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很早就醒了,正猶豫着要不要爬起來去練功。昨天李安然雖然打得重,可是給了她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藥,一覺醒來,雖然還是疼,但還沒到臥牀不起的份上。依着她的心肯定是不去的,可是心裡卻怕怕的,即便昨天她捱了打,可是沒有哥哥的特赦,她終究是沒有膽子敢逃避練功的。
於是她心裡面一邊罵着自己的怯懦,一邊不情願地準備爬起來穿衣。正巧有婢女在門外敲門,說道,“小姐,少爺說了,今天早晨不用練功了,要你好好休息。”
這消息讓若萱聽了心花怒放,歡呼一聲,心安理得趴在牀上,對曉蓮道,“再也不要叫醒我,我要好好睡一懶覺!”
她一覺醒來去花園,發現氣氛乖乖的,問曉蓮發生了什麼事。曉蓮憂心忡忡,對她道,“出大事了,少爺一大早便被人慌慌張張叫了去,玉面狐狸殺人了!”
若萱奇怪道,“玉面狐狸是什麼人?”
曉蓮道,“江湖上極其厲害的角色,最喜歡玩弄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女,然後一劍殺了。他是奔着少爺來的,少爺若是回來了,你千萬乖點,不要惹他生氣,他一定心情不好!”
李若萱多少有些懵懂,說道,“不就是個採花賊嘛,哥哥會怕他不成!”
曉蓮憂慮道,“我聽外面說,玉面狐狸最喜歡濫殺無辜,十天殺一人,沒人能擒得住他!天底下人人都恨得牙癢癢,可是,就是沒辦法,少爺這次遇到勁敵了,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李若萱不以爲意道,“哪有這麼厲害,我纔不信!”
曉蓮搖頭道,“不管你信不信,總之這幾天千萬不能惹少爺,你是沒看到外面,大白天沒有一個人敢出門,有錢的人家,生意宅子都扔下不要了,帶着家眷逃命,只求逃得越遠越好!”
李若萱怔住,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問道,“真的嗎?”
曉蓮嘆氣道,“怎麼不是真的,外面人成羣地逃命,現在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大白天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李若萱張大嘴,不可思議地望着曉蓮。曉蓮對她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最好離少爺越遠越好,少去招惹!”
李若萱連連點頭。可是就在這時候,李安然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他和大哥五哥有說有笑的,好像沒有曉蓮說得那麼嚴重。李安然一點點朝她走了過來,嘴上還叫着,“若萱!”
從昨天晚上開始,李若萱對這個給自己護佑,給自己吃穿,對自己可以濃濃寵愛,又可以狠狠教訓的男人,就生出來一種充滿疏離感的敬畏。他對自己好,不是天經地義的,她是需要感恩的,他的教訓和懲罰是他的權利和責任,她是必須要接受和服從的。她突然覺得畏懼,感到自己應該刻意去討好他,這讓她極爲不舒服,想逃離。她想從此後恭恭敬敬離哥哥遠遠的,可是現在哥哥越走越近了。曉蓮行着禮叫少爺,若萱半低着頭,用一種陌生的謙卑,喚“哥哥。”
其實她應該掉頭就走,不理他的,昨天那樣子打她,哼,自己是個小魔女,哪裡配做他的妹妹!可是一看見李安然,不知爲什麼,心裡面重複了千百次的怨恨剎那間冰消雪化了,看見哥哥暖洋洋的,就忍不住渴望他的親近。
雲逸在一旁壞笑,對她道,“小丫頭,才捱了打就敢跑出來,不怕你哥哥知道你傷好了就逼着你練功啊!”
若萱在李安然面前低下了頭,沒說話。
李安然道,“大哥五弟,曉蓮,你們先回去,我找若萱有話說。”
衆人賠笑離開了。李安然輕撫着若萱低着的小臉,看了她半晌柔聲道,“昨天打你,記恨哥哥嗎?”
李若萱的心一熱,差點落下淚來。李安然看着她笑,“這是怎麼了,告訴哥哥,身上還疼嗎?”
“疼,”李若萱低着頭,聲音很委屈。
李安然嘆氣道,“哥哥昨天就後悔了。都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其實哥哥罵你,不是你認爲的那樣子的,只是覺得你的性子太壞了,當時話趕話,就說出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妹妹什麼樣,做哥哥的怎麼會不知道呢?”
李若萱聽了哥哥溫柔道歉的話,眼淚當下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身子一軟,撲在哥哥懷裡,小聲抽泣起來。李安然撫着她的頭,在她耳旁笑道,“肯在我懷裡哭,就代表原諒哥哥了是不是?”
若萱撒嬌地不依,卻又“撲”一聲小笑出來。兄妹兩就算冰釋前嫌了,李安然提高語氣,興奮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沈姐姐醒了,沒事了!”
“真的!”李若萱喜出望外,幾乎跳了起來,但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直吸氣。李安然撫着她的頭道,“傻丫頭,以後不準拿這個找氣生了!”
李若萱撅着嘴道,“我哪有……”但想到曉蓮的囑託,一下子就閉了聲。李安然道,“你還不承認,昨天那頓打,怎麼引起來的?若不是你沈姐姐,你會莫名其妙發飆嗎?”
李若萱忍不住道,“是你發飆纔是。”她的聲音小小的,李安然道,“真的被我打怕了是不是,和我說話也不像原來那麼大聲了。”
李若萱撅着嘴小聲道,“不被打怕纔怪,那麼兇。”
李安然笑起來,“那你總結過教訓,爲什麼捱打嗎?”
李若萱不敢說,就不說。李安然望了她片刻,問道,“以爲是因爲你楚姐姐是嗎?”
李若萱想要說是,但終究沒說出來。李安然看她那樣子,笑道,“看來曉蓮是給你好好上了一課,讓你這丫頭長教訓了。以後還敢這樣使性子嗎?”
李若萱憋了半天,最後終於認錯道,“不敢了。”
李安然半笑不笑道,“這次我只是罵錯了你,可沒有打錯你。給我記住了,以後再敢這樣使性子,不管是跟誰,我都打你,聽見了嗎?”
李若萱遲疑地應道,“聽,聽見了。”
李安然撫了撫她的頭,拍着她的肩膀道,“聽見了就好。回去吧,沒事了。”
可李若萱卻不想離開,遲疑了半晌,忍不住好奇,問道,“哥哥,那個,玉面狐狸……”
李安然的臉色似乎暗了下來,可他仍在笑,李若萱看不出和前一刻有什麼區別,李安然撫着她的頭嘆氣道,“哥哥沒辦法,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很苦惱。”
這是李安然第一次和她說這樣柔弱的話,她一直以爲哥哥無所不能的,可是今天李安然告訴她,他很苦惱。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心痛,心疼。
她憂心地拉住哥哥垂下的手,想說安慰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說。李安然對她笑了一下,說道,“會沒事的,你別擔心。對了,以後更不能出家門了,在家裡練功讀書,你自己上點心,哥哥,估計沒時間管你了。”
李若萱幾乎又落下淚來,李安然拍拍她的小臉,轉身走了。她久久地盯着李安然的背影,內心軟軟得泛着微微的苦澀和甜蜜。哥哥總是疼愛自己的。這麼好這麼強的哥哥,也會無助嗎?
李安然一連幾天,吃睡在書房裡,面都不露,只是能看見每天晚上過了子時,書房裡還亮着燈。李若萱是不敢去打擾的,只是從來沒見過哥哥這般如臨大敵的樣子,沒來由覺得緊張。問送飯送水的曉蓮,曉蓮說,李安然在擺弄一瓶鮮紅的血。
聽五哥說那血是從被害人身上取來的,哥哥擺弄那死人的血幹什麼呢?
楚雨燕依然悄無聲息的,不輕易露面。聽說第二天塗的那涼滋滋藥膏是她送給曉蓮的,哼,誰要她裝好心,自己打都捱了,誰要她送藥膏!不過那藥確實挺管用,很舒服,反正用都用了,她不領情就是了。
很炎熱的下午,太陽有點毒,李若萱躲在柳樹蔭下扇着扇子,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看見楚雨燕晾發那慵懶光彩動人的樣子,內心不禁疑惑煩躁起來,或許,那樣子的楚姐姐纔是她真正的面目,在哥哥面前,她就是那樣美得不像樣子的吧?否則,哥哥怎麼會看上她,把她帶回家來?
她真的很美。若萱望着天細細回味那天見她的樣子,只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自己或許真的該打。那女人那麼美,哥哥心裡一定是拼命喜歡的。可是自己硬逼着人家走,不捱打纔怪。
想至此,李若萱終於深深失落起來。在哥哥心裡面,楚姐姐纔是最重要的,得罪了她,看哥哥氣的,一想起那天挨的打,李若萱就不自覺覺得怕,覺得心涼。
嘴上說不是因爲楚姐姐,是因爲自己性子壞,但是鬼才相信!若是她得罪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別的什麼人,哥哥一定不會那樣子打她吧?那次她懷疑他不是親哥哥,被洪伯騙出去差點丟了小命,哥哥也不過打了自己十來下。可是這次,看哥哥的狠勁,打死自己的心都有。哥哥有了女人,就是親哥哥也不親了,他不心疼自己了。還說什麼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辦法去給自己摘,哼,若是真跟他要星星,他一定會罵,他的楚姑娘要星星他纔會去摘。
李若萱的心緒倏忽繚亂,越發覺得熱,於是使勁扇扇子,在柳蔭裡走來走去。
那天見了哥哥,聽了他幾句好話,心就軟軟的,和從前一樣跟他親。可是她一個人閒着,卻是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說什麼自己的妹妹,他做哥哥的會不知道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拿刀只是想嚇唬嚇唬她嗎?連曉蓮都知道,可是哥哥不知道!看爲此把自己打的,他還說他沒有打錯,只是罵錯!
他的心都在他的楚姑娘身上,自然覺得自己蠻不講理可惡之極,他哪裡會打錯!
想至此,她臉上是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雲逸在一旁經過,看見了,好奇地湊過去問道,“喂,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想什麼呢?一副把人大卸八塊的樣子!”
李若萱煩躁地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反正都是我的錯!”
雲逸道,“這又是怎麼了,你又幹什麼壞事了,都是你的錯?”
李若萱望着他,突然不知道怎麼說,只好轉換話題道,“你閒着沒事到處轉什麼!有本事去抓玉面狐狸去!”
雲逸笑道,“你開什麼玩笑,我要有那本事,你哥哥就不至於不分晝夜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辦法了!”
李若萱道,“那你去幫忙想辦法啊!”
雲逸道,“我也沒辦法啊,何況我若是敢進去,你哥哥不把我打出來纔怪!”說完,他大咧咧坐在凳子上,仰着頭道,“這天越來越熱了,出了玉面狐狸這檔事,真是要命!若萱啊,你剛纔面露兇相表情猙獰,是不是想着把那玉面狐狸抓到了大卸八塊?”
若萱突然笑起來,湊過去道,“我纔不想什麼玉面狐狸,我又沒本事,也懶得操心!”
雲逸道,“那你這是恨誰呢?”
若萱道,“恨我哥哥不行嗎?”
雲逸“撲”一聲笑,“你閒着沒事幹恨他幹什麼,還記恨他打你呢!”
李若萱撅着嘴道,“就恨他,怎麼樣!他有了女人,就再也不疼我了!”
雲逸笑道,“怎麼就不疼你了,我看他還是很疼你,很讓你疼啊!看那天把你打得嗷嗷直叫,我大老遠就聽見了,還說不疼啊!”
李若萱又羞又怒,揚起拳頭就朝雲逸打,雲逸這次不躲,反而迎上去,嘴裡叫道,“你打你打,往這兒打,你打吧!”
李若萱的拳頭反而放下來,“哼”了一聲道,“我纔不打你呢!哼!”
雲逸道,“打吧打吧,你心裡若是委屈,就打吧,我替我二哥受着,你哥哥現在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別去找他就行,你若是恨他,就把我當成他,隨便你打。”
李若萱有點不好意思,半笑道,“你討厭!”
雲逸嬉笑道,“你看,還是捨不得吧,還是和你哥哥親吧!”
李若萱怏怏地坐下來,不說話。雲逸湊過去,滿臉是笑,說道,“我跟你說,挨幾下打又不是什麼大事,不要放在心上。就說我在家,爲了大事小事,爹爹打,大哥打,二哥還打,這不嚇得我,整天在外面遊蕩,不敢回家了!”
李若萱“撲”地笑了,雲逸道,“哎,這就對了,還是笑嘻嘻的好看,像剛纔那樣,母夜叉似的,嚇死人了!”
李若萱一下子站起來叫道,“你說誰是母夜叉!”
雲逸無辜道,“你呀!”
李若萱衝上去打,雲逸笑着躲,兩個人鬧成一團,最後雲逸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揮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五哥我投降!”
李若萱經過剛纔的打鬧,微微出了一身汗,心情愉悅,歡聲道,“五哥!我去給你煮茶去吧,你等着我,我去煮新茶來!”
雲逸望着她一溜煙歡欣而去,搖搖頭,靠在椅子上,拿起剛纔李若萱的扇子,悠閒地扇起來。
當李若萱捧着熱氣騰騰的茶興沖沖回來的時候,雲逸幾乎要睡着了,聽了李若萱的呼喊,人一下子跳起來,殷勤地接過茶,倒了一杯,一聞,濃濃的酸梅的清香。
雲逸道,“嗯!好茶,加了酸梅好,酸梅解暑!”說着忍不住喝了一口,很燙,但還是朝若萱豎起大拇指,誇獎道,“嗯!好喝,手藝越來越好了!”
李若萱眉開眼笑地,關心地阻止他,“慢點喝,當心燙!”
雲逸喝了好幾杯,撫着若萱的頭感慨道,“若萱這孩子多好啊!二哥他還打,以後他若是再打你,我一定上前攔着,看誰敢欺負我們家若萱!”
李若萱聽着雲逸憐惜的話,望着雲逸暖暖的笑容,內心裡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五哥。如果,如果,……,李若萱的臉突然偷偷紅了。心,開始莫名其妙地繚亂。
從那一刻開始,她看五哥突然換了一個角度。她突然希望五哥會像男人寵愛女人一樣,把她放在第一位,溫柔呵護地寵她。
李若萱少女的春心在那一刻開始微微地萌動,不可救藥的,因爲那個叫雲逸的男人,開始柔情似水。
雲逸卻叫道,“二哥!我的天!你終於捨得出來了!若萱你看,那不是你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