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區後,蘇靖威兄妹邀請陳際帆他們去家裡吃飯,蘇靖威說一定要替弟兄們表達一下感激之意。陳際帆想反正也要到蘇家去過問軍服的事,所以便答應了。
軍服的式樣已經畫了出來,蘇老先生問還有什麼要改動的,若沒有就按這個式樣照做。樣圖畫得很象,一看就知道這是花了心血的,
“這個年代的‘服裝設計師’們還真有兩把刷子。”陳際帆心裡暗贊。“沒問題,只是蘇老先生,能不能在這邊袖子上縫上一個袖標,圖案是一隻鷹。”
“對對,貴軍名叫‘神鷹’嘛,陳長官放心,回頭我就叫人添上,你再看看這內衣褲的樣圖。”
……
從蘇家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和蘇老先生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有蘇靖威在場,飯桌上的氣氛頓時熱烈不少,三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回到旅社後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早早吃過午飯,開着車到街上挨個找理髮師,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找到十個,又僱了十輛人力車送到南郊兵營。
等他們帶着一羣理髮師又來到這個地方時,發現一切都變了,原先充斥着垃圾的操場已經不再飄飛着廢紙,那些讓人噁心的骯髒繃帶還有污水沒有了,更令人驚訝的是大門口有兩個士兵守着,儘管這兩個看上去像是‘崗哨’的士兵手裡沒有任何武器,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爛爛,但是他們的眼神充滿着久違的驕傲。
“長官好!”當陳際帆三人帶着戰戰兢兢的理髮師走過大門的時候,兩個“哨兵”立即向他們敬禮。
陳際帆三人立刻回禮,不知怎麼的,陳際帆覺得以前對哨兵的回禮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甚至有時只是象徵性的敷衍一下,而今天,三人不約而同的向這些根本不認識的士兵敬了個最崇高的軍禮。
“各位師傅,今天天氣不錯,就有勞大家把攤子擺在操場上吧,一會就會有人燒熱水上來。”陳際帆囑咐道。
“長官放心,我們的手藝在整個武漢三鎮都是出了名的,包這些老總個個精精神神的。”一個膽大的師傅笑道。
安排好師傅們,三人直接往昨天發錢的營房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蘇靖威的聲音:“弟兄們,都用心點幹,讓陳長官他們看看,咱們稅警總團不是自甘墮落的隊伍。”
原來蘇靖威早就來了,在指揮大夥打掃衛生呢。
陳際帆一進到這屋裡就感覺變了,四處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在窗臺上都擺上了一小盆不知名的野花。不光如此,讓陳際帆們驚歎的是人的精神面貌整個變了樣,一個個的眼睛裡再也看不見絕望和迷惘,取而代之的是眼神裡流露出的自信和希望。
“歡迎陳長官!”門口一個正在清掃污水的士兵站得筆直,右手舉在頭上,用略帶嘶啞的聲音大聲喊道。
這一聲明明白白地傳進了裡面所有人的耳朵裡。只聽蘇靖威喊道:“立——正!”所有人整齊劃一的站在原地,挺着胸膛,眼睛全都注視着陳際帆三人。雖然他們有的還吊着手臂,有的頭上還纏着紗布,他們的衣衫依然破舊,他們的鬚髮依然又髒又長。但是他們的眼神卻不再頹廢,彷彿像一盞盞燈,筆直地照着視線前方。
“敬禮!”蘇靖威快步跑上前來,“稅警總團三團三營歡迎陳長官、胡長官和羅長官,感謝‘神鷹’的援手之恩。”說完敬禮。
“這國軍士兵還真是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瞧這架勢,和解放軍也沒什麼區別嘛。”羅玉剛在後面小聲地說。
“弟兄們不用客氣,看到你們這樣子我們都替你們高興,這纔是讓小鬼子聞風喪膽的部隊嘛。好了,理髮的師傅就在外面,大家趕緊收拾收拾理髮去,別讓人家久等了。對了,有沒有燒熱水?”
“陳兄放心,今天我一來就給廚房講了,熱水多得很。”蘇靖威微笑着,看得出來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
“其他營房的弟兄通知到沒有?今天我可是把錢背來了。”陳際帆笑着問蘇靖威。
“嗨!這還用通知嗎?昨天你來軍營發錢的晚上就已經傳遍了,開始大家還有些嫉妒,後來聽說他們也有份後都高興得跟撿了寶貝一樣,我們營的兄弟又把陳兄昨天講的道理反反覆覆講給他們聽,結果大夥從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都在打掃衛生,說什麼不能讓別人把稅警總團給看扁了,不能墜了部隊的威名。陳長官,謝謝你,你讓我又有回到部隊的感覺了,我真的很開心,比打了勝仗還開心。”蘇靖威臉上的表情充滿真誠。
陳際帆拍拍他的肩膀,“些許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對了,你安排一下,我們也好把其他兄弟的錢發了。”
“陳兄,你們稍等,我去去就來。”蘇靖威敬了個禮跑了出去。不一會工夫,只見他又跑了回來。
“可以了,弟兄們全部排好了隊,就等各位長官了。”
三人隨着蘇靖威來到操場上,只見700多號人整整齊齊排成縱行,靜靜地站在原地。
“平武老弟,讓昨天領了錢的弟兄先理髮,其餘的這就開始領錢。雲峰、羅漢,做好準備,咱們開始吧。”
爲了防止有人冒領,蘇靖威專門把各營房的花名冊要了過來,自己站在一旁監督。凡是領到三塊大洋的就過去排隊理髮。
一時間整個南郊軍營沸騰起來,就像是趕集一般。“有秩序就有效率”,這話一點不假,將近700人,分成三路縱行,不到兩個小時就全部發完,最後陳際帆讓蘇靖威把大洋給廚房的師傅和門口站崗的哨兵送去。
“羅漢、雲峰,走!咱們也去理理頭髮,都兩個多月沒理髮了,你看看,頭髮都快把額頭給遮了。”陳際帆邊說邊對胡云峰的頭髮指指點點。
“頭,你的還不是一樣?羅漢好點,這小子原來是光頭。”胡云峰指羅玉剛笑道。
“對了,連長,咱們得請個師傅回去,部隊上還真需要嘞,不然打着打着全都變成野人了,小鬼子又該說‘八格雅魯,支那人就會裝鬼,不敢和大日本皇軍光明正大的打’。”羅玉剛有模有樣的學着,逗得陳際帆和胡云峰哈哈大笑。陳際帆指着羅玉剛鼻子笑道:“你小子,好的不學,盡學趙俊油腔滑調。”
“我說頭對趙俊偏心你還不信?看看,大老遠都想着。”羅玉剛對胡云峰悄聲說。
陳際帆沒理他,徑直朝着理髮師傅的方向走去。
那些正在排隊的士兵見到陳際帆過來,紛紛讓路。畢竟拿了人家三塊大洋嘛,當聽到陳際帆也要和他們理髮時,大家更是興奮,一個個都搶着請陳長官到自己前面來,陳際帆則堅持要排隊。
一時間整個操場亂哄哄的,正在大家你爭我吵時,三輛軍車急衝衝開了進來,車徑直開到操場上停了下來。隨着軍車“吱呀”的剎車聲,操場上亂哄哄的場面戛然而止,偌大的操場,幾百號人沒有一個人說話,理髮師傅哪見過這場面,嚇得連手裡的剃刀也不敢動,就這樣停留在空中。大家把目光都齊齊聚集在這三輛軍車上。
從後邊兩輛車上很快跳下來二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士兵,端着嶄新的衝鋒槍整齊地排成了一排。前面車上慢慢走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軍官。
陳際帆順着衆人的目光望去,只見這個軍官留着一個短平頭,高高的鼻樑上方鑲着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面部修飾得很乾淨。
“是誰如此大膽,在我稅警總團駐地收買人心?”軍官發話了。
聲音不大,但是全場沒有一個人聽不到,沒有人敢回答,所有人的目光隨着這位軍官的話音轉移到了陳際帆的身上。陳際帆輕輕示意理髮師停下,然後漫不經心地站了起來。胡云峰和羅玉剛看到來者不善,兩人不約而同快步走到陳際帆旁邊。
這一切當然被軍官真真切切看在眼裡,他徑直朝着陳際帆站的地方走過來,後面的士兵立即跑到前面爲他開出了一條路。這樣就成了陳際帆三人和軍官面對面,而其他人則被軍官帶來的士兵擋在兩側看熱鬧。
“你們是誰?這地方是你們隨便來的嗎?”軍官目光咄咄逼人。
陳際帆正要開口說話,沒想到蘇靖威氣喘吁吁的跑過來立正敬禮:“報告長官,稅警總團三團三營7連二排少尉排長蘇靖威向您報道!”原來是正在廚房的蘇靖威聽到消息,趕緊跑了過來報告。
“你認識我?”軍官冷冷地問蘇靖威。
“是的長官,長官是稅警總團四團孫團長,周家橋一戰,長官身先士卒,負傷13處,現在武漢養傷。長官是我的楷模。”蘇靖威把胸挺的高高的回答。
“放肆!現在孫將軍是軍委會任命的稅警總團少將總團長。”軍官旁邊一個士兵端着槍喝道。
孫團長用手製止了士兵,蘇靖威的回答他很滿意,於是又把目光重新轉向陳際帆三人,“蘇少尉,這三人是怎麼回事?在軍中又是發錢,又是理髮,成何體統?你不知道這是軍事禁地嗎?”
陳際帆看見蘇靖威被問得窘迫的樣子,心有不忍,便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這位將軍,我不知道慰問抗日英雄有什麼錯?”
見來人如此囂張,孫將軍的士兵立即把槍全部對準了陳際帆。陳際帆根本不在意,而胡云峰和羅玉剛則有意無意走到了陳際帆的兩邊警惕地看着兩邊。
陳際帆慢慢地對孫將軍說:“這位將軍,請你讓你的士兵把槍放下,國軍的槍是用來打日本人的,不是用來指自己同胞的。”
這位新任的稅警總團少將總團長就是大名鼎鼎的孫立人將軍,畢業於清華大學,後到美國留學,又考入弗吉尼亞軍事學院學習軍事,是名副其實的“海歸”。孫立人是聽到消息趕來的,說有人在稅警總團傷員駐地發大洋,還當衆講了話。孫立人第一反應是可能是共產黨蠱惑人心,所以迫不及待地趕過來。當他到達南郊軍營門口時發現門口居然有人站崗,心裡頓時有了些好感,等車開進操場,又發現操場居然還很乾淨,不由對這個軍營產生了好奇。因爲孫立人這段在武漢經常去一些軍營看望傷員,幾乎所有的傷員駐地都很讓人失望,駐地骯髒雜亂,士兵頹廢墮落。這是孫立人根本無法接受的,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孫立人一向認爲,軍人首先應該有最起碼的尊嚴和榮譽,而今天他終於在南郊兵營看到了一些,當然,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源自站在他對面的這個人的一番話。所以他還是對面前的三人抱有敵意。不過孫立人畢竟是一個軍人,看着三人在二十多支槍口下還能保持鎮靜,也讓孫立人心裡暗自讚歎。
“你們是什麼人?”孫立人喝問,他打算如果對方是共產黨的話就以騷擾駐地爲由將他們驅逐出去,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抓人是不可能的。
“不願當亡國奴的中國人!”陳際帆不卑不亢地回答。
“說得好聽,在我稅警總團的千百弟兄面前,你們有資格這樣說嗎?弟兄們和鬼子浴血拼殺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孫立人不屑一顧地說,現在這年頭,大街上隨便找一個人都會這樣說。
“孫將軍說的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回國,但是國軍從南京扯下來的時候,我們在抵抗。”陳際帆淡淡地說。
蘇靖威聽到孫立人問起他們的身份,趕緊上前報告:“報告長官,他們是中國‘神鷹’抗日特遣隊的,來武漢找家父辦事情,聽卑職說起傷員的事情,他們就過來慰問,說大家都是抗日的弟兄,理應互相照應。”
孫立人曾在第三戰區轉過來的戰情通報上看到過“神鷹”的事。當時國軍正從南京撤退,通報上說有一些國軍散兵自發組織起來在敵後打鬼子,孫立人看後對這些人的勇氣很是佩服,認爲這些纔是真正的漢子。沒想到今天在這碰上了,只要不是共產黨就好。否則藍衣社那幫傢伙的陰魂又要找上門來了。正統的美國教育讓孫立人根本不接受藍衣社搞的法西斯那一套,他從心底裡不爽藍衣社。
“你們真的是有國軍士兵自發組織的?你們有多少人?”孫立人好奇心上來了,換了個口氣急切地問。
“對不起將軍,您問的這些涉及我軍的機密,我個人無權回答,不過將軍如果有興趣,請先讓戰士們理完髮,理髮師傅天黑之前還要回城去,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陳際帆以前就知道孫立人,對這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今天見了面當然願意結交一下。
孫立人遲疑了一下對蘇靖威道:“好,蘇少尉!”
“到!”
“傳我命令,全體繼續理髮!”然後又轉身對陳際帆道,“隨我來!”
說完孫立人大步流星地朝着操場邊上的一座營房走去,兩邊的士兵立即轉身從他兩側以小跑姿勢緊緊跟着。陳際帆三人也隨後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