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住進了黃家,人勤快不說,醫術也好。到晚間吃飯的時候,黃大嫂和黃二哥都能出屋了,便到了堂屋一起吃飯。
阿奇瞧了黃大姐一眼,想讓她知道自己的醫術有多好,特意問道:“大嫂子的傷可好些了?”
黃大嫂木着臉:“好是好一些了。但我聽人家說傷口結疤結得太快,以後會留疤。”
阿奇有些尷尬,見黃大姐低頭吃飯,好像沒有聽見一樣。解釋道:“那是吃魚,傷口收得太快,我的藥不會。”
黃大嫂接着說:"你纔多大年紀?本來說好,曬完莊稼,我可以帶着小棍子回孃家的,我孃家那邊有個老郎中,我想早些回去,請他給瞧一瞧。”
阿奇的臉“騰”就紅了。黃大哥的臉卻是黑了:“留疤又怎麼樣?鄉下婆子,又不是什麼貴夫人,誰身上沒點疤?你那麼精貴給誰看?!”
黃大嫂本來就是想回孃家告狀纔想趁着傷疤看着還嚇人回去的,聽見黃大哥這麼說,雙手一抹眼淚,哭道:“黃大郎,你打得我渾身都是傷!還有臉說風涼話!在你眼裡,我就是那地上的泥,我明兒就回孃家!”
阿奇的臉白了。本來想要在黃大姐面前表功的,結果倒讓黃大哥和黃大嫂吵了起來。
黃老爹也很生氣,看了黃大嬸一眼。黃大嬸立刻罵道:“吃頓飯都不讓人安生。你要回就回吧!老大,明天一早就送她回去,小棍子留下,跟他二嬸子。”
安氏聞言立刻低了頭,一張俏臉皺得能擰出苦水來。她愛花愛朵愛漂亮,小棍子正是犯渾潑皮的年紀,又是目前黃家唯一的孫子,金貴得不行。她只帶了小棍子幾日,她已經苦不堪言,瘦了一圈。但也知道這個時候,尤其是還有外人在場,自己絕對不能頂撞黃大嬸。
黃大嫂一聽,放聲大哭:“小棍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就是你家的孫子,也是我爹孃外孫子!明明說好秋後可以帶他回去住幾天的!黃老大,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說過話還算不算數!”
黃老爹和黃大嬸看見有阿奇這個外人在場,黃大嫂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撒潑,自己都恨不能上去打她幾個耳光了!黃大姐猛地站起身來:“阿奇,你跟我出來!”說完也不管阿奇是不是還在發呆,扯了他就往外跑。
黃大姐拉了阿奇一路走,阿奇一聲不敢吭地跟着。
黃大姐對北山特別熟悉,南山有河,北山卻都是旱地,也不知道黃大姐怎麼拐的,兩人竟到了一個朝西的小山包上。背後是密密的樹林,前面是一覽無餘的羣山,居然還有一塊大青石。黃大姐往大青石上一坐,也不出聲。阿奇悄悄地在旁邊找了一小塊平整的草地也坐了。
兩人就看着西面羣山上一輪太陽,就在羣山之上,將整片天空都映得橙紅,只有那正中間圓圓的光暈,照着山頭的林木怪石,成了一幅剪影。周圍的羣山明明是暮色漸起,看着卻像霧氣環繞的早晨。
黃大姐指一指夕陽:“阿奇,你看好不好看?”
阿奇也被這風景給震撼了,隨口吟道:“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黃大姐驚道:“阿奇,你會寫詩?”
阿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亂糟糟的頭髮:“不是我寫的,我只是會背。”
黃大姐從懷中取出一隻拇指長的小木梳子,遞給阿奇:“你沒有梳子嗎?每次見到你,你的頭髮都亂糟糟的。”
阿奇驚訝道:“你隨身還帶着梳子?”
黃大姐笑道:“我常到處野跑,回家前悄悄地把頭髮梳好,我娘就不罵人啦。”
一回頭:“哎呀,太陽只剩半個了!”
阿奇手裡緊緊握了那柄梳子,和黃大姐一起無聲地看着夕陽漸漸沒下羣山,一輪半透明的素月升上山頭,心中涌動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一句詩驀然地涌上心頭:“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
阿奇那一刻做了一個改變一生的重大決定。黃大姐並不是只有嫁給週四郎纔是一品夫人的貴命,自己也是周家人,鳳冠霞帔,他也能掙。
黃大姐站起身來:“天晚了,你趕緊梳梳頭,我們就走吧。”
阿奇把梳子遞給黃大姐:“你教我。”
黃大姐笑道:“不知道你還是個會賴皮的。”伸手就把阿奇的頭巾扯了下來,飛快地通了頭髮,幾下就給梳好了。一邊收了梳子一邊道:“我大哥給我的。那麼好的大哥,不知道爲什麼我大嫂就是跟他過不到一起去!”
阿奇有些不捨地跟在黃大姐身後朝山下走去。走到一半,黃大姐突然停住了腳步:“阿奇,對不起,我們家現在這樣,你能不能……”
阿奇會意,心中止不住有些失落,但是也知道確實不宜在再留在黃家了。真是很懊悔,自己怎麼會在飯桌上多那句嘴。
第二日一早,阿奇就堅決辭別了黃家人。黃大嬸滿臉惋惜:“真是的,說好要住幾天的,可是嫌棄我們招待不週?”
阿奇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突然決定不再做郎中了。藥也不用採了,我回去就跟叔公說,我要好好讀書。”
黃大嬸吃了一驚,想了想道:“你們周家人本來就是會讀書的。你好好讀,將來去考狀元。”
阿奇大笑:“借嬸子吉言。”又轉頭看了看黃大姐:“阿英,謝謝你。”
黃大姐心中覺得對不起他,感激道:“你以後得了空,還來串門。”
送走了阿奇,黃大嬸才把黃大嫂和兒子都叫道自己屋裡去了。
黃大姐一咬牙也跟了進去。
黃大嬸推了她一把:“你跟着攪和什麼!”
黃大姐二話不說,走到黃大嫂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嫂,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是我嫂子,我再怎麼也不應該說那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