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宋希濂悄悄敲開了蔣百里的房門。
果然不出所料,蔣百里的手中,也正像他一樣拿着一本大概每個房間都有的宣傳冊,大概同樣是讀的津津有味吧?
這個裝幀精美的宣傳冊,開篇明義便直接毫不諱言地點明這座尚未命名的城市,今後將作爲突擊營一座面向國際開放的大型中樞城市方向建設和發展,屆時將在基礎建設完備、城市功能完善以及具備大型以上政治、經濟、文化會展能力,同時其發達的工商業水平,將足以支撐其在整個遠東地區千萬人層級規模人口豐衣足食,夜夜笙歌,從而使之成爲遠東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國際化大都市。
這樣的一個願景,只要不是別有用心之徒,只要他還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恐怕都會爲之振奮不已的。
國際化的大都會,首先就要有完備的、一流的社會各個層面的硬件設施、基礎保障和社會供應、消化等科技水平,這一點從今天令人賞心悅目的機場已見端倪。
然後就是住。飯後的這數小時,僅就國賓館般的享受和服務水準,他們也已經有所感同身受了。
現在呢,趁着孟遙還在準備晚上的盛大歡迎儀式,根本還顧不上與任何人搞什麼“親密接觸”,正好就是他們“微服私訪”的最好時候。哈哈,這可是宣傳冊上他們自己說的,歡迎大家四處走走看看,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可以去做任何參觀和訪問。
還有這個城市的名字,也許他們轉着轉着,一個響噹噹的城市名稱就從他們兩張嘴之間誕生了也未可知也。
在宋希濂多少有些誇張的拉扯中,兩人躡手躡腳地繞過老蔣的房間,然後在戴笠的特別小組報備了一下之後,信馬由繮地來到了大街上。
兩人駐足觀看了一會兒,開始還饒有興趣地什麼都想去摸一下,對比一下,甚至最後還各自掏出腰包在街邊小店,買了一份小吃,但卻在吃完後往哪個方向走產生了嚴重分歧。
宋希濂的想法很簡單,哪裡人多,就往哪裡去。人多就熱鬧,人多事也多,熱鬧多、事多,這不正是他們想要的效果嗎?
而蔣百里卻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哪裡人煙稀少就往哪裡鑽。
“百里兄,我說你能不能稍微改一下你的這個臭脾氣,都已經是到了孟教長這裡,還搞你在戰略研究室那一套,小心曲高和寡吶。”
“一聽你就還是一個武夫,別看還在孟遙手下系統學習過。戰術靠什麼推動和支撐,你懂嗎?一塊縱深30公里的陣地,什麼時間作爲防禦,什麼時間作爲主動出擊,這時機的把握,分寸在哪裡,你知道嗎?”。
宋希濂一聽蔣百里搬出他的這套莫測高深的軍事理論,頓時感到兩眼直冒金星,慌忙連連擺手求饒道:
“得得百里兄,好歹我也是從連長一直殺到軍長乃至集團軍司令長官寶座,沒殺過豬好歹也見過豬跑吧,手裡的刀絕對不像那些誇誇其談之輩只有花架子。我尊你半個師長,就依你。”
“就是嘛,別說你了,”蔣百里終於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就算蔣先雲還活着,今天他照樣還得尊我半個師長,你總不能跟那個妖孽一樣的蔣先雲比吧??”
靠,打人還不打臉哩,這位老兄卻根本不管這套。
宋希濂哼哼一聲,只好裝作充耳不聞,邁步向前走去。
走了不長的一段路,其實已經很能看出其中的一些有趣事情。比如這裡基本上百分之八十還是以軍人居多,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平民,只要眼光稍微毒一點的,也能從中發現,這些平民,其實多半都要軍人背景。或者用突擊營的話說,他們就是標準的預備役,平時做工務農經商,戰時根據特長可以即刻徵召入伍。
這是一套十分先進的兵役制,可惜在國民政府那邊卻是很難做到,其最難的兩點,一個超級雄厚的財力支撐,一個兵員本身的素質,就足夠將很多國統區的壯丁擋在這條線之外。
而且也正因爲有了這一點,突擊營安保部門才放心他們這些來訪者,可以自由活動,甚至自行結伴在城中穿行遊玩。
當然了,百分之八十多的軍人中間,大多又都是配槍的官兵,與那些荷槍實彈正在執行巡邏、警戒任務的官兵相比,他們當然可以被視作第二梯隊的未執行任務官兵,遊蕩中顯然可以隨時轉換角色。畢竟,這座城市現在仍在大興土木,按孟遙的話說,在建中的一座大城,當然老百姓只能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囉。
人流驟然少起來時,蔣百里終於揮臂做了一個深呼吸動作,愜意地四處打量着道:
“現在總算呼吸順暢了,你說剛剛人擠人有啥好的,人肉罐頭而已。”
宋希濂一臉黑線地哼一聲:”那我倒想請問百里兄,不做人肉罐頭,那我們出來看什麼,空氣?”
“看空氣也很好呀,”蔣百里一本正經地探空虛抓了一把,然後收回手到鼻子下面嗅着:
“比起霧霾中的重慶,這裡多的可是金戈鐵馬的真實味道。哎宋大將軍,這裡人煙是稀少了一些,但各式各樣的店鋪卻一樣不少,怎麼能說無處可賞呢?”
這時,宋希濂早已沒心情與蔣百里鬥嘴了,眼珠四處骨碌碌轉着,隨即一閃身走進了左手邊的一家商鋪中。
不知爲何,宋希濂現在對冠以“紅星”牌子的東西,都特別地敏感和關注。
比如這家名爲“紅星小超市”的店鋪,店面不大,可人一走進去卻看上去十分敞亮,整齊劃一的貨架琳琅滿目商品繁多,一點也看不出它小在哪裡。
只看了?都市小說幾眼,宋希濂手中便慢慢地抓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貨物了。
蔣百里湊上來看了一眼,隨即嘲笑起來:
“真是沒出息的人,這幾樣東西凡是嫡系部隊中,早都是標準配置軍供品了,還用千里迢迢在產地買呀?”
原來,由於突擊營軍需品規模化生產以後,使得整個產品系列物美價廉暢銷世界,最後在各個部隊軍師長們的強烈要求下,老蔣最後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改變了自己心裡的那點陰暗心理,正式給他的所有嫡系部隊換裝了全部的主副食行軍標配,而且還是通過正常供銷渠道完成的,很是骨氣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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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於全軍的武器裝備配置,老蔣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鬆口,即使他通過各種渠道得知,作爲突擊營自己標配的一款班用武器系列質量上乘,維護便捷,價格合理,他也故意熟視無睹。
想來,這是老蔣顯然不想讓孟遙及其突擊營的影響,滲透到被他視作最後的領地的嫡系部隊去,同時也有美國軍援在前的因素。
不管怎麼說,班用武器再好,他得花大把大把銀子。而美國軍援,卻基本上不花錢的買賣,就是名頭上不好聽罷了。
面對蔣百里的嘲諷,宋希濂卻是微微一笑,直接將商品的價格標籤伸到了他的眼前。蔣百里眯眼一瞧,這才大吃一驚,自己也親手挑出幾樣物品看道:
“這就是孟遙曾經說過的差價嗎,怎麼兩地之間的價格,差距會這麼巨大?”
“是呀,”宋希濂喟然長嘆道:
“要不老宋怎麼會每年都跟我套近乎,還派人常駐上海紅星飯店總部,這麼多年下來,也沒見攻下那個錢如武。你想老宋是何等樣人,平白無故他會去巴結誰,還不就是看中了這個差價。”
“老宋,哪個老宋?”蔣百里一愣,但馬上若有所思地指了指頭頂:”噢,你說的肯定是他吧,呵呵,什麼地方會少得了他喲。”
一圈轉下來,直到兩人的幾個侍衛肩扛手拿再也沒有空閒了,蔣百里方纔意猶未盡地提出返回。
宋希濂卻翻了翻自己的口袋,發現竟然腰包裡還有許多被突擊營稱之爲“華幣”的百元大鈔,不由得又是一番感慨這華幣的強大購買力。
別人可能不知道,他自己確實十分清楚。除非是金條、美金這樣的硬通貨,否則在國統區像今天他們這樣的瘋狂shopin,別說肩扛手拿,隨便幾樣下來,他們的腰包早就癟癟的了。
還別說,今天像他們這樣興高采烈甚至看上去完全毫無顧忌採購的人,似乎不在少數。想想也是,這就好比全世界的人突然到了紐約和巴黎,又有誰不想這麼瘋狂一把呢?
猛然又看到身邊涌出一堆堆的人羣,而且還都像他們一樣滿載而歸,蔣百里突然心情又不好了起來,剛要提出打電話要車返回賓館時,卻被口渴不已的宋希濂強行拉進了一家咖啡館中。
“今天什麼都聽你的了,唯這口腹一事總得聽我一回吧??”
看到自己的侍衛們也都兩眼放光,蔣百里心裡一軟,只好跟着走進了這家滿屋飄香的咖啡館。其實他也早就有些又飢又渴,若能在裡面歇歇腳,然後再來上一杯熱咖啡,兩片新鮮出爐的麪包,一邊吃喝一邊順便欣賞一下窗外一閃而過的美女,當然也算得人生一大快事。
不過兩人一進去,站在門口還未適應裡面朦朧環境,就感覺有人刷地將目光射來打量着他們。
久經陣仗的宋希濂皺皺眉頭,探手抓住迎上來的服務生剛要說話,卻發現門口又是一暗,緊接着又是一亮,隨即像他們一樣又涌進一羣人來。
兩人定睛一看,不由對視一眼,在心底幾乎同時大吃一驚:蘇聯大將朱可夫?
很快,同樣在沙場叱吒風雲所向披靡的朱可夫,幾乎也是在第一時間將他的目光對準了在門廳等候位置的蔣百里、宋希濂兩人。
不清楚朱可夫對國民政府軍事序列了解程度有多少,但兩人的將軍銜卻是任何人都看得懂的。所以,看到朱可夫望來,宋希濂馬上有些緊張地向蔣百里求助地望去。
按照全世界慣例,他們理應首先向朱可夫敬禮。
但這裡卻是一個特殊場合,而且他們還不清楚應不應該與朱可夫主動接觸,倘若要搞出一個外交事件怎麼辦?
就在兩人患得患失之際,朱可夫鷹隼般的目光,卻早已劃過他們,徑直飛向了一個角落——
兩人趕緊順着目光望去,心中卻不覺間更是一陣驚濤駭浪:
美國總統特使約瑟夫赫爾,他怎麼也在這裡歇腳喝咖啡?這還不算,他們的那位鼎鼎大名的戴雨農,竟然正陪着他坐在一張桌子前,杯盞交錯間,可以看得很清楚兩人是相談甚歡。
不過,待到戴笠一眼發現朱可夫之後,臉上變了一變,再看到蔣百里、宋希濂也赫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這位很少喜形於色的大特務頭子,竟然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愣愣地望着兩人張口結舌起來。
不妙呀,他們好像撞見了什麼不該撞見的人和事。
蔣百里、宋希濂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身子一縮,正想嘻哈一句什麼,卻忽然聽見朱可夫身旁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隨即走上來敬禮道:
“敢問這是宋希濂將軍吧,我是武漢師的田大壯,那年營長帶你們黃埔軍校步戰合成系的學員上我們牛頭山,不知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
宋希濂大喜過望,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田大壯的手搖了又搖,然後順勢便在服務生的引領下走向了另一邊的一張臺子。
至於朱可夫嘛,當然接下來就得與他坐一張桌上了。
不過因爲有了田大壯這個主人在場,想來什麼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了。而且人家朱可夫看上去似乎對他們一點都不感冒,除了很威嚴地端坐着,再就是那道鷹隼般的目光,始終如一地盯在那個赫爾臉上,就像一個見了失蹤多年的情人一般熱烈而深沉。
看着看着,蔣百里惱怒地在桌下使勁踢了一腳宋希濂。
宋希濂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只好可憐巴巴地望着蔣百里用目光連連告饒。唉流年不利呀,撞見了這麼多不應該在這個場合撞見的人,而且不管哪個都是敏感到頂天的人物,這頓咖啡喝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