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見過這樣的軍隊吧,老張。”
“你不也沒見過嘛,還說我幹什麼。對了,你不是自吹在中華救國軍幹過嗎,你兒子又整天想着當什麼海軍,這樣好的機會,怎麼不去找他們試試看吶。”
兩個半大不大的小老頭,一人夾着一支水菸袋,咕咕嚕嚕地吸兩口,然後又接着一面鬥嘴,一面好奇地盯着席地而坐的士兵。
孫浩波坐在弄堂的裡屋中,聽着自己老爹跟鄰居閒得磕牙,忍不住氣哼哼地扔掉紙菸,大吼了一聲。
“喂,老孫,你兒子在叫吶。”
老孫頭也不回地道:“叫啥,我怎麼沒聽到?別理他,打魚隊根本就沒因爲打仗而停業,這都窩在家裡三天了,不出工,也不去公司,自己在發瘋吶。”
孫浩波一下子衝出來,拎着外套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老孫這才慌了,跳起來就喊道:“你個小赤佬,這時候幹什麼去呀?”
“還去紅星飯店,當海軍,怎麼着——”
孫浩波氣沖沖的話語,不覺惹得坐在門口凳子上剝海鮮的張巧璐也跟着嚶嚀一聲,偷眼看看老孫的背影,低聲叫道:“爸,他又去那個紅星飯店,真要走了,我咋辦呀?”
老張吧嗒一下水菸袋,可笑地哼了一聲:“放心,這都去了幾趟了,不是別人騙他,就是他自己在吹。哼,紅星飯店,那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
孫浩波捏着這張都快要發黃的紙條,已經記不清他這是第幾次去紅星飯店了。
所有的人看到他手中的這張紙條,都無一例外地衝他直搖頭。
呵呵,海軍,聽起來蠻提神,可惜在咱突擊營這裡還沒聽說海軍已成軍。
莫非是那個叫黃老邪的傢伙爲了騙自己離開,冒充人家突擊營的名聲。可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這一次,孫浩波沒有直接去紅星飯店,而是一路拐到閘北,找到了他最好的夥伴許有亮,拿出紙條想跟他商議一番,看看他有什麼好的建議。
誰知,許有亮一聽,就連連搖頭:“算了吧,反正你又沒損失什麼銅板,就當做了一場夜遊龍宮的夢。”
不過,他一說完,忽然又想起什麼,有些遲疑地道:
“如果你實在不死心,也許眼下就有一個辦法,不過那也要碰運氣了。弄堂裡的好多人都出去看熱鬧了,聽說是突擊營的那個大官,他不僅到了我們閘北這邊,而且好像是蔣夫人也來了,說是專門來視察和慰問上海市民哩。”
孫浩波一聽,張口就罵了一句,隨後拉起他就跑。
“小赤佬許有亮,這麼重要的消息,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們這裡沒電話嗎,出門就幾個。且先說着,耽誤了我的大事,老子跟你絕交。”
兩人一到許有亮說的那個街區,才發現果然是人山人海。
兩人交替蹦起腳往人海中心瞅了瞅,既放下心來,也有些着急。
放心的是,被一羣羣荷槍實彈圍着的一男一女,果然還在徐徐漫步着,一邊微笑着與民衆交談,一邊不停地在兩旁的商鋪、民居間穿梭往來。看樣子,二人果然是在體察民情,慰問市民。
而一些聞訊趕來的記者,則圍着兩人忙得不亦樂乎,又是拍照,又是提問,好一派大人物出訪的派頭。
可揪心的是,這麼多人,他們怎麼近身呢?
“哎浩波,要不找那些士兵試試吧?把紙條給他們瞧瞧,興許有用吶。”
許有亮望着外圍同樣虎視眈眈的持槍士兵,伸手拉着孫浩波,覺得自己給他出了一個好主意。
誰知,話還未說完,腦袋上便捱了一下。
“真是一個蠢貨,豬腦殼。也不看看清楚,就張嘴亂講——”
孫浩波說着,忍不住惱火地又要敲上來,許有亮嚇得一縮頭,指着士兵們委屈地叫道:“怎麼啦,怎麼啦,你去問問而已,他們還能把你抓起來不成。”
“懶得理你了——”
孫浩波翻出一個白眼,開始硬生生地往人羣裡擠去。
結果可想而知,擠到一半,旁邊的人紛紛叫罵起來:“哪個不長眼的,這都是箍緊的水桶了還往裡跳,想淹死呀,乾脆直接跳下去得了。”
聽到吵吵,一個揹着盒子炮的軍官走過來,警惕地盯了孫浩波一眼,將他一把拽了出來。
“幹什麼的,住在哪兒?”
“打漁的,住在——”
孫浩波答着答着,眼珠子忽然一轉,轉身就向人羣外跑。一邊跑,還一邊指着目瞪口呆的許有亮大喊道:“快跑,這當兵要抓我們。”
許有亮下意識地就跟着跑了起來,跑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來,舉着雙手衝圍堵而上的士兵可憐兮兮地叫道:“別開槍,別開槍,我不是跟他一起的。”
操蛋,他纔不傻吶,跟着孫浩波一起犯渾,犯不着。
士兵可不管這些,一把將他摁住,立馬就捆了一個結結實實。
再看孫浩波,果真是浪裡白條,即使在陸地也是那般靈巧,左一拐,又一晃,居然一連被他閃過好幾撥捉他的士兵,而且眼看就要鑽進一間閣樓,再一跳到旁邊的房頂,估計抓他就難了。
“他祖母個熊啊,原來還真有不良分”
軍官好像是一個山東人,眯眼盯着孫浩波的背影,速度極快地拔出匣子槍,不由分說地便打出一槍。
“砰——”
僅這一聲槍響,頓時炸開了原本嚴絲合縫的人山人海,眼看無數的人流就要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四處亂衝亂撞,一架武直突然從天而降,一邊低空盤旋着,一邊用擴音器大聲安撫着喊話:
“先生們,女士們,大家不要慌張,這樣的槍聲,對優秀的上海市民還陌生嗎?請大家擡頭看看我們,有我們在你們頭頂,會有什麼事呢?”
入情入理的話,果然一下子就打動了人羣。是啊,在人家突擊營進上海之前,不正是這些神鷹們,連鬼子都打得落荒而逃,他們還怕什麼呢?
這一聲槍響,讓孫浩波也嚇了一跳,立刻便如定身法般地站住了。再跑,也跑過不過子彈,這可不是能玩命的。
幾個士兵衝上來,一槍托將他砸倒。
將他拖到軍官面前,與許有亮仍在一起。軍官仍舉着槍,笑笑地斜睨着他,挑起眼睛就道:“跑哇,你再給老子跑一個瞧瞧。”
正說着,就看見一個穿着另一身軍裝的人,怒不可遏地跑過來,瞪着一雙嚇人的大眼睛喝問道:“媽拉個巴子,對一個老百姓都動刀動槍的,不嫌丟人。快說,剛纔是哪個王八蛋開的槍?”
軍官瞅一眼來人的軍銜,吊起眼睛不以爲然應道:“是我,怎麼啦。你一個小小的少尉,見了本少校爲何不敬禮?”
“敬你媽那個頭——”
誰也沒想到,牛眼少尉揮起拳頭,一圈就將這位少校揍在地上,連手裡的駁殼槍都不知用什麼手法,一眨眼就給奪到了自己手上。
少校的兵一下子騷動起來,有想舉槍的,也有不知所措的。
牛眼少尉冷哼一聲,高高舉起一張紙道:
“都看清楚了,這是你們的《委員長令並告上海全體同胞書》,以及我突擊營的《戒嚴令》。根據命令,你們本無權進入此地。若不是你們軍長一再請求保護夫人,新七軍23師也只能擔負外圍警戒。哼,敵人沒出現,自己倒先響起了槍身,出息——”
看到少校被人扶起來,正擦着自己鼻血,牛眼少尉更加不屑地瞅了他一眼,倒轉槍把子將槍扔了過去。
“少校,夫人已經受到了驚嚇,你就準備上軍事法庭吧。”
看到突然出現兩撥完全不同裝束的軍人,而且還打起來,許有亮一下子懵了,腦子有些不好使地瞅瞅孫浩波:“這、這咋回事呀,少尉打少校,他們不是一夥的呀。”
孫浩波哼一聲,瞪起眼睛罵道:“蠢貨,豬腦殼,現在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做了吧?”
看到牛眼少尉打完人,器宇軒昂地就要掉頭回去,孫浩波慌了,急忙扯起嗓子就是一聲大喊大嚷:“長官,長官,我是黃老邪的人,是來找你們最大的長官的。”
——黃老邪?
牛眼少尉一聽,忽然收住腳定睛向孫浩波望來。
“是你小子,剛纔被大兵一嚇就逃跑的人,是你嗎?”
孫浩波趕緊點點頭。
牛眼少尉一下子撇撇了嘴,搖搖頭道:“那你就是一個孬種,還黃老邪哩,他是什麼人呀?”
孫浩波頓時兩眼發黑,完了,這人也不知道黃老邪是誰,天吶。
誰知,牛眼少尉一轉頭,示意着身旁同樣裝束的士兵:“行啦,把這個孬種一起拉上,撤。”
真是一番大悲大喜呀。
孫浩波忽然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看牛眼少尉,跳起腳指着許有亮喊道:“長官,長官,還有他,他是跟我一起來的。放在這兒,他肯定準完蛋。”
“不僅孬種,還是一個囉嗦鬼。”
牛眼少尉嘀咕一聲,還是下意識地瞅了一眼不敢有任何言語的少校,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長官同志,要不另一個人,我也一起捎上?”
“你請便,請便——”
少校反倒被嚇住了,迭聲叫着,還上前親手將許有亮從地上拉了起來。直到牛眼少尉背影都看不見了,他才揮手擦擦頭上汗水,自己悄聲嘀咕了一句:
“奶奶個熊,一出任務,老子怎麼就忘了人家是突擊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