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吃的都不錯了,你個逃兵還有臉嫌髒麼?”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懂得不?”
渣子們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着路遠,覺得他是在暴殄天物,不過那句分給弟兄們吧的話,又讓大家覺得和他更親近了幾分,就連逃兵兩個字喊出來,都帶着親暱的味道。
胡理軍嘆氣,然後遞給牛疙瘩。
“連長,我剛纔吃了一個,不餓,給兄弟們吃!”
永遠都在喊餓的牛疙瘩吞着口水,第一次拒絕了能吃的食物,然後他偷眼看了看路遠,靦腆的咧嘴嘿嘿直笑,他在模仿路遠並以此爲豪,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龜兒子一下長大了哈……”
胡理軍笑道,眼圈便有些紅,然後將那些包子便分給了渣子們。
看着三連的渣子們甚至連擦也不擦的就將那裹着泥的包子給塞進了嘴裡,咀嚼着,滿臉享受的表情,久久捨不得嚥下。
路遠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只能昂起頭,不讓然後人看到自己的表情,這不是一個適合流淚的時代,因爲太多太多比這更悲慘萬倍的事情,足以哭瞎無數雙眼睛。
在短短的小憩之後,集合號聲再次吹響了,那匹瘦馬蹣跚着跑過街頭,傳達着上峰的命令:“蔣委員長有令,我中國之鐵血軍人,將固守上海,和日本鬼子做決死之戰,兄弟部隊七十八軍在宋將軍的指揮下打退小鬼子的數十次進攻,傷亡慘重,我部將於下午四時進入大場鎮陣地,誓死掩護兄弟部隊撤退……”
大場鎮……
一聽這個名字,路遠就痛苦的抱住了腦袋,他本以爲,自己會穿越時空來到這裡,或許歷史會發生什麼轉變,但現在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如此天真,歷史絕不會因爲誰而發生任何改變,該流的血,依舊會繼續流下去……
“打鬼子咯!”
“這種硬仗,還是要我們川軍上才得行……”
好歹多少有一口食下肚,三連的渣子們的精神頭明顯的振奮了一些,紛紛叫喧了起來,似乎日本人從佔據東北然後打到上海,之所以小鬼子到現在還這麼囂張,都是因爲沒有遇到他們的緣故。
猴精在懊惱的掐着牛疙瘩:“你個瓜娃子,女人不要要包子,老子弄死你!”
“你吃包子的時候咋不說?”牛疙瘩弱弱的反擊着,便迎來了猴精惱恨的拳打腳踢。
“列隊列隊,猴精你再欺負牛疙瘩試試看!”
胡理軍將隊伍整頓了起來,將那些東倒西歪的傢伙們給踢的站直了些,隨着隊伍慢慢的往前挪動,準備奔赴那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將會成爲絞肉機一般的殺場。
路遠又看到了那個穿旗袍的女人,旗袍上的污跡像是跟誰劇烈的搏鬥過一般,此刻正在隊伍中看着自己,臉上帶着憤怒和痛心,他知道,在這打了兩個多月仗的上海,糧米價比黃金的時候,那些包子對她來說不知道要進行多少皮肉交易才能換來。
牛疙瘩也發現了那女人,縮着脖子不敢去看對方,有着做賊之後被主人家抓了現行的心虛。
“連長,借我點錢!”路遠道。
胡理軍頓時警惕:“我哪有錢?你看我這身骨頭值多少錢,我賣給你!”
“你褲襠裡頭有——以後有軍餉了,我的那份歸你!”
路遠便道,其實他想說,你要死了,用不着了,還不如拿出來做善事,可他知道要是自己這麼說不但肯定借不到錢還會捱上幾槍託。
“尼瑪……你自己說的啊,到時候可別說老子喝兵血!”
胡理軍頓時羞惱,咬牙切齒的從褲襠裡摸出了一個臭烘烘的小小的布包丟給了路遠,然後悶哼道:“反正你龜兒在老子手下,不怕你賴賬!”
“逃兵,你特麼難道又想跑路?再被軍法處抓到神仙都救不了你龜兒!”
見路遠離開了隊伍,渣子們便嘎嘎怪叫,他們絕對不會跟看不上眼的傢伙起外號,如果他們給某人起了外號,那便表明他們認可了你。
逃兵,成了路遠的名字。
“逃到重慶去吧,那裡的生意不比上海差——千萬別走南京,切記!”
路遠將那小布包塞進女人手裡,轉身就回了隊伍,猴精悻悻的瞪着他道:“你龜兒不仗義,早曉得連長有錢,都不早點借出來讓我那個一哈!”
“跟你很熟嗎?”
路遠白了他一眼,一把將之推的摔了跟頭。
“連長,逃兵打人你管不管?”
猴精躺在隊伍裡撒潑耍賴不起來,不過看到胡理軍獰笑着將心愛的漢陽造從肩膀上卸下來的時候,兔子一般的竄回了隊伍裡,引得渣子們鬨笑聲一片。
女人遠遠的看着路遠跟着隊伍消失在街頭,這纔回到了家裡,看到布包裡的三塊大洋,欣喜的叫了起來,立即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不知道日本人什麼時候就會打過來的地方,她不知道他爲什麼特意囑咐自己別去南京,但她覺得對方一定是爲自己好。
她早就想離開這裡,卻苦於沒有路費,而現在,再也沒有什麼東西阻止她離開了。
“逃兵,那女的好像看上你了,要是你去,說不定她願意倒貼你……”王麻桿道。
楊宗滿噴着葉子菸齜着大黃牙道:“那是的,逃兵長的是可以!”
“錘子,老山羊你眼睛瞎球了!”
“跟我比還差的遠……”
渣子們紛紛表達不屑,眼裡卻滿是嫉妒——他們不得不承認,路遠在這裡真的算是最人模狗樣的一個了。
“都給老子閉嘴——正步走,敬禮!”
胡理軍忽然大吼,渣子們嚇了一跳,下一秒立即竭力的擺出了一個威嚴英挺的軍姿扯着嗓門大吼:“團長好……”
前方,有名身着正裝的軍人腰桿挺的筆直,像是隨時準備將這陰沉的天空都給捅個窟窿。
解固基,一五二團團長,三連就在他的治下!
路遠的軍禮在這一刻無比莊嚴,對值得自己尊敬的人,他都願意給予最大的尊敬,這名團長,就是值得他尊敬的人!
任何一個在國家危難關頭勇於拋頭顱撒熱血的人,都值得所有的尊重!
“人生百歲,終不免一死,這一仗,我們很多人會死,但爲國捐軀,精神不死——如果你們死了,在奈何橋前等着我,下去了,我還你們一起打鬼子!”
解固基在大吼,竭力的振奮着士氣。
“殺光小日本!”
“將小東洋趕出上海……”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從每個乾癟的身體裡發出,這一刻,他們飢腸轆轆疲憊不堪的身體裡,這一刻都迸發出了額外的活力。
一直都在想辦法逃離這場戰戰爭的路遠,體內的血也在這一刻被點燃了,他忽然發現,或許死在這裡,並不算是一件太壞的事情!
前方,有士兵擡着大框,框裡有黑乎乎的雜糧餅,戰士們路過之時,每人可以領到十張大餅,這是四天的口糧。
飢腸轆轆的軍人們再也顧不上吶喊,整個天地間似乎都是豬搶食時的咀嚼聲,每個人都像是吃到了全天下最好吃的美味。
但路遠知道,最好別去期待那雜糧餅會有多好吃,那裡面有麥麩,玉米麪,還有野菜,等等各種任何能找到的吃的東西烙成的餅,吃在嘴裡粗糙的能將口腔劃破,嚥下去的時候喉嚨裡就像塞進了一把沙子。
吃了一塊,便沒有人再吃了,小心的放進了包袱裡,這是四天的口糧,吃光了就只能捱餓。
只有路遠清楚,這些雜糧餅要他們堅持下去的時間,絕不僅僅是四天!
一路前進,天色便漸漸的暗了下來,開始有大量七十八軍的潰兵撤出陣地,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敗軍特有的那種沮喪,不甘和憤怒,大多數人身上都有傷口,血從髒兮兮的紗布中滲出來,擔架上哀嚎呻吟的傷兵……慘烈戰鬥的氣息,開始在空氣中彌散了開來。
一路上肚子裡有了一點食物就開始活躍起來的渣子們沉默了,他們都清楚戰爭有多麼的殘酷,但他們依舊在前行,一意孤行的將自己丟向了那血與火的戰場!
二十六師的任務,就是阻擊日軍,讓友軍撤離陣地,每一個人都堅定的相信,他們一定能完成任務。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將來,將再也沒有部隊會掩護他們撤離,他們幾乎是一支被拋棄的軍隊。
雨漸漸的下了起來,稀稀拉拉的像是天都在哭泣,爲這片被絕望和悲傷包圍着的土地。
一隊輛板車夾雜在潰兵中前行,沉重的重量在泥地裡壓出了深深的車轍,那上面絕對不會是戰死的士兵們的屍體,那是收集回來的打爛了的武器,又或者是戰死的人太多,那些武器無力被帶走——焦土抗戰,什麼也別給日本人留下,這是蔣委員長的命令。
“連長……”
路遠拉住了胡理軍,向着那隊板車努努嘴壓低聲音道:“知道那是什麼嗎?”
胡理軍嚇了一跳:“你想幹嘛?就算是堆廢鐵,那也是三十六軍的廢鐵,是中央軍的……你可別亂來!”
“連長,你忘了你救我的時候跟我說過什麼了嗎?如果你真不想兄弟們都死光的話,你最好聽我的!“
路遠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道:“日軍的厲害你清楚的,我們團號稱一個團,但空額有多少你最清楚,可既然號稱一個團,就要擔任一個團的阻擊防線,我們連也是——看看弟兄們,看看我們手裡的火力,等日軍殺過來,你讓弟兄們拿牙去咬日軍嗎?”
“可是……”
“別可是了,天這麼黑,又下雨,這是老天都在幫忙,我們還等什麼?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路遠不想給這個一身熱血卻又瞻前顧後的連長任何思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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