兩人雖是初次配合,卻如合作了千百次般無比默契。
這默契讓夜少風詫異,且夜宸軒的針法認穴精準且手法熟練,提轉捻彈信手拈來,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練成的,讓人疑惑。
隨着夜宸軒的針,夜少風腳踝流出的黑血漸多,直到暈染了腳下一片,他的注意力也開始迴轉。沉默不語只一直盯着腳踝的位子,一臉深沉。
隨着夜宸軒的針,夜少風腳下毛巾被小肆換了一張又一張。過了一會兒夜宸軒開始在他上半身施針。
夜少風忍受着那如刀刮骨的痛苦,只在心裡默默地記着,一筆又一筆。
小肆的眼眶開始發紅,等到顧輕染開口讓避開滿身遍佈的銀針將夜少風綁在定製的木架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哭什麼?”夜少風的神自沉浸的思緒中抽離,再開口才發現嗓音已被痛得沙啞。
小肆卻哭得更加的厲害,只搖頭默默無聲的掉淚。手上的動作卻越是輕,越是快。
特製的木質人形浴桶,桶底煙火燃燒,桶中碧綠色藥水氤氳着熱氣。
小肆將綁着夜少風的木架擡入桶中,平躺着藥水沒過他全身,微斜只淺淺地露出臉,厚重的木板蓋上只有頭部露出。
自浸入滾燙的藥水,夜少風臉上就露出些微的痛色。
自小被劇毒折磨的痛,讓夜少風對痛有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小肆都忘記有多久沒見過夜少風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就是他剛到夜少風身邊的那一年起。還記得他與夜少風同齡,那年他纔不過十歲。
小肆眉目含淚,祈求地看向顧輕染,第一次主動開口,“顧小姐,主子他會沒事吧?”帶着不確定的希冀,他只求顧輕染能給安心的回答,就算只是安慰。
可惜,顧輕染眸色冷凝,視線落於夜少風蒼白的臉,面無表情道:“這是最危險的一關,若是能挺過,毒就解了大半。若是……”
顧輕染還未說完就被夜少風痛苦的悶哼聲打斷,那是痛極纔有的聲音。
她沒再繼續,但小肆已經懂得了她未完的言語,生死就在這一關決定。成,則前路坦蕩。敗,就魂歸於天。
只是這纔開始,這痛苦就如此難忍,夜少風如何能忍得下去。
顧輕染站在一旁木然的看着,夜少風的臉已經痛得猙獰扭曲。她想,她的醫術還是不夠,纔會讓應該解除痛苦的人更加的痛苦。
驀然她的眼前一黑,一雙溫暖的手遮擋住她的眼,轉過她的身,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輕撫耳語:“乖,別看!”
這次顧輕染輕易地扒開了他的手,對上夜宸軒的眼睛。幽寂的眼底染上了一層妖嬈的氤氳,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緒,只覺得驀然心驚,本能逃避地斂下眸。
聽着身後夜少風越來越明顯的悶哼,乃至不時的呻吟。她只剩下無奈……
半個時辰過去,夜少風的嗓音已經沙啞。身後是碰碰撞擊木桶的聲音,小肆的臉已經扭曲,終是忍不住跑到她面前,哀求道:“顧小姐,主子的毒,可不可以下次再繼續解?”
“不可以!”顧輕染冷硬地回答,“不能堅持的後果就只有一個……”
小肆頓時頹然,只覺得一分一秒都那麼難熬。
比他覺得更難熬的是夜少風,他痛得想要直接暈過去,可求生的意志讓他時時刻刻急着顧輕染的話。
不能失去意識,失去意識就等於死亡。
他都痛了這麼多年,怎麼可以在希望就在眼前的時候放棄了。
就在意志快要崩潰的時候,他聽到了顧輕染如同天籟般的聲音。
“好了,可以將他擡起來了!”
夜少風心神剛要放鬆,就聽顧輕染的聲音再在耳邊響起,“不許暈過去,治療還沒完成!”
他已無力回答,只費力地動了動眼皮以示他還醒着,只在心裡收回剛纔的話。
她那不是天籟,而是魔音。
小肆聽到顧輕染的話立刻飛奔過去揭開了浴桶的蓋子,提着木架兩旁的把手將夜少風擡了起來。
浴桶中的水變得漆黑泛着妖異的藍,濃郁的腥臭氣息撲鼻,熱氣蒸騰夾雜着毒氣讓人不禁頭暈。
小肆踉蹌了一下將夜少風放下,顧輕染遞給他一顆丹藥便將注意力轉到夜少風身上。
如刺蝟滿身的中空銀針還在不停地滴着灌入身體的藥水。黑色已經淺薄至泛藍,他身體深處幾乎凝固的毒經過藥水溶解於水順着銀針流出。
夜宸軒在顧輕染的示意中上前自夜少風的頭頂輸入靈力,將他體內的殘餘的藥水逼出。至他腳踝處的傷口沒有明顯的黑藍色液體沁出,顧輕染終於鬆口。
“好了!”
剎時夜少風頭一歪就暈了過去,顧輕染愕然不已餘下的話被堵在嘴裡說不出來。
顧輕染無語地讓夜宸軒爲夜少風取針,餘下來的安排只得跟小肆交代。
拿出一個玉瓶和幾支碧綠的藥劑,“這瓶丹藥,每天早上一顆。這些藥劑是用來藥浴的,每天晚上一次。藥浴的時候讓夜少風同時調息一個時辰。”
恰這時夜宸軒把夜少風身上的針取完,針孔處還滲出一顆顆藍黑的液體。
顧輕染又拿出一瓷瓶,說道:“這瓷瓶的藥粉溶於溫水中,用毛巾擰乾後替夜少風擦拭。每擦過一次後就換新的,不能讓流出的毒液在身體表面乾涸殘留,直到身體表面不再有殘液滲出。”
“顧小姐,小肆記住了。”小肆忙不迭地點頭,面癱的臉上難得的多了一絲感激的神色。說完立刻走到門口招進一人,破天荒地主動介紹道:“顧小姐、七皇子殿下,這是小伍!”
“小伍見過顧小姐、七皇子殿下!”小伍規規矩矩地給兩人行禮。
行禮過後他的目光就在室內尋找着,第一時間找到已經陷入昏迷的夜少風。
看到夜少風的瞬間他臉上是滿滿的驚駭。
此刻的夜少風全無那般的出塵淡然皎如明月的清朗,痛苦過度的臉上還不時抽搐着顯得有些扭曲猙獰,高溫浸泡的皮膚因他本身膚色白皙通透,此刻更如同被剝了層皮般紅得可怖。
且身體因長時間浸泡與水中,加上藥水的注入,如溺水而亡的浮屍,浮腫得厲害。毛巾粗粗遮掩腰腹,之外露出的手指等盡是被水泡後的褶皺。
若不是那些微起伏的胸膛,若不是出於對小肆的相信,他還以爲顧輕染和夜宸軒與他家主子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至於要如此折磨於他。
驚駭、懷疑與平靜的轉換隻在一瞬,他看小肆此刻眼中難以察覺的擔憂之下帶着淡淡的喜意,顯然治療的結果還不錯。
按捺下詢問的衝動,他立刻安排人手準備小肆要的溫水毛巾和處理一室狼藉。
“等等!”有人正要搬動浴桶,顧輕染突制止,囑咐道,“夜少風今日用過的衣服毛巾等還有這浴桶,都放瓦缸裡密封焚燒後於深山無人處挖深坑打碎深埋。這水也密封與缸裡一起運於深山,微裂瓦缸於地下深處緩緩沁出自然分解。”
又對扔給小肆一瓶丹藥說道:“接觸過沾染夜少風身體毒液的東西,包括處理深埋的人,每三個時辰內吃一顆。你爲夜少風擦拭身體,每個時辰吃一顆,用過的毛巾等做同樣的處理。”
擡着浴桶的人手上一頓,看着那一桶黑藍的液體就有些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