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皇宮裡只他一人,孤家寡人名副其實。
朝中的朝臣們並非沒有勸過,但皇上在這件事上固執的令人心疼。
他將寢宮搬到了泊雲小築的外廂房,似乎還在等着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回來。
秋季的風帶着絲絲的涼意,自從夕拾出了宮後整個泊雲小築便安靜下來,唯獨剩下他一個人。
院中兩排柳樹和楊樹葉子枯黃,已經是合抱之木了。
寧遲坐在廊中。
他髮髻斑白,擡頭看着天空。
天上流雲萬千,一如人間芸芸衆生。
寧遲笑了笑,開口不知在跟誰說話:“我如今也髮髻斑白了,我們這算不算白頭偕老?”
院中空無一人,沒有人迴應他這句話。
寧遲知道的,他的小將軍不會回答他的。
她跟他說過那最後一句話後就再沒跟他說過一個字。
她到底還是恨極了他,恨到連最後一句話都是錐心的利劍。
小將軍的屍骨埋在了邊境,那是她一直想去的沙場。
寧遲垂下眸,看了看手中的摺扇。
這是在宮中見面時她匆忙離開掉落的摺扇。
她走之後寧遲從未離身過,但也從未打開過。
扇骨帶着溫潤的色澤,是長長被人握在手中時纔有的樣子。
那樣瀟灑肆意的字他不敢看,每一個字似乎都在提醒他,他對這個人都做了些什麼。
天漸漸晚了,寧遲迴了外廂房。
夜裡燭光昏黃,紅色的蠟淚在燭臺中凝成一泊靜謐的湖,將無盡往事統統埋藏。
夢裡寧遲迴到了他還是五皇子的時候。
那時候他剛剛知道自己和溫將軍的獨女訂了婚,雖然從未見過這個名叫“溫肆酒”的女子,但那時候的寧遲心頭還是涌現出一股古怪的感覺。
他在這世上孤苦無依,定了親倒好似突然之間有了一個屬於他的人一樣。
寧遲很好奇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於是在皇上指派監軍去邊境的時候,從來都韜光養晦的五皇子頭一次在朝堂上跟自己的父皇要了一份差事。
景帝如何不知他的心思,於是也樂呵呵的同意了。
當年的五皇子趕了十來天的路程去往邊境,一路上他在馬車裡看着書,卻一頁都看不下去。
到了邊境後他也終於見到了他未來的妻子。
那人穿着一身鐵盔,居高臨下的輕蔑的看着他,長相俊美無儔,渾身都帶着冷冽乾淨的氣質。
萬匹陽光似乎格外偏寵她,傾灑在她的盔甲上時宛如爲她披上了金色的大氅。
她身上帶着溫暖的陽光的河,就這樣緩緩的流淌進他的心中。
夢裡面,她依舊是年少模樣。
長槍一柄,鐵盔一身,桀驁不馴。
鐵馬冰河爲眸,山川五嶽爲眉。
睡夢中的文帝眼角有淚水緩緩劃過,最終淹沒於髮絲之中。
隔年文帝歿,將皇位傳給了煜親王的嫡子。
皇陵中多了一座奇怪的石碑。
石碑左邊寫着文帝的名諱,右邊卻空無一字,似乎正在等着另一個永遠不會刻上的名字與他並肩。
泊雲小築兩排楊樹柳樹依舊隨着風默默而舞,從未變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