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鮮的日子
朝鮮戰爭爆發至今已有60年,當年的參與者大多已消逝於歷史長河之中,留在歲月裡的只有那一聲聲嘆息與呼喚。在這場被稱爲“2.5次世界大戰”的戰爭中,許多人的命運被改變,許多人的生命就此結束。時至今日,已無法論證誰對誰錯,因爲在那些親歷者的記憶裡,生命曾如此絢爛。
王治中:戰地攝影員
在抗美援朝的日子裡,作爲一名部隊攝影員,每當我揹着照相機翻山越嶺,穿梭於前線陣地,爲戰士們的戰鬥、學習、生活拍照時,我無不爲之感到驕傲和自豪。
在我的鏡頭裡,記錄了戰士們修坑道、挖防空洞、檢修大炮、擦炮彈、夜間奔襲、打飛機等鏡頭。每到一處,都受到連隊戰士們熱烈歡迎,他們喜出望外,盼望能給他們照張相留個紀念。記得1953年春季,戰士們入朝作戰已經兩年多了,都想給家中寄張相片,報個平安。這時,首長已瞭解了戰士的心情,決定給戰士們每人照張相寄給國內的親人。當我接到任務後,馬上準備膠捲及所需要的各種照相器材,前往部隊陣地給戰士們照相。到達連隊陣地後,看到每一個戰士都是帶着喜悅的心情,排着長隊等待着。跑了一個個的連隊,每按動一次快門,都包含着戰士們的激動心情和對祖國親人的思念。因爲我懂得這是在保家衛國,能在戰場上給家中親人寄上一張照片是多麼不容易。我的心情也和戰士們一樣,每拍一張照片,我都傾注了全部的心血,抓住那最好的瞬間。就這樣白天拍照,晚上衝洗,並立即編好號,分發給連隊的每一位戰士,讓他們的照片能儘早地和祖國的親人見面,送上他們的祝福。
從一個連隊到另一個連隊,中間要穿過敵人的封鎖線,因此必須先觀察形勢後,再揹着照相器材迅速跑過封鎖線。老戰士們對我講,過封鎖線時不要害怕,要是碰上敵人的炮火封鎖,可以踏着彈坑往前跑。我便是按照他們的經驗,一次次巧妙地通過了敵人的封鎖線。有一次某連指導員正組織戰士拍照,我正在防空洞內和戰士們說話,敵人的一陣排炮把我們的防空洞給打塌了,我們幾個人都被壓在了防空洞內。我揹着兩架照相機,彎着腰喘不過氣來,幾個戰士使勁頂着炸斷的樑柱。過了一會兒,聽到了朱指導員的聲音:“你們不要着急,我們來救你們了。”接着就是挖土的聲音。不一會兒,我們總算是從防空洞裡爬了出來,我立即檢查了照相機,幸好沒有出大問題,這才安下心來,重新給戰士們照相。
在返回駐地的路上,我無意識地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打開來一看,土裡竟有幾顆小彈片,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枯黃的,山峰上是一片焦黑,一個個的城市和鄉村,都變成了廢墟,侵略者在朝鮮犯下的罪行,真是罄竹難書。我緊緊地握着照相機,攝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1953年回國後,我又接受了一個新的任務,帶着照相機重返朝鮮,完成一項光榮而艱鉅的歷史性任務,就是給抗美援朝中犧牲的烈士插牌照相。我和作戰股長、測繪員小劉和熟悉朝鮮地形的朝鮮族金翻譯等五人乘坐美式中卡車,一路尋找着烈士的墓地,找到後就將木牌插到墓旁,在朝鮮的深山裡,沒日沒夜地尋找着,打聽着。在全師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我們風餐露宿,在朝鮮人民的配合下,找遍了我師志願軍英烈的墓地,由小劉繪製出地圖方位,然後採集些野花紮成一束,放在烈士的墓前,藉以表達我們對戰友的懷念和敬意。最後,我在烈士的墓地前拍一張完整的照片,完成了這一莊嚴神聖的歷史使命。
停戰後的朝鮮人民興奮異常,百廢待興,看到志願軍們又回來了,熱烈地歡迎我們,他們問寒問暖,“阿媽妮”端出了最好吃的東西,“阿爸基”也拿出了鮮紅的蘋果,送給親人。看得出,我們抗美援朝,保家衛國鑄造瞭如鋼鐵般堅固的中朝友誼。看到這動情的場面,我禁不住舉起了相機,記錄下這珍貴的一幕……
如今,每當我翻開這些發黃的照片,我的心裡便會涌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思緒又回到那戰火紛飛的戰爭歲月……
摘自《血與火的戰鬥洗禮:志願軍小戰士回憶錄》
白傳祥:戰火中的電影放映隊
在戰鬥十分激烈的朝鮮戰場上,我們志願軍各級首長非常重視對全體指戰員的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和國際主義的教育,電影就是最生動活潑、感染力很強的教育形式之一。
當時我們的新中國纔剛剛建立一年,一切事業都在百廢待興。電影機的製造和影片攝製還談不上,那時用的電影機都是外國的,放映的電影片都是蘇聯的譯製影片,如《列寧在十月》、《難忘的一九一九》、《斯大林格勒大決戰》等。這些影片反映的雖然都是蘇聯的革命故事,卻能大大激發部隊廣大指戰員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鬥志。影片教育了部隊,同時也鼓舞着我們放映員。有些影片的對話我們幾乎都能背下來,可見那時電影隊放映場次有多少了。
按照師裡編制,政治部下設一個電影放映隊,三個人組成一個放映組,各配備一套電影放映設備。志願軍政治部給的影片一到師裡,電影組就要馬上出動巡迴放映。我們隊裡沒有配備專用汽車,都是師裡給派車,一般都是派繳獲的美式中卡,有時是蘇聯小嘎斯,載着我們放映組和全部放映設備,巡迴在各部隊的駐地,部隊駐到哪裡,我們就找到哪裡。由於電影放映十分方便,所以深受廣大指戰員的歡迎。部隊把我們看成是代表師首長對他們的關心慰問,我們則把放映看成是活躍部隊文化生活,實際上已把思想政治教育不知不覺地融於文化娛樂之中。
我們到部隊後,白天就要選好場地,一般都是選在比較開闊、坡度不能太大的山坡,像電影院那樣前低後高,這樣才能使部隊每個指戰員都能看得清、聽得清。選定好掛幕布的位置,栽好掛幕布的杆子,爲防止敵特的破壞,天黑以後我們才能掛上幕布。
……
美帝國主義的飛機是十分猖狂的,敵機日夜尋找目標,掃射轟炸進行破壞。所以每次放映以前,部隊早就在山頭上佈置了防空哨,一聽到飛機聲,立即鳴槍報警,我們放映員就馬上關機停電,不讓敵機發現目標。所以放映一場電影,只能放放停停,停停放放,放映時戰士們就看電影,停時就地打個盹,有時一部長片要放映一夜才能放完。
有回我們到某炮營去放映電影,正趕上是陰天,估計敵機很少出來,況且部隊駐地山溝裡還有個空倉庫沒被炸塌,擠擠能容納三四百人。經過商量,確定白天放映,晚上留給部隊也好睡個安生覺。因在室內放映,喇叭聲音比較大,所以山上防空哨鳴槍我們也很難聽見。正映之中敵人飛機掃射着就俯衝了下來,就在敵機第一次俯衝過去之後,部隊很有秩序地迅速撤離倉庫,朝鮮老百姓也隨部隊衝了出去,很迅速地鑽入樹林之中。
電影設備是我們放映員的戰鬥武器,不管敵機怎樣掃射轟炸,我們也不能把電影設備丟下不管。轟的一聲,房子的一角被炸塌了,滿屋塵土飛揚,兩耳欲聾,看不清東西,我們放映組不顧生命危險,齊心協力收拾着各種放映器材,在敵機又一次俯衝過去之後,我們三人各自提着機器設備也跑上了山崗鑽進山林。
……
摘自《血與火的戰鬥洗禮:志願軍小戰士回憶錄》
蔡新生:我經歷過板門店和談
蔡新生,1953年7月至1953年12月在朝鮮開城板門店和談代表團通訊處任報務員。
1953年7月,我們由某通信總檯調往朝鮮開城板門店和談代表團通訊處工作。我們這批報務員共26人,其中女同志6人。那時抗美援朝戰爭經過五次戰役和多次的反擊戰,志願軍已在“三八”線附近站穩了腳跟,“聯合國軍”的囂張氣焰受到沉重的打擊,這是和談的基礎,也是和談得以成功的前提。比起1950年至1951年赴朝參戰的同志,我們的情況已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當時戰爭尚未結束,我們同樣經受了敵人的封鎖、轟炸的考驗,也目睹了美方在談判中的無理和無賴。
……
在開城板門店工作的日子裡,我們是十分緊張的,每天24小時晝夜不停輪流值班。我們發出去的電報數不勝數,我們接收的電報也難以數計。雖然抄收的是密碼,我們並不完全知道電報內容,但我們明白都是與和談有關的,與世界和平有關的,與我們祖國的安全和尊嚴有關的。我們是在從事一項與人類安全命運有關的重要工作。現在回憶起來,時間雖然過去了近五十年,但我一閉上眼睛,就彷彿又回到了前線,我爲能參與這項與祖國和朝鮮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大事而**和自豪!
我還參加過交換俘虜的工作,記得有一個曾經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國王牌飛行員戴維斯,他在轟炸朝鮮北方時被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戰鬥英雄張積慧一舉擊落,飛機墜落的同時,戴維斯跳傘被俘。美方代表在談判桌上提出要求我方釋放戴維斯,我方則提出以釋放中朝戰俘二百名作交換條件,美方無奈只好同意。在雙方同時進行遣返工作時,我以一個工作人員身份,接待美軍釋放的二百名戰俘的工作。從美方歸來的戰士中,有180多人是朝鮮人民軍士兵,志願軍戰士十多人。
釋放歸來的戰士個個面黃肌瘦,尤其是志願軍戰士仍然穿着東補一塊西破一洞的戰俘衣衫。他們拒絕了美軍發放的新制服,因爲那上衣的背後及褲子的臀部均已貼上兩個黑布做的英文字母:“P
.W”,“戰俘”的字樣,從他們的服裝上我想象到美軍對被俘人員的人道主義究竟是什麼貨色,不用詢問我也想象得出我們的志願軍戰士在戰俘營裡是如何堅持鬥爭的。在他們身上體現了革命英雄主義的硬骨頭精神,他們是威武不屈的。他們讓我想起我的苦難童年,我當上志願軍了,我更應該具有這種硬骨頭精神。
摘自《老戰士軼事:百餘名志願軍老戰士激情回顧》
何衡昆:再見吧!阿媽妮
何衡昆,抗美援朝戰爭開始後,分配到志願軍5037部隊當報務員,參加過無數戰鬥。1956年第二次入朝,在522部隊司令部任參謀,1958年回國。
歲月流逝,轉眼間,抗美援朝戰爭已經過去50年了。第一次入朝,作爲一個年青的志願軍戰士,經歷無數次戰鬥,立過戰功,榮獲朝鮮政府頒發的軍功章。
第二次入朝,我們部隊擔任全訓的戰備值班和幫助朝鮮人民重建家園任務。這次入朝我同樣沒有辜負祖國人民期望,又爲人民立了功,並榮獲朝鮮人民民主共和國獎章。兩次入朝我一共在朝鮮渡過了五個年頭,在朝鮮這塊英雄國土上,我度過了艱苦、自豪、勝利的日日夜夜。
第二次入朝我們部隊駐紮在開城不遠的新幕地區,當時我在部隊司令部任參謀。我們部隊的任務是日夜加強戰備訓練,嚴陣以待,維護停戰協定。同時我們還遵照志願軍總部指示幫助朝鮮人民恢復和重建家園工作。部隊抽出大批人力、物力、財力支援當地政府和人民恢復生產,重建家園,我們每天把從伙食費節約下來的糧食和錢,救濟朝鮮人民,我們志願軍協助喪失家園的朝鮮老鄉回鄉,並幫助他們蓋房子,修學校,使他們迅速安家,恢復生產。
我們志願軍炮兵還調出大批車輛,幫助運輸材料,志願軍部隊全力投入幫助朝鮮修復鐵路工程,僅幾個月時間就修復鐵路線8千多米,車站40多個,橋樑380多座,使朝鮮北部全線迅速地恢復了通車。
平壤——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首都,戰前人民在這座美麗的城市過着和平幸福的生活,戰爭硝煙過後,平壤幾乎被夷爲平地,變爲廢墟。戰後朝鮮政府就豪邁地提出,醫治戰爭創傷,把平壤建成一流現代的城市。
我們志願軍責無旁貸,從前方後方調來工程兵部隊進入平壤和人民軍、平壤市民一道,在冰天凍地,在風雨中,在烈日下大幹起來。千瘡百孔,傷痕累累的平壤,很多重大關鍵工程,如內閣大廈、金日成廣場、中小學校、紡織工廠、平壤綜合醫院,以及牡丹峰下的大同江橋等等,志願軍都參加了建設。
朝鮮的北部,冬天很冷,我們的戰士不畏天寒地凍,常常破冰層,潛入江底勘察情況,在修大同江橋時腿凍麻了,身上凍僵了,就上來跑步,跑的褲子冰塊直響,喝幾口酒或辣湯再幹。不少同志在工地上累壞了、病倒了,但是我們像在前線打仗一樣,輕傷不下工地,有一位工程兵連長在工地上指揮被調裝鋼材碰倒,他當時血流滿面,立即昏迷過去,經過一番緊急搶救,終於醒過來,他第一句話問“江中鋼樑調上了嗎?”在醫院沒等幾天,他頭扎繃帶,偷偷地來到了工地。經過日夜奮戰,平壤大同江鐵橋竣工通車了。大橋兩岸人羣手揮綵帶,向大橋涌來,朝鮮內閣副首相崔庸健大將親自剪綵,並且讀了給志願軍修橋部隊感謝信,成千上萬平壤羣衆俯視大同江清澈流水,撫摸着嶄新橋柱,心朝起伏,感慨不已,很多人熱淚盈眶,訴說他們訴不盡的中朝深情。
……
鑑於朝鮮的局勢已經穩定,中國人民志願軍的使命已基本完成,於1958年全部撤出朝鮮。朝鮮人民和我們共同奮戰八年整,鮮血澆灌的友誼之花,開得更加燦爛。臨別時他們更加依戀和熱愛這些志願軍戰士,似乎不管用任何的形式歡送,也難表達他們的感情。一位朝鮮老大爺豎起大拇指激動地說:“世界上近二十個國家軍隊都到過朝鮮,日本軍國主義奴役了朝鮮30年,二戰後蘇聯軍隊解放了北朝鮮,1950年美國和他的追隨者16個國家軍隊打着聯合國軍的旗子侵略朝鮮,在朝鮮人民最困難的時候,中國人民志願軍到朝鮮參戰。你們呼吸朝鮮空氣,喝朝鮮水,吃的用的一切都是從中國帶來了。你們不拿羣衆一針一線,處處爲朝鮮老鄉着想。”朝鮮老大爺把大拇指舉得高高的,說:“中國軍隊最好!”
……
1958年4月3日這一天到了。我心情非常激動,一夜不知醒了多少遍,天還矇矇亮,我就起來了,我穿上嶄新的軍裝,佩上了武裝帶,掛上了手槍,把朝鮮人民政府頒發的軍功章、朝鮮祖國解放紀念章,還有祖國人民發的和平鴿紀念章、抗美援朝紀念章,都掛在胸前。我站在山坡上,環顧四周,山山水水。啊!朝鮮,我的第二故鄉,我們馬上就要回國了,馬上就要離開我戰鬥過的地方,實是在難分難捨。今天的天氣特別好,太陽從東方剛剛升起,灑在這充滿希望的土地上,景色真是絢麗迷人。
山坡上是一幢幢整齊美觀的營房,幾十面大彩旗,迎風飄揚。我們吃完早飯,正準備出發,朝鮮新幕城鄉歡送的人羣和朝鮮人民軍已經到達了我們的集合場,把我們的車輛大炮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把每輛車輛,每門大炮,都插上鮮花,披上了綵帶,五彩紛飛,像一條巨龍,真是鮮花的世界。這不是普通的花,這是中朝兩國軍隊用鮮血和汗水澆灌的友誼之花。
軍號響了,我們的隊伍出發了,長期和志願軍並肩作戰的人民軍部隊,依依不捨地送別戰友,他們像狂歡一樣把志願軍擡了起來,圍着汽車轉了一卷又一卷,高喊“友誼萬歲”。朝鮮人民穿着節日的盛裝,舉着中朝兩國的國旗,喧天鑼鼓,處處是載歌載舞,老大娘拉着戰士的手,姑娘們給戰士戴上了大紅花,孩兒們給官兵戴上了紅領巾,有的朝鮮老鄉把乾糧和水果送給戰士在路途上吃。有一位阿媽妮在人羣中像是找人,找在戰爭年代曾住過她家中的志願軍戰士,她哪裡知道,參加過戰鬥的老志願軍大部分都回國了。可是,阿媽妮她望着我,看着我胸前掛了這麼多獎章,她肯定我是以前參加過戰鬥的老志願軍,喊着“阿德兒,阿德兒(兒子,兒子)”把我摟在懷裡,情深意長地哭泣着,一直叫我“兒子,兒子”,她迅速打開了紅布包,這是她這幾年蓄留的頭髮,用自己的心血織成草鞋,親手送給志願軍最可愛的人,並且一再講,一定帶回國送給中國媽媽,這個場面太激動人了,我含淚向老媽媽說:“可嗎斯米達!可嗎斯米達!”(謝謝,謝謝)。
……
列車徐徐地開動,鑼鼓聲、呼喊聲、口號聲、哭聲連在一起,站臺上奏響了雄壯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戰歌,列車在歌聲中越走越快,平壤的父老兄弟姐妹們,再見了!金日成首相再見了!
再見吧,阿媽妮!
摘自《老戰士軼事:百餘名志願軍老戰士激情回顧》
林葆芳:我的宣傳隊生活
林葆芳,中國人民志願軍第50軍184師老戰士。
1950年6月,美帝國主義發動了侵朝戰爭,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爲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我們這批剛邁入青年、風華正茂的學生兵,隨着部隊雄赳赳地跨過了鴨綠江。在敵機轟鳴和爆炸聲中,我們白天防空,晚上行軍。在朝鮮,凡是我們看到的地方,全是硝煙瀰漫,斷壁殘垣,昔日繁華的城市變成了一片焦土,這就是美帝國主義的罪行。
我們宣傳隊的任務就是爲兵服務,爲戰爭的勝利服務。我們到部隊去慰問演出,歌頌我們的英雄,揭露美軍在朝鮮的滔天罪行。作爲一名文工團員,在戰場上就是要爲前方的將士做好服務工作,以自己的歌聲、舞姿去謳歌英雄,鼓舞士氣,做好宣傳服務工作。我們經常白天行軍,穿越敵人的封鎖線,到戰場上去,到前沿陣地去。演出的場地非常簡陋,頭上是敵機的呼嘯聲,地面是敵人的槍炮聲,有時甚至遭到敵機的轟炸和掃射。有一次,演到一半時,遭到敵機的轟炸,我們在戰士的幫助下快速轉移到坑道。坑道中由於敵機轟炸,炸藥產生的濃煙和粉塵難以短時間排除,濃煙滾滾,嗆得直流眼淚,化的妝全花了,滿臉一片黝黑,即使如此,待敵機飛走後,又繼續演出。
就這樣,我和宣傳隊的戰友們,在戰火紛飛的戰場,深入到前沿陣地,在坑道里,在海島上,在山坡的樹林裡慰問演出,深受部隊官兵的歡迎。
1952年,我們148師駐守在西海岸的鐵山郡。美軍在戰場打了敗仗,就用細菌戰對付我們部隊,這些細菌是美國特製的毒性很強的細菌,敵人用飛機撒到我們部隊駐地。爲此,部隊開展了大打消滅細菌的戰鬥。領導指派我參加了反細菌戰的檢查組,這次反細菌戰我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由於我的工作很努力,受到領導的表彰,並安排我回國學習舞蹈和接受祖國慰問團的慰問。一踏上祖國的土地,列車兩邊站滿了手舉鮮花的歡迎隊伍,從歡送的人羣中走出一位老媽媽,就是這位老媽媽使我的記憶裡留下了深刻的回憶,老媽媽緊緊拉着我的手親切地說:“好女兒,你們是祖國人民的驕傲,你爲我們保家衛國的戰士們演出,使他們更加奮勇殺敵,我代表祖國人民謝謝你啦,我們愛你們。”老媽媽的話使我備受鼓舞,並終生難忘。
在祖國學習結束後,我又回到了朝鮮戰場,用我學到各種舞蹈,爲前方的將士們演出,受到了領導和戰友們的好評,先後在火線入團、入黨、提幹,並榮立三等功。
摘自《志願軍老兵回憶錄》
羅素蓉:戰火中的婚禮
羅素蓉,中國人民志願軍炮兵第九團宣傳員。
1952年秋,我和張雲峰同志在朝鮮戰場一個叫文古裡車井洞的地方舉行了簡樸的婚禮。那時我在炮九團指揮連擔任文化教員,張雲峰同志任該團副團長(3號首長)。我們倆從相識到結婚,經歷了近兩年時間。
張雲峰同志認識我時,我是炮九團宣傳隊隊員。……在近兩年的戰鬥歲月裡,我對張雲峰同志逐步有了一些瞭解。
……
在朝鮮期間,組織上多次找我談過與張雲峰同志的婚事問題。但我總覺得自己還年輕,想好好學習和工作,不願過早結婚,因此每每拒絕,儘管我對張雲峰同志有好感,但我不願違背自己的生活準則,因此,一拖再拖。1952年夏天,九團政委又一次找到我,對我說:“抗美援朝戰爭已經打了兩年多了,也許還要打一個八年抗戰。老張已經三十多歲了,幾個團領導中,只有他的個人問題還沒解決。這幾年老張一直耐心地等着你,你對他的印象也不錯,你們就不要再拖了。”那天晚上,我認真梳理着對張雲峰同志的記憶……
一件件往事告訴我:他勇敢忠誠,不計較個人得失,真誠率直,對感情專一,有男子漢的豪氣和細膩,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伴侶。
我同意了婚事。
很快,組織上通知我到團部報到,等待和張雲峰同志完婚。
當時,正是“上甘嶺戰役”前夕,敵我雙方處於僵持階段,炮九團配屬秦基偉的十五軍在上甘嶺一線佈防。
上甘嶺之戰是我軍在朝鮮的最殘酷的、最激烈的一次戰役。“上甘嶺戰役”也因此成爲唯一列入美國軍事院校教科書的中國戰例。
……
炮九團的前線指揮所設在虎巖山,距離團部有10公里,途中有敵人的幾道封鎖線。結婚前一天,張雲峰同志在虎巖山前線指揮所接到組織上通知:放三天假,回團部去結婚。他返回途中穿越封鎖線時,幾次遇到危險,流彈、冷槍子不時擦身而過,好在他戰場經驗豐富,一次次脫離險境,平安回到團部。
我們的新房是臨時借用的一間村民的茅草屋,裡面有一鋪炕,炕上放着兩牀軍用被,一張簡易的木條桌上擺放着兩隻搪瓷口杯,杯子上有燒製的“最可愛的人”的字樣。牆上釘有兩個木楔子,可以掛挎包、水壺、望遠鏡等物品。
下午,張雲峰同志風塵僕僕從前沿陣地趕了回來。一位同志爲我們倆人在新房前的院子裡照了幾張合影。晚飯時,團領導聚在一起加了兩個菜,以水代酒爲我和張雲峰的美好姻緣祝福。飯後,戰友們把我倆擁入一間較大的房間,開始舉行婚禮。政委赫光主持婚禮,團長韓峻當證婚人。桌上擺放着從祖國帶來的糖、瓜子和蘋果。有人用一根線拴着蘋果讓我們倆用嘴咬,也有人提議讓我倆喝交杯酒,還有人要我唱歌……屋裡歡聲笑語不斷。遠處,不時傳來槍炮聲。那是讓人緊張和激動的一天。
婚後第三天張雲峰同志返回了前線。不久,震驚世界的“上甘嶺戰役”打響了。他和戰友們堅守坑道,浴血奮戰,許多戰友永遠長眠在那片英雄的土地上。幾十年後,當志願軍老戰士訪朝團重返上甘嶺時,當地的老百姓告訴他們,在當年打仗的那兩個山頭上,50公斤土裡,可以篩出15公斤彈片和子彈頭。
許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地方——朝鮮——文古裡——車井洞。當祖國需要時,我們甘願獻出青春和生命;當追求美好生活時,也不惜冒着生命危險,穿越敵人重重封鎖,攜手走進戰火中的新房。2002年,我和張雲峰共同邁過了金婚的門檻。回首幾十年風雨歷程,我們相濡以沫,彼此忠誠,相互支持,共渡難關。養育了三個沒讓我們失望的孩子,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憶。
我永遠不會忘記——戰火中的婚禮!
摘自《志願軍老兵回憶錄》
韋乃權:戰場趣事兩則
韋乃權,原中國人民志願軍第135師炮兵團觀測班長。
敵炮彈裡的秘密
1953年6月12日,金城反擊戰攻打十字架山的戰鬥打響了。一夜間,部隊不但佔領了十字架山,全殲守敵,還連續突破敵人好幾道防線,深入到敵人縱深20多裡。我炮兵指揮所爲了更好觀察和掌握敵情,密切步炮協同,必須跟進到前沿設立觀測所。於是指揮所派出部分人員,在一連長任國才帶領下,奔赴我軍剛剛佔領的龍虎洞以南的無名高地,定點設立前沿觀測所。我們在通過龍虎洞時遇到了敵人,幸好有兄弟部隊掩護,才擺脫了敵人的糾纏。
無名高地就在我們面前。昨天還是敵縱深地帶,沒有什麼工事設施,只有一條通往山上陣地的坦克便道。我們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然後順路而上,在山左側構築臨時觀測所。當我們剛爬到山腰時,遠方的敵炮突然向我方發射一陣排炮。炮彈紛紛落在我們周圍,離我最近處僅兩米左右。強大的氣浪把我掀倒,揚起的泥土蓋滿我全身。奇怪的是,20發炮彈竟然全都沒有炸!我們都平安無事。一位同志過來把我扶起來,拍去我身上的泥土,親切地問道:“沒事吧!我的兄弟!”大家一邊議論,一邊察看未炸的炮彈。敵人的炮彈沒有爆炸的秘密揭開了!剛剛落在我們跟前裂開兩半的炮彈,裡面裝的不是炸藥,而是廢鐵屑,還夾着用英文印刷的傳單:
WORKERS OF ALL COUNTRIES,UNITE!(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NO WAR!(不要戰爭!)
LONG LIVE PEACE!(和平萬歲!)
原來是愛好和平反對戰爭的美國工人階級救了我們。
和美國兵“聯歡”
7月30日,停戰後的第3天。在非軍事區裡,發生了一件鮮爲人知的事情——我們幾十名志願軍和幾十個美國兵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聯歡會,誰也始料未及。
當天早上,我們正在軍事分界線附近搬運木料,教導員劉宗禮通知我說:“上級臨時通知,派部分人到非軍事區執行任務,每營派一個人,你個子高,符合條件,營裡決定讓你去,趕快找領隊的同志去報到吧!”
我們一共40人,來自各連隊,互不認識,都是20歲左右的小夥,1米75以上的個頭,嶄新的着裝,個個精神抖擻,威風凜凜。
領隊同志扼要地交代任務說:“非軍事區內有一個大倉庫,裡面裝滿軍事物資。按理說應是我軍的戰利品,但停戰監督小組讓我們和美軍平分,並要求雙方各派四十人,今天務必搬運完。我宣佈一項紀律:不管出現什麼情況,絕不允許和美國兵發生摩擦、衝突,要高姿態。如有可能,還要和他們交朋友,做做國際統戰工作。”
中立國官員清點人數後,帶領我們進入非軍事區,來到倉庫前。一名美軍上士帶着40名美軍,幾乎也同時到達。他們衣冠不整、吊兒郎當,臉上帶着敵意。一開始,氣氛很緊張,雙方都繃着臉,擁擠在倉庫前的小路上,互不相讓。還是我們的領隊打開僵局,主動帶頭讓路,微笑着向對方點頭致意。這一來,氣氛緩和了,雙方態度一下子變得友好起來。
到了中午,物資搬完了,我們正準備整隊帶回,美國大兵已聚集在我們回去小路旁,在等候我們。個個笑容滿面,向我們揮舞雙手,高聲叫嚷“哈羅!哈羅!”我們的領隊說:“同志們,走!交朋友去!”
我們一起上前,向前來的美國大兵招手。領隊把早準備好的食品分贈給美國大兵,和我們一起享用。那都是停戰後祖國送來的慰問品。
大家一邊品嚐食物,一邊欣賞雙方輪流表演的節目。節目很精彩,有民歌,也有舞蹈,大家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最後,一位同志別出心裁,選唱粵劇“魂斷藍橋”,引起了美軍的共鳴。這曲子是粵劇名段據美國同名影片改編的,仍用該片主題歌“天長地久”的曲調演唱,唱遍了珠江兩岸,兩廣白話地區幾乎人人傳唱,歌聲一起,在場的兩廣籍同志都隨聲加入演唱。美國大兵也跟着這熟悉的曲調激動地唱起來。粵語和英語融匯在一起,也十分和諧。重複唱了幾遍,大夥還不願停下來。
美軍上士激動地出來致詞,我們的領隊“強令”我作翻譯。我那點點水平,上士的講話,最多能勉強聽懂三分之一。只好按照領導的要求,聽得懂得的就原話照譯,不懂的就用自己的話搪塞混過去。
上士講話內容大意是,我叫山姆,二戰時入伍當司機,曾在中緬邊境運輸軍用物資,曾被日軍俘虜,中國游擊隊拯救了我,我們是朋友,是兄弟,不要戰爭!和平萬歲!
領隊致“答詞”了,可難壞了我,這長篇大論的,我哪能翻譯啊?只好硬着頭皮,胡譯一通。美國兵在偷偷地笑,大概他們心裡會想:“共軍從哪弄來的這麼蹩腳的翻譯。”
領隊最後一段話,因爲多次出現在對敵傳單上,我譯得很成功。“我們堅決反對戰爭,捍衛世界和平!再見了!朋友們!祝你們一帆風順,回去和親人團聚!願上帝與你同在!”“魂斷藍橋”的歌聲再次響徹天空。
我悄悄地問領隊:“你也信上帝!?”
“不!一句入鄉隨俗的話吧。”
停戰監督小組發出撤離信號,雙方這才揮手告別,但願遠離戰爭,和平永在,成爲雙方共同的心聲。
摘自《抗美援朝專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