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第二天的早晨,虎子在病房的走廊裡再次見到了馬太太。此時,她正在給少校量體溫。手術後的少校依然很虛弱,但臉色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至少有了一絲人氣。
虎子心想,既然馬太太已決定留在南京照顧傷員,那他也沒辦法,於是他和曹學員向她辭行後便沿着大道向城南的中華門奔去。
中華門的城樓矗立在大道的盡頭,城門已經關閉了,冷風在幽深的城門洞裡打着轉兒,發出“嗚——嗚——”的聲音。整個城樓像是一個被堵住口嘴,縛住手腳的巨人在受刑前低聲地嗚咽。
虎子和曹學員剛挨近城門口,就被憲兵罵了回去。聽憲兵說,由於防守南線和東線的部隊已經和日軍交了火,所以昨天唐司令長官廣播以後,城門口就被限制通行了,要出城必須有衛戍司令部的通行證。可虎子和曹學員哪有啊,他們反覆向憲兵解釋,也只換來了一句“有待查實”的敷衍之詞。
虎子和曹學員只得望“門”興嘆,無奈之下他們想到了馬太太,想問問她有啥法子出城,於是便又回到了教會醫院。馬太太很是爲難,眼下的南京城,但凡稍微有頭有臉的,能走的都走了,她上哪兒去給他們“走門子”啊?所以只得勸他們先住下來再作計議。他們倆只好一邊幫着醫院乾點雜活,一邊從傷員那兒打聽前線的戰況。
城外的戰鬥一天比一天激烈,城內的虎子則一天比一天焦慮。他焦慮是有原因的。其一,馬少校臨終囑託他的事他只完成了一半,孩子倒是安全地走了,可馬太太卻留了下來,南京已經被圍成了一座孤城,這萬一要是守不住,她一個女人家可怎麼辦?其二,就是韓憲元團長交給他的任務沒完成。他臨走前,韓團長曾叮囑過他,辦完事兒後立刻回部隊參加南京保衛戰,他還指望虎子多打掉一些鬼子坦克呢。可現在倒好,別說參加南京保衛戰了,就是連韓憲元的面都沒見着。這麼多天過去了,韓團長會不會認爲他當了逃兵了呢?
一想到這兒,虎子就生上了悶氣。這會兒,倒是曹學員處亂不驚,反而安慰起虎子來,說既來之則安之,事情終究會搞清楚的云云。虎子聽了這番話不禁對曹學員刮目相看起來,想不到眼前這個瘦小的新兵蛋子在大戰來臨時居然比自己還鎮定,之前對他的輕蔑態度便收斂了許多。
隨着日軍對南京的逼近,日本飛機對城市的轟炸也變得野蠻起來。那一天,一顆炸彈在教會醫院病房大樓旁的庭院裡爆炸,四散的火星燃着了伸向屋頂的一根樹枝,火苗藉着風勢呼呼直竄,點燃了樓頂的美國國旗,喬治院長只能親自上樓換上了一面更新更大的美國國旗,並在庭院內鋪上了畫着一個大紅十字的白布。望着手中那杆已經燒得殘破不全的美國國旗,他對馬太太聳了聳肩,無奈地說道:“MISS劉,你看到了,這就是戰爭,我說過,對任何人都一樣!”可沒想到他剛返回屋裡屁股還沒坐下,幾顆更大的炸彈便直接落在了庭院裡,將鋪着的那塊紅十字白布炸個粉碎。喬治憤怒地衝了出來,揮着拳頭沖天空吼道:“瞎眼了嗎,你們這羣日本猴子,看清楚了,這是美國醫院,中立的美國!”
兩架日本飛機在教堂式的醫院上空低飛了一圈,然後甩甩尾巴,翹着高傲的頭顱展翅遠去,只留下發動機漸漸消弱的轟鳴聲,像是在嘲笑這個美國老頭的仁慈與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