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人將太子一雙兒女接過來。
兩個孩子很快到了,他們對於威嚴的皇爺爺有些害怕,噤聲的站在一旁。
皇帝道:“浮白你先說,你爲什麼要打他們!”
浮白道:“他們罵姐姐。”
皇帝道:“他們罵你,你就打嗎?你是皇嗣,要會以理服人。”
浮白小聲道:“他們罵我,我纔不打呢!”
聲音雖小,皇帝卻是聽見了,他知道這孫兒仁厚,心裡寬慰,卻並不表露出來,而是看向楚歌,問道:“他們罵你什麼?”
楚歌不語,緊緊的抿着脣,很是倔強。
皇帝少有與孩子交流的時候,即便有時候詢問孩子功課,那些孩子也是有問必答,少有如今這種情況,一時間,頗感有趣。
他道:“你如實說,朕不會怪你。”
聞言,楚歌擡起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問道:“皇爺爺,我爹呢?他去哪兒了?我孃親呢?是不是和我們一個屋子的瘋女人就是我們孃親啊?”
皇帝冷着臉道:“他們對你說了什麼!”
“哇……”楚歌一下就哭出來了,她斷斷續續道,“他們說我們是瘋子生的!說我和弟弟的爹早死了!說我們是賤種,是災星,還沒生下來就剋死爹,逼瘋娘!哇,哇,皇爺爺,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對不對!”
如果不是國師金口玉言說他們是天上神仙下凡,他都會這麼想,一切都太巧了,怎麼鬱氏從懷上他們開始就出了這麼多災禍。
奈何有國師說的話打底,他不信也得信。
他又記起,前段日子,國師突然進宮對他說的那番話。
國師說:“我夜觀天象,發現我命定之人就在宮中。”
“是誰?”
“不知,只算到一生錦衣玉食,根據星象,定是哪位公主無疑。”國師頗爲肯定道。
公主不僅可以是皇女,有些格外受寵的皇孫女也會被封爲公主。
國師能力非凡,他一心要和國師交好,自然會對皇女、皇孫女上心一些,如今眼前這也是個皇孫女,自然得維護一些。
何況,那些皇孫實在是不像話。
他道:“別聽他們胡說,你們爹是太子,只不過因故在外,你們娘是個苦命的女人,但也生下你們,但凡聖賢,皆恪守孝悌,你們也當如此。”
他們不過還是個孩子,哪兒懂這些,只記住了,皇爺爺是站在他們這邊兒的。
皇帝對他們一番安慰過後,在宮中上不鹹不淡的提點了幾句皇后,皇后心領神會的斥責了一番后妃與幾個王妃。
這國有個奇怪的規矩,一般國家,王爺之子都由西席先生自行在王府教導,這個國家卻是皇族血脈一律在皇宮接受教導,直到娶妻後方可離開,導致許多有子的王妃不得不駐留在京中。
因此纔會出現,皇孫一輩毆打浮白,奈何浮白年紀小,脾氣卻不小,實行反殺。
浮白與楚歌被送回東宮後,看見被拘束在牀榻周圍的鬱氏,浮白突然發脾氣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瘋女人!爲什麼你會是我們娘,如果是別人就好了,都怪你,我恨你。”
孩子不過四五歲,雖說古人早熟,他卻未必懂得恨的意思,只不過就這麼說出來,輕易傷了自己母親的心。
鬱氏沒有反應,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們。
楚歌卻沒有浮白那麼偏激,她走過去,緊緊的挨着鬱氏,仰首看着鬱氏蒼白憔悴卻美麗的臉,她拉着鬱氏袖擺,有些可憐的模樣。
她說:“你沒有瘋對不對?”
鬱氏毫無反應,只是摸着她的髮髻哼着小調:“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月兒彎彎照九洲,囡仔躺在阿媽懷,指着圓圓月兒要阿媽,阿媽的囡仔喲……”
那是他們聽到無數次的小調。
浮白只是一轉身就跑了,宮女追了出去,生怕皇孫出了什麼事,僅留着楚歌在,楚歌乖乖的躺在鬱氏懷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鬱氏哼着哼着便停了,低頭仔細看着自己的女兒,枯竭的眼神毫無光彩,只是一味盯着,唯有拳頭越握越緊。
時光潺潺,轉眼又是一年夏。
今夜宮中格外熱鬧,前幾年,蠻夷來犯,邊關將士幾年苦戰,方纔將蠻夷打跑,今日,便是皇帝專程爲有功之臣開的慶功宴。
楚歌一如既往留在鬱氏身邊。
浮白卻跟隨皇帝一同出席,畢竟都是七歲的孩子了,太子聰慧,五歲便跟着皇帝上朝,所以浮白雖然年幼,但是沒有大臣敢因此公開表示反對。
浮白盯着酒席下一個戴面具的男人。
撫遠將軍以爲是自己部下嚇着皇孫,忙解釋道:“他面容醜陋,怕嚇着別人,才戴上面具的,皇孫莫怪。”
浮白不語。
楚歌卻在東宮爲鬱氏擦拭手,乖巧懂事,她口中道:“娘,浮白跟皇爺爺去參加宴會了,聽說宴會上全是爲國效力的將軍,不適合我去。”
她頓了頓道:“我也不想去,我想陪着孃親,我聽說了,孃親以前是有名的美人,都是因爲我和弟弟才瘋的。”
“其實,弟弟也喜歡你,但是他很羨慕別人,因爲別人的娘會爲他們擦手,爲他們洗臉,不聽話了會罵他們,弟弟也想這樣啊。”
“不過沒關係的,娘啊,只要你在就好了,我不想你像爹一樣啊,拋下我們。”
楚歌雖然才七歲,卻天生早慧,身子弱,性情敏感,簡直天生一個林妹妹,只是,她沒林妹妹那麼自怨自艾。
因此,她雖像浮白一樣,對自己有一個瘋掉的孃親感到難以接受,卻知足常樂的認爲,孃親雖然瘋了,總比死了後,自己和弟弟成爲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強,她看到過好幾次,因爲孃親地位低或是死了,寄養在別人名下的孩子,並不受寵。
她慶幸,自己還有娘在。
她爲鬱氏擦乾淨手,親了親鬱氏的臉頰,笑道:“孃親要天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等在我長大了,我也會一直陪着孃親的。”
鬱氏眨了眨眼。
楚歌卻沒有看見。
宴會持續到深夜。