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茉留下一便條,走得瀟灑,當她已經跨上列車,隨着轟隆隆的聲音遠去時,她的父親產生了不好的感應。
喬仁寬夫婦同齡,他倆四十四歲生下雙胞胎,那一年喬茉四歲,喬茉今年十八歲,雙胞胎孩子十四歲了,夫妻倆五十八歲,妻子俞潔已經退休,所以從倆孩子讀中學起,俞潔有時間專門照顧孩子的生活起居,甚至學習。爺爺、奶奶就回到郊區,而他們家也就約定俗成每週末,夫妻倆帶三孩子回爺爺、奶奶家。
昨天傍晚,喬茉放學(她平時住校,週末纔回家)從學校回家已經是接近六點,家人都清理好去爺爺、奶奶家要帶的物品等着她。
“爸,媽,我週末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就不去奶奶家了。你們帶弟弟、妹妹去吧。”喬茉一進門就微笑着對二人說。
“姐,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啊,去吧去吧,奶奶說你最喜歡吃龍蝦,都快做好了。你回來再做不行嗎?”快嘴的喬木拉着喬茉的手臂,哼唧着。
“姐,你不去就不熱鬧了,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一起睡呢!”喬麥也拉起喬茉的另一隻手臂,嬌嗔起來。
俞潔看着喬仁寬,沒有表態,這三年,她覺得孩子跟她似乎有點若即若離,孩子的變化,她看在眼裡,心裡暗暗着急,卻又無計可施。有幾次她試圖跟孩子談談,但喬茉總是語氣淡淡地說:“沒怎麼。”俞潔就覺得有些尷尬,談話進行不下去。
孩子們似乎都跟他們的父親更融洽,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所以俞潔這些年也養成習慣,她只負責一家人生活,大的事情都交給他們父親解決。
所以當喬茉說不去時,俞潔看着丈夫有什麼反應,自己不便詢問。
“好,你不去就不去,孩子這麼大了嘛,有自己的事是合理的,自己做主。”喬仁寬微笑着站起來,“那我們就趕緊過去,開車還要一會。”
“茉茉,你在家照顧好自己啊,晚上儘量別出去,把門反鎖好,一定記得呀,鑰匙往右轉兩圈,記得啊!”“還有要是有人敲門要從貓眼看看,不能輕易開門,記住沒?”“電話別靜音哈!”“給,這兩百元你拿着,晚飯,你去外面買點好吃的,想吃什麼就買。”“多跟我們打電話啊!”雖然雙胞胎出生後,家裡的開銷明顯比原來大多了,但喬仁寬對喬茉從來沒有吝嗇。“門反鎖啊,記住沒?”
一家四人出門後,喬仁寬又折回來,把門打開專門交代一遍。
“嗯,記住了,曉得啦。爸爸再見。”喬仁寬帶上門,喬茉靠在門框上,眼淚終於憋不住,像潰堤的洪水奔涌而出。“爸爸,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爲什麼?”“爲什麼不嫌棄我,你可以吼我,罵我,甚至打我,可爲什麼你們倆連重話都沒有。我的挑戰難道都不能讓你們憤怒?你們就沒有自己的底線嗎?還是因爲……嗚嗚——嗚嗚”喬茉低聲哭泣,她怕鄰居聽見。
“茉茉,我們到了,吃飯沒?”爸爸的聲音從電話傳來。
“好啊,吃了。”
“吃的什麼呢?”媽媽的聲音,原來他們將電話打開了免提。
“我自己下面條吃的。”
“姐姐,麪條有什麼好吃的?龍蝦好多啊,沒有你跟我搶,我吃得好爽啊,還有剩的,可惜你沒來,不然就吃光光,哈哈哈”喬木得意着。
隨着喬木的話,喬茉的喉嚨咕咚一聲,她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液。喬茉被弟弟戲弄得有點難堪。“你……就多吃點!長身體的時候,這樣長得高哦!”她本來想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討厭”,但一想到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看到這個機靈鬼,她內心就開始不安、顫抖。
“茉茉,下週再來吃啊,奶奶做好等你。還想吃什麼提前告訴我,我讓你爺爺多買些,讓你們仨孩子管夠。”奶奶的話語像她的臉一樣慈祥。
喬茉接到電話時,其實還在流淚,根本沒有下面條。回覆奶奶的電話時差一點哽咽起來,怕露出破綻她趕緊掛了電話。
“咦,她怎麼就把電話掛了?”奶奶將電話遞給兒子。
“這孩子,這學期就要畢業了,工作有眉目沒?”爺爺抽了口煙,遞給兒子一根。
“還沒,小木,麥子,你倆回房間做作業去。”喬仁寬點燃香菸吩咐道。
“媽,我來收拾碗筷。”俞潔從廚房拿來抹布,麻利的整理着。
他們家是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坐南背北,佔地一百五十平米,一樓是廚房、餐廳、大客廳和爺爺、奶奶的臥室,一個公共衛生間。二樓有一個小客廳、一間大書房屋、兩間大臥室、一個衛生間。三樓兩間臥室,一個衛生間,剩下的是一個很大的乒乓球室。
如果週末回來,喬麥就會和喬茉擠在二樓的次臥,喬仁寬帶兒子在三樓打球,然後有時候陪兒子住三樓(兒子小時總是跟他們擠在主臥)。俞潔一個人在二樓主臥室裡靜靜地看看書。所以雖然有三層,七口之家住得滿滿的。
房子門前則有三百多平的院子,院子周圍已經用欄杆隔開,挨着欄杆四周每兩棵相間栽有香樟樹,桂花樹。春天滿院子香樟花的芬芳,秋天滿院桂花的香甜。一年四季的綠色讓人神清氣爽。院子裡還有一棵桃樹,春天一樹的粉紅豔麗迷人。
以往這裡顯得空蕩蕩,如今則是越來越熱鬧。爺爺、奶奶每次週末看着兒孫一羣,總是樂得合不攏嘴。
“仁寬,茉茉那學校叫什麼來着?我總記不住。”奶奶搖着鵝毛扇,雖然是春天,已經有點蚊子了。
“禮儀職業中等專業學校”
“我們茉茉長得漂亮,學儀態,更出挑,女孩子也好。將來找個好婆家!”奶奶說的是心裡話,她不贊同女孩子學習太苦。
“媽,你怎麼這麼說,女孩子學習也是很重要的,唉。”廚房的窗戶正對着院子。
“前一陣,茉茉不是說可以報名空姐?怎麼樣?有消息嗎?”爺爺好關切地問。
“她自己放棄了。”喬仁寬滿臉的無奈。
“空姐,那應該是很好的,這個茉茉喲,咋回事呢?”奶奶也感嘆可惜了。
“仁寬,這孩子一直成績都很好,你們說她絕對能上全省最好的高中,唉,怎麼最後中考什麼高中都沒有考上,你們是有責任的。”爺爺的話語裡有不滿、指責的意味。
“你們是不是怠慢孩子啦,天天照顧小的?”奶奶對着兒子輕聲說,手指悄悄指向廚房。
“沒有,媽,真沒有,我倆特別注意,就是怕茉茉擔心我們偏心,我們處處護着她,不信你問小木和麥子,他倆還吃醋呢?”喬仁寬壓低嗓門申辯。
“那就奇怪哩,學習退步了不說,個性也像換了個人似的,原來活潑,話多,現在常常沉默。問她才說話,不問她,什麼都不說。”“你倆,還有老太婆,你們要多找她談談。”
喬仁寬一邊嘴裡應答老爹,老孃的問話,一邊打開手機qq留言:
“茉茉,在幹嘛呢?”
“有空就回復爸爸啊。”
“冰箱裡有肉和蛋,你麪條裡放了嗎?”
“一定要鎖門。”
腦海裡,喬仁寬像放電影似的,喬茉這孩子活潑,開朗,愛講話,學習一點就通。別的女孩都怕數學,她偏偏喜歡挑戰數學難題。越難越有鑽勁。小學六年,除了有時候早上起牀有點起牀氣,其餘都不用他擔心。
初中三年,孩子延續小學形成的好習慣,還會自學了,每次寒暑假,她自己預習、做題,當科任老師講新課時,她偶爾聽聽,自己沒懂得局部,自己總是主動想法解決。大多時間她都在自己鑽研各科難題。
差不多每次大考,喬茉都是年級第一,他們中學每年中考都是全區升學率最高的,尤其是升省重點率讓其它學校望塵莫及,羨慕嫉妒恨。
每次開家長會,所有老師都對喬仁寬非常客氣、尊敬。
可是初三年級下學期,喬茉就像變了性情,上課常常發呆,作業有時候也忘記做,科任老師輪番跟她交流。也問不出任何原因。
學校領導都被驚動,將他夫妻倆請到學校。讓他們一定要重視,密切關注。
當天晚上,俞潔又氣又急,但壓着性子“茉茉,你是不是學習壓力大?要不要請假休息幾天,放鬆一下?”
“沒有啊,還好”
“那你意識到自己學習狀態的變化嗎?這樣下去,重點高中保不住啦!”俞潔儘量小心翼翼。
喬仁寬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觀察她倆。
“我不想讀高中,只想讀中專,早點工作。”喬茉輕飄飄丟出一句。
“啊?讀大學,平臺會高些,你要想好啊。”喬仁寬痛惜道。
“我想好了,學習很累。我不想學了。我現在對禮儀學比較感興趣。將來考個這樣的中專吧。”喬茉的語氣很堅定。
俞潔還想說幾句,喬仁寬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茉茉,好吧,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不強求,我們尊重你的選擇。”喬仁寬走到喬茉跟前,伸出手在喬茉頭上拍了兩下。
“仁寬,你——你——你們,真是,唉,好吧。茉茉,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我也很無奈。”俞潔一邊搖頭一邊嘆息。
於是,喬茉的成績開始坐滑滑梯:前五十名,一百名,兩百名……最後她如願以償進了中專。
如果說喬茉的成績下滑,喬茉不想考高中,喬仁寬都可以接受,他不想強迫茉茉做她不喜歡的事。
可誰知喬茉到了中專,禮儀課她倒是認認真真堅持,可是她學會了抽菸,學會了喝酒,學會了泡吧,學會了蹦迪,學會了打幾個耳洞,穿着招搖。
有一天週五晚上,喬仁寬見她還沒回家,跟她打電話,她不接,晚上九十點才坐出租車回來,滿身酒氣,進門就吐在客廳,酒味、飯菜餿味薰得一家人都乾嘔。
還有一次她告訴家人週末要邀請同學來家裡做客。喬仁寬夫婦高興啊,孩子有朋友是好事,所以,一大早買菜做飯,他們要熱情周到好好款待孩子的朋友們。飯菜快熟時,喬茉的朋友來了,男男女女十幾人,個個奇裝異服,頭髮五顏六色,髮型誇張,都叼着煙,有些男生、女生還旁若無人摟摟抱抱。
俞潔一臉驚愕,喬仁寬也心裡打鼓:“茉茉結交的都是這什麼人啦!”夫妻倆在廚房裡商量好,等孩子們都上桌後,他倆找個藉口出去避一避,幸好喬木、喬麥在外面補習,中午不回來吃飯。否則,倆孩子不被嚇着纔怪。
夫妻倆在小區幹坐了兩個小時才準備回家。
“仁寬,茉茉一個月頭髮染一個顏色,紅的、綠的、黃的、白的不停換色,唉,現在還這樣,我好擔心。”俞潔有些撐不住。
“我也擔心啦,可是,你知道這孩子從小心臟不好,我也不好多說,順其自然吧。走一步看一步,回去我倆什麼都別說,記住啦。”
“可是,這樣下去,不會出事吧。”
“我們密切關注,多關心,不責備她。”
“中專都是歪瓜裂棗,我們茉茉那麼好的孩子,品貌、能力,都是數一數二的,她怎麼就那麼倔那麼軸,我看你太慣着她,由着她,這樣不行的。”
“再等等看吧,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叛逆期。別人都說叛逆期的,過幾年孩子自然就好了。我們相信她,不打擾她。”
等他們到家,家裡已經飯菜一掃而空,杯盤狼藉,客人都已經散去,喬茉一人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舉着一瓶啤酒:“:嘻嘻,爸,媽,你們回來了,酒,跟你們說啊,酒真是他媽的好東西,哈哈哈!”
喬仁寬二人面面相覷:這孩子還在他倆面前說起髒話起來了,是又喝醉了嗎?
俞潔大步跨過去,一把奪下酒瓶,眉毛緊皺。
喬仁寬趕快去整理現場。
“媽,你給我,我要喝,喝了就開心了。我們倆來——來乾杯。”站起來剛說完就歪倒在沙發上,然後想起均勻的鼾聲。
那一天晚上喬茉半夜醒來,口渴得厲害,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着薄毯子,茶几上放着一杯蜂蜜水。她端起水一飲而盡。口渴好多了,但,頭疼欲裂,她搖搖晃晃起身,四周一片沉靜、昏暗,她輕一腳重一腳摸進自己的房間,將自己橫放在牀上,臉偎在被子裡。
……
喬仁寬雖然在妻子面前表現得輕描淡寫,在孩子面前很淡定,其實內心確實震撼有隱憂的。
喬仁寬回顧孩子兩年半以來的變化,他很不放心將喬茉一人留在家裡。所以不時在qq上留言。看到喬茉偶爾回覆一句,他才能釋然。
“我跟茉茉打個電話。”早上七點的鬧鐘按時響起,喬仁寬翻身起來的第一反應就是跟孩子打電話。
“你折騰啊,這麼早,孩子哪像你睡不着,她現在正是貪睡的年齡,晚些再打唄。”俞潔翻身繼續睡。
“嗯,你說的有道理,那我一會再打,你記得提醒我啊,我怕忘記了。”喬仁寬搖了一下俞潔的臂膀。
“嗯。”俞潔被搖醒也睡不着。
樓下,老人已經在忙着做早餐,倆孩子沒動靜估計還在睡夢中。
夫妻倆起來也沒什麼事,於是各看各手機。
等倆孩子起來時,已經快十點半了。
“你跟茉茉打過電話嗎?”俞潔估摸着喬茉應該起來了。
“哦,哦,還沒呢。”喬仁寬迅速從口袋摸出手機,連忙撥打。
電話通了,但無人接聽。
“也許孩子在洗漱或者去廁所了吧。”喬仁寬準備一會再打。同時在qq上又留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到了午餐時間,喬仁寬既沒有接到喬茉回打的電話,也沒有看到她在qq上留言。並且他心裡總覺得不安,這種感覺讓他坐立不安。吃了幾口,他就放下碗筷說出去有事。
他不想驚動其他家人,自己獨自開車趕回家中。鑰匙轉動兩圈門才被打開。“難道還沒起牀”,
家裡安安靜靜。
“茉茉,茉-茉——”
喬茉的房間門是敞開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每個房間都沒人。
喬仁寬將手機拿在手上,qq上依然沒有回覆,打電話,忙音。
喬仁寬坐在兩個女兒的牀上,邊仔細打量着房間邊猜測喬茉會去哪裡。左手隨意拿起一個枕頭,一張紙條掉落在地上。
麥子:
姐姐走了,你和喬木在家要聽話,我離開這座城市,出去轉轉,你們都別找我。我會盡量跟你們聯繫的,也許我永遠不回來了。
愛你的姐姐: 喬茉
喬仁寬拿着紙條的手不停地顫抖,他不敢相信喬茉,他辛辛苦苦養大的喬茉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再也不回來,要消失在他的世界裡。“不可能,絕不可能,她會回來的。”他在房間踱來踱去,不知如何是好。
喬仁寬連忙拿出手機:“俞潔,你聽我說,你和孩子們打的回來,就說有事,別告訴老人和孩子,出——出大事了。”
“什麼事,你說說啊,別兜圈子。”
“你回來再說,茉茉的事。”喬仁寬話音已經不對頭。俞潔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帶領孩子趕回家。
“仁寬,怎麼啦?”俞潔看着呆立着的丈夫,“你快說啊。”
喬仁寬一言不發,手裡緊緊握着紙片,俞潔一把抽過來一看。
“天啦,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辦?她一個人去哪裡了?外面的世界那麼亂,她難道就不怕?”擔憂、不解、惶恐、憤怒……各種情緒一起涌上心頭。
兩個孩子不明所以,一起從他們的媽媽手中抽出紙條“啊?不會吧,姐姐這怎麼啦?”喬麥嚶嚶地抽泣起來“姐姐,我要姐姐。”
喬仁寬聽到喬麥的哭聲才清醒過來:“俞潔,趕緊聯繫她的班主任,請他們幫忙聯繫茉茉的同學,也許茉茉只是跟我們開了個玩笑,說不定在同學家呢。”
“這孩子怎麼這麼狠心啦?永遠不回來,永遠不回來,你們沒看見嗎?”俞潔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你們彆着急,姐姐不是寫着,會跟我們聯繫的嗎?”喬木仔細研究紙條。“如果她走了我們到哪裡去找?”如果她在外面安頓好了,說不定很快就會跟我們聯繫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姐姐想去看看唄”
“你這熊孩子,胡說混賬話,仁寬,我們趕緊分頭找找,你,你,你們姐弟倆也幫忙看看附近。”俞潔緊張不安得結結巴巴吩咐大家儘快行動還一一撥動親朋好友的電話。
喬茉在列車上聽着歌,而她家裡則是人仰馬翻,亂成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