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是傳統老宅,靠湖而居,現在老太太過世,和水鄉的傳統習俗一樣,起先是舉行‘水葬’儀式,到最後才真的‘入土爲安。’
午間的水葬儀式開始,祁邵珩帶阿濛上船,這一船上大多是家裡的女子家眷,安頓好了他妻子,他問,“暈船嗎?”
“不暈。”將傭人遞過來的白花別再他的袖口上,她說,“好了,去吧。”
“嗯。”幫她找了船艙裡相對安靜的位置坐下來,他走之前將她的手機放進她的手提袋裡,告訴她,“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嗯。”
俯下身吻了吻他妻子的額頭,祁邵珩離開,卻走幾步就回頭看看,對上阿濛的視線,最終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才走開。
船艙內近親女眷在一起,人本就不多,都上船來也沒有幾個人。
大嫂肖芳上來以後,和以濛說了幾句話就被人叫走了,最後上船來的人是洪佳人,以濛坐在一邊等着走水路的船開動,對於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大抵是沒有想要留意,只是洪佳人過來坐似乎在她意料中。
面對對自己丈夫有企圖的女人,甚至做過令人覺得憤恨的事的人該怎麼面對她呢?
是見面就爭吵,還是不惜用難聽的言語惡語相加?
沒有,都沒有,以濛看洪佳人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和自己完全沒有關聯的人,她選擇漠然相處,把她當做陌生然一樣對待。
“最近還好嗎?”洪佳人試探性的語氣,以濛轉身看向這個女人,漠然地點頭。
而後,象徵性地喚了一聲,“洪小姐。”
尷尬,相顧無言,洪佳人沒有想到一向能言善辯的自己也有這樣啞口無言的時候。
“我們,能否借一步說話?”看着嘈雜的船艙,以濛應了一聲,“嗯。”這裡的煩躁讓她很不適應。
出了船艙,站在順風順水的船頭,以濛倒是什麼都沒有說,看着無數的白菊碎花瓣落在湖面上,在晶瑩的湖水上尤爲顯得沉寂,祭奠似的禮節開始,以濛站在一邊並沒有和洪佳人繼續交談下去的意思。
洪佳人望着湖水,說道,“以濛曾經是法國,里爾一大的學生?”
沒想到她會提這麼不相干的一件事情,阿濛沉吟了一會兒,說,“是。”沒問她爲什麼會知道,也沒問她要提及這件事情做什麼。
以濛知道這樣拋出一句話,不過是洪佳人相對她說些什麼,既然如此不用問她只用聽得就好。
聽以濛應聲的話,洪佳人苦笑,像是勾起了過往的回憶,她轉頭看向身邊女子的側臉說道,“以濛,其實你一定不知道早在你來馮家之前我就認識你了。”笑了笑,她繼續說,“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也是法國,里爾一大的學生。”
學校那麼大又是國外留學,同在一所學校並沒有讓以濛感到意外,只是洪佳人的下一句話讓以濛有些微微出神,“你是2010年入學的?”
“嗯。”
“難怪。”洪佳人苦笑。
2010年入學的人是以濛。
那一年,洪佳人覺得自己在法國里爾一大看到祁邵珩完全是偶然,實際上,應該不是吧,畢竟2010年祁邵珩出入里爾一大的次數太多,多到幾乎讓在那一年就要畢業的洪佳人錯覺成,他是來看自己的。畢竟法國,瞭解祁邵珩親屬的洪佳人並不覺得里爾一大有祁邵珩熟悉的人。
“當時,你喜歡在圖書館前的草坪上看書?”
“一般都會去。”往事被提及,以濛都幾乎忘記的過去,洪佳人有意提及她並不知道是是爲什麼。
洪佳人問這些問題,只是想讓自己更清楚一點,也活得更明白一些。有些事情知道真相不見得真的會好,但是這一刻她終於問了自己想問的。
是什麼時候感覺開始喜歡上那個人的?
洪佳人無比的清楚,就是當初在法國的幾次相見,那時候她住在老宿舍區,國外,異地他鄉,看到祁邵珩讓她覺得倍感親切,不過僅僅打了個招呼,就再沒有見過面。
後來,她開始在校內爲了選修課業在圖書館附近選景,想隨意畫些畫作交差。卻沒有想到在校內景觀很好的圖書館附近總是會看到祁邵珩,第一次,她意外,後來她來的每一天,發現他幾乎都會在。
洪佳人因爲課業選修課所以不得不在這兒選景,午後一點鐘到三點鐘都會見到祁邵珩,這樣的頻繁和高頻度,讓她明白這完全不是巧合,沒有偶遇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只是大多時候,他待在這兒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偶爾會在校區特殊的休息室,偶爾會出來。
都說靠近自己傾慕對象的時候,女人容易產生錯覺,這樣頻繁的相遇,洪佳人會認爲也許不單單是她單方面有好感,他對她也並非沒有感情這樣的恍惚錯覺。
直到她選擇打破僵局主動和他說話,“這是我今天的課業,你看畫得怎麼樣?”
油畫風格的實際寫生,功底不深,可作爲選修課已經足夠好。
那天,她等着對方的評價,而對方只對她說了一句,“可以幫我畫一幅畫嗎?”
“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你要畫什麼?……”洪佳人問看着遠處沉默不語的人。
“畫風景。”
“什麼?”
“就要圖書館前那片綠地的風景。”
“好,我嘗試一下。”
那人又問,“可以畫人嗎?”
“嗯?”
風景畫中畫人?洪佳人想也不是不可以,然後欣然答應,畢竟她和祁邵珩說話的時候真的很少,相比年少和這個人相處洪佳人更懂得什麼叫做小心翼翼。畫一幅寫生的油畫,大致用了洪佳人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而在黃昏臨近所有圖書館前的學生都起身去吃晚飯的時候,只有一個女孩子還坐在那裡看書。
當時的洪佳人釋然地想,還好風景畫裡只畫了她,不然別的人物都不在了。
2010年那天畫好了畫,洪佳人轉身看到祁邵珩,沒有想到他竟然沒有離開這兒,一直都在。法國的風暖融融的吹在人心上,也吹開了心尖一直氤氳的*薄霧,以至於將畫交給他的時候異常興奮。
“畫得很好。”
一句讚揚,讚許足夠讓其中的錯覺感更深刻。
——
那天在法國里爾一大校外的西餐廳裡,洪佳人請同學吃晚飯,向waiter結賬的時候,卻告訴她,“小姐您的賬單已經被一位姓魏的先生買了。
洪佳人瞬間瞭然,祁邵珩的法國助理姓魏,正巧魏經理過來告訴她,“這些只當是上司爲答謝您的那副畫了。”
“他,不在嗎?”
“祁總很忙,希望洪小姐和您的同學可以玩兒的高興。”
“謝謝。”
他會答謝她,讓洪佳人認爲某些不敢想的心思又繼續生了出來,不再多想,那個時候,她知道他喜歡那幅畫,那就好。
是她畫得。
可是她錯了,喜歡那幅畫的他不是因爲畫畫的人,而是入畫的風景畫中的那個女孩子。
那天同樣的時間裡,黃昏,法國里爾大學的林蔭大道上有個剛從圖書館前回來的女孩子,晚風裡,明顯她狀態不對。
踉蹌走了幾步,驟然昏倒在這個時間點僻靜的校園角落,所有的書籍散落了一地。
有人下車去抱她,“你在發燒。”人影影影綽綽的靠近,女孩子看不清楚。
“別碰我!”
排斥,厭惡。
即便已經接近昏迷,可女孩子還是揮手給了靠近她的那個人一記耳光。
‘啪!’地一聲甩在對方的臉上,寂靜的林蔭道上格外響亮。
這一記耳光揮出去,耗盡了女孩子所有的力氣,而後是徹底完全的暈厥。
意識全無的人送到了附近最近的醫院,第二天被告知重度貧血的她已經有人給她輸過血了。
至於送她來的人,護.士告知她是她的同校同學,可她不在意這些,也就沒有過問。
同樣的第二天,第一次洪佳人沒有在里爾一大看到祁邵珩出現,當然也包括她一向畫得喜歡出現在圖書館前的那個女孩子。
選修課很快就結束了,快到足以讓洪佳人忘記很多,但是風景畫她有時候還會讓自己嘗試,她以爲有人會喜歡。
直到後來看到蘇以濛,其中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總是讓她找不到頭緒,包括她和祁邵珩離開馮家後,洪佳人某一天翻到過去里爾大學的學位帽,將這一切都想得徹底透徹明白。
明明已經清楚了,現在卻來問蘇以濛,洪佳人明白這一定愚蠢至極。
但是女人往往如此,因爲愚蠢的感情才覺得自己痛着,活得如此真實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